第 5 节
作者:
大刀阔斧 更新:2021-02-19 05:37 字数:4780
般若禅师忽然长身而起,围听的群众顿时纷纷追了过去:“禅师禅师,帮我算个命吧……”听佛理是假,算命才是真。
小容极其失望,嘟噜道:“还以为有多神奇呢,原来只不过是个老和尚在念经。”
长平被她逗笑,道:“我们回去吧。”两人刚想离开,一小沙弥朝她们走了过来,行礼道:“女施主请留步,禅师有请。”
长平讶异道:“我吗?”
“正是。”
长平回头嘱咐小容道:“你先回去,跟先生说我等一会儿便回。”
“好吧,你要早点回来哦。”小容点头,转身先行离开。
“女施主请跟我来。”小沙弥将她领至山峰顶上,般若禅师正对着石几上的一局残棋低头沉思,听得脚步声便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如记忆般的柔和,却溢满了庄重,起身双手合什道:“公主,好久不见。”
原来他真的还记得她,长平不禁惊叹。他初见她时,她才不过垂髫,如今年已十六,容貌大改,他却能在那么多人里第一眼认出她,真不可不谓是有缘。
“公主流落民间,却毫无风霜之色,看来是有极贵之人在旁边相助。”
长平又是一惊,难道他真有那么灵,能看到人的命运?“大师所言不差,能否再帮我看看,我与这贵人缘有多深?”
般若禅师伸手道:“公主请坐。”
长平依言坐下,谁知般若禅师盯着她久久不语,她忍奈不住,便又追问了一次。
般若禅师叹道:“公主真想知道?”
“大师但讲无妨。”
“依老衲看,那位贵人于公主而言,是命中的一个异数。”
长平脸色一变:“异数?何解?”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般若禅师口念偈语,双目平静的看着长平,缓缓道:“寻遍万世,也非尘俗能有;偶因相遇,亦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长平顿时手颤,碰到了那局残棋,一时间,翻惊摇落,黑子白子掉了一地。
“不,不可能……不会,不可能……”
“公主可知老衲今天为何会特意邀请公主来此?”
长平摇头。
般若禅师望着她,定声道:“其实在初见公主那年,老衲便觉得公主与我佛有缘,本想收你为徒,奈何皇后不允。而今再见公主,这种感觉犹胜往昔。”
长平睁大眼睛颤声道:“你,你,你要我出家?”
“公主是千年不遇的慧质兰心,若肯随我潜心修行,定可成正果……”他的话没有讲完,因为长平已尖叫一声跑掉了。
般若禅师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苦笑。众生皆是如此,一听说要出家,就吓的掉头就跑。不过……如果他真的没有看错的话,纵使她这一次逃了,也逃不过下次。这位公主,分明就是命中注定要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人啊。
转
长平极其狼狈的跑下山,到得大街时,心才微定了些。
真可怕,他怎么会想要说服她出家?她或许曾想过死,但从没想过要出家啊。六根未净,魂有所系情有所牵的人,怎么出家?
然而,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对经文佛典会那般熟悉,有着与生俱来的记忆和领悟。
思绪烦乱时,路边一小贩叫住她:“姑娘,买个同心结?”
她止步,朝他手中的东西望去,原来是用丝线编成的各式各样的花结,手工倒是颇为精致。
“同心结?”
“是啊,送心上人的。你一个他一个,拴一起就永结同心啦。”
长平心中一动,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风恕。
走出镇子时已近黄昏时分,远远看见停在溪边的马车,周身如镀金边,好生温暖。原来不知不觉中,这辆马车于她而言,已有了家的归宿感。
长平欢快的走过去,没走几步,忽的怔住。
风恕与小容两人正站在车旁,彼此挨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便见小容从风恕手中取过那块血玉摆弄了一会儿,再递还时玉上的丝络看的分明——
正是路上小贩向她兜售过的同心结。
“是啊,送心上人的。你一个他一个,拴一起就永结同心啦。”
小贩的话犹在耳边,字字如针,一下子就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难道小容和风恕?
她回想起风恕当初怎么救了小容,小容在夜间起身为他披衣,这几日来他只同小容说话……难道他和小容……
“依老衲看,那位贵人于公主而言,是命中的一个异数。”
“寻遍万世,也非尘俗能有;偶因相遇,亦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是这样吗?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真的是这样吗?
胸口一阵剧疼,像有人活生生的挖走了她的心。无法忍受那种撕裂般的痛感,长平整个人顿时弯腰缩成一团。
风恕和小容双双回头看见了她,小容倒还没什么,风恕却是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接过小容手中的玉收了起来。这举动落在长平眼中,更生暧昧。
“姐姐,你怎么了?”小容朝她走过来。
不,你别过来,你不要靠近我……长平在心中无声呐喊,她多希望这时主动来扶她的是另一人,然而那个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双眼睛凉凉,完全的无动于衷。
“姐姐,你病了吗?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长平抬头,看见小容关切的表情清澄的眼睛,所有的痛苦便变成了辛酸。
小容没有错……她也喜欢风恕,这不是她的错,不该讨厌她怨恨她的。然而心中依旧又苦又涩,无法抑制某种委屈和绝望,只想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生平十六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嫉妒一个人时,是如此可怕,争将所有的平静、宽容和教养都丢光光!
长平极其讨厌这一刻的自己,她咬着牙想:罢!罢!罢!
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再怎么喜欢也不属于她,得不到就是得不到,那就割舍了罢,何必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横生压力,想必这些天,风恕面对她时,一定也感到很为难吧?
你为难不如我为难。风恕,我放过你,我放你走,再不用自己的一相情愿强逼你!长平推开小容,转身就跑,将惊呼声与询问声都抛诸身后。
“公主,你与佛有缘。”
与佛有缘——
原来般若禅师一双慧眼,早已预料她这一生,不满的富贵,难圆的情缘,所以早早为她设下安排,引她渡世。是她痴恋红尘愚钝不灵,最终弄得遍体鳞伤!
父皇不在了,母后不在了,奶娘不在了,昭仁不在了……她生命中那些个至关重要的人,全部纷纷离她而去。如今这个身边仅存着的人,也不是属于她的……
还有什么可依恋的?还有什么能依恋的?
依稀中,仿佛又见父皇持剑问她:“长平,汝何故生我家?”
父皇,我错了!我生错了!我本就不该生在皇家,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为着我这满身的罪孽,恐怕需要我用余生的所有日子去救赎。
那么,青灯古佛,缁衣黄卷罢,那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的的的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清脆单调。
长平垂着眼睛,丝毫不惊讶竹舍的门被推开时,出现在门口的人是风恕。
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他这样的人是一定要问个明白才肯罢休的,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怎么解释的清?
风恕站在门口,久久都没有进来。阳光把他的影子投递到木鱼上面,长平看着那道影子,不知不觉视线就被水气所模糊了。
还是放不下吗?
难怪般若禅师说要延后几日再为她剃度,原来他也是看出她还有尘缘未了。
长平心中,凄凄一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风恕终于开口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长平摇头。
“可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长平缓缓转头,由于背对阳光的关系,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璀璨如星,格外的亮。
“风恕,”她道,“你曾说过,你会送我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现在想告诉我,这里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他的声音有点逼紧了,不再温润如水,轻朗如风。
长平垂下眼睛道:“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去找周世显了。我要在这里陪伴佛祖,一生一世。”
他徒然靠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鱼:“别说这种傻话,你根本不适合这种日子!”
她争辩:“谁说的?般若禅师分明说我极有慧根……”
“他一个肉眼凡胎之人懂什么,不过是个出名点的和尚罢了!”长长一句嘶吼出了喉咙,风恕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干什么,而长平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大发脾气,顿时怔住。
眉心的红痕似乎又有暴裂的倾向,风恕连忙强行将烦躁的心绪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渐恢复冷静:“公主,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找到驸马。”
“为什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让她去找周世显?长平只觉心中又是幽怨又是酸楚,开始很不争气的再次想哭。
“因为他没有忘记你,他一直记得与你的婚事,颠沛流离走遍大江南北为的就是寻找你……”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风恕一呆,过了片刻,有些懊恼的道:“公主,你听我一次,其他事情你皆可任性,惟独此事不可以!”
任性!长平被这两个字刺的脸色煞白。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么看她的——一个任性的公主,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沉重的包袱……虽然她知道自己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多少是有点任性,但真听他说出来,还是痛的像被刀割过一样,开始涔涔的流血。
她推开他,捂着脸冲出去。这次,风恕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很快的追上了她。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对不起公主……”
“你放手,放手!听见没有?放开我!”长平边挣扎边哭,“是啊,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你管的着吗?我就要出家,就要出家,就是要出家!你放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向你道歉,但是公主,请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长平狠狠甩开他,朝后退了几步道,“你真的以为我那么呆,呆到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吗?我又不是傻子!”
“公主!”她身后就是山崖,风恕顿时焦急,再迫可就要掉下去了!
长平误解了他的反应,凄凉而笑道:“风恕,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使命让你来照顾我这个亡国公主,我知道这一路上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并且因为我的情不自禁而让你孳生困扰,我知道你一直在容忍我,迁就我。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必要为了顺从我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幸福?”风恕微微扬眉,显得有些愕然。
“长平虽然骄纵,却也明理,我知道世上什么都可以强求,惟独感情不可以。所以,我不会逼你的……”
“你在说什么?”
长平的声音变得哽咽:“但你知道吗?在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变空了!我的世界空了两次,一次是父皇杀我,可你救活了我,用你的悉心照顾和温柔呵护重新将它填满,这一次,因为要放弃你,所以它再度变成空白。这种感觉经历一次已经够痛,更何况是两次?我没有勇气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再等到另一个人来将它填满,我已经被消磨的支离破碎了……所以,风恕,我只能选择出家,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你知道吗?”
“可是公主……”
长平不听他解释,径自的说了下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我去找周世显,找到他后如何?让我嫁给他吗?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你却硬逼我再去承载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风恕的眼角抽搐着,整个人陷入极度紊乱之中,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要逼我去爱别人,求你,我求求你……”长平说着,又向后退去,忽然脚下落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倒。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悬崖边际,眼看就要掉下去时,风恕惊觉,立马清醒过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右脚使劲,硬生生的扭转方向将她抢救回来。
两人依着惯性朝右滚了一小段坡后,才缓缓停住。
长平睁大眼睛,惊魂未定,然而,耳中尽是他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那么快,几乎破膛而出。
再抬眼看他,他面无血色嘴唇哆嗦,分明是被吓到了极点。
心中顿生不忍,轻唤他道:“风……”谁知她才刚说出一个字,风恕就猛的抱紧她,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几曾见过他如此惊恐的表情?每寸肌肤每道纹理每声呼吸都在颤抖,漆黑的眼中泪光闪烁,虽然尚未落下,但已足够让她震撼。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