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大刀阔斧      更新:2021-02-19 05:37      字数:4835
  “李自成他们现在肯定四处派兵抓我。”
  “然后?”
  她凝眸,对上那双令她心悸的眼睛,低声道:“你带着我,我会拖累你的。”
  风恕有一瞬间的怔忡,但随即微微一笑:“没有关系。”
  “可是……”
  “公主,”他开口,神色依旧淡然,却莫名令人信服,“我会将你平安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请你相信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比女子还浓密的睫毛又轻垂了下来,遮住那潋滟若水的眸光。
  “使命吧。”短短三个字,声音里却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于是长平不再多问。
  其实,也不难猜想,她毕竟是大明的公主,子民中有像姜襄唐通那样贪生怕死投降李贼的叛徒,也有如朱之冯那样铁骨铮铮宁死不降的忠臣。而他,风恕,想必也是个爱国的义士罢?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去哪?她心中顿痛,母后自缢了,昭仁死在了父皇的剑下,而父皇,他也早抱了必死的决心……紫禁城回不去了,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她能去哪?天地茫茫乾坤郁郁劫生寂寂,她一个失去家国的柔弱女子,能去哪?
  过了好半响,忽然想起一个名字,就像个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
  “世显!我要去找他,我要找驸马!”
  左都尉之子周世显,是父皇生前为她挑中的驸马,若非这场战乱,他们早已成亲。
  绝世荣宠成云散,泼天富贵做烟消。而他,他是她最后的寄托与希望。
  风恕静静的看着她,道:“好。”
  他带她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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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朵花,在孤寂中俏立了很多很多年。
  春天到了,牡丹开花时,它没有开。
  夏天到了,荷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秋天到了,菊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冬天到了,梅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一年又一年,年年不开花。
  牡丹问:“你为什么不开花?”
  它说:“我在等。”
  荷花问:“等什么?”
  它说:“等一个人。”
  菊花问:“若那人不来呢?”
  它说:“那我就永远不开花。”
  梅花叹息:“那你就等吧。只怕……”话没有说完,但是它明白,梅花指的是怕永远等不到。
  一语成谶。
  它等了很多很多年,真的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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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滚动,柔软的锦垫,车厢中有种淡淡的香气。好象回到寿宁宫中,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八尺象牙床上的金线缘边毡,那一派锦绣荣华,独属于王室贵族的奢华。
  然而,他又是怎么弄来的这辆马车?
  长平掀帘,看见风恕赶车的背影,他没有持鞭,只是袖手坐着,那马儿仿佛有灵性般乖乖往前走,该拐弯,该绕道,丝毫不含糊。
  真神奇。
  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远方,两边景色荒芜,越发显得天地幽静,唯有车马声。
  “风恕。”她开口,好奇道,“我们这是去哪?”
  “江南。”
  “你怎知驸马人在江南?”
  风恕的背似乎僵了一下,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
  长平抿抿唇,放下帘子。靠坐在软塌上,看着风儿把窗帘吹得起起落落,一荡一荡,遮住她的视线,又飘开。既不痛快,也不缠绵,仅仅只是那么一种轻悠飘忽着的纷乱,纠搅了跌荡起伏的心。
  “风恕……”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像先前那般清亮,她忽然很想倾诉点什么,无论对象是谁。然而刚说了两个字,马车突然而停,整个人顿时朝右倒去。
  怎么回事?长平二度掀帘,看见前方路旁躺卧着一个人。眼前青影晃动,一闪间,车辕上就没了人。
  她看见风恕走过去扶起那个人,似乎喂了她一点东西,又过了半响,他扶着那人慢慢走回来。
  走近了才发现那原来是个少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知她怎会倒在这条人迹稀少的路上。
  风恕抱她上车,长平挪出半边位置,鼻端不可避免的闻到一股酸臭之气。
  “她饿晕了。”他看着那少女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少女点点头,神情又慌张又有点不敢置信。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少女说了一个字,眼圈就红了,“我……没有家了。我爹和哥哥都在战乱中死了,我跟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她被官兵抢走了。我,我不知道该去哪找她……”
  又是一个无依人。长平心中怜悯,递了块手帕给她。
  少女露出羞愧之色,不安的缩了缩身子:“对不起,我身上脏,弄脏了你们的车子……”
  风恕略作思索,道:“你先休息吧。”他退出去,关上车门。马车继续不紧不慢的向前走。
  “对不起……”少女还在道歉,长平看出她分明已经疲惫之极,犹自强撑,便道:“你睡吧。无论有什么打算,都醒来再说。”
  少女听到这句话后安心不少,便沉沉睡去。长平看看她的睡容,又看看赶车的风恕——第二个。
  这是他继她之后救得第二个人。
  原来不只是她,他看见谁都会出手相救。
  联
  少女名叫小容,山东人氏,战乱刚起,便跟着姐姐随乡民们一同逃往京城。本指望京城会安全些,谁知也被李自成一举攻破。她姐姐生得貌美,被李自成的手下抢了去,她以锅灰泥巴涂丑了脸,方逃过一劫。才十四岁的年纪,谋生的技能全部不会,如此乱世也根本乞讨不到食物,因此饿倒在了路边。
  若非他们路过相救,她早已饿死。
  她醒来后,就睁着一双凄蒙蒙的眼睛道:“求求你们,收留我好不好?不要赶我走,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这位姐姐的手不太方便,我可以服侍她!”
  不知风恕是不是因为听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最终留下了小容,然而她的确需要人照顾。自小金枝玉叶,连衣服都不会穿,而今失了一只手,更是处处艰辛。
  天渐黑,马车在路边停下,车上备有干粮,再普通不过的白面馒头,小容吃得津津有味,而长平多少有点食难下咽。她下车,看见风恕坐在一颗树下,赶了一天的车,又席地而坐,但他就是有办法衣不染尘。
  风恕道:“我知道你吃不惯,但你最好多少吃一点。”
  “你呢?你不饿吗?”
  他垂下眼睛,拿出一只水壶,倒了点水在馒头上,再递给她:“再尝尝看。”
  长平轻咬一口,惊喜出声:“好甜!你会变戏法?”
  风恕望着她,目光变得很深沉,不知道为什么,长平觉得此刻的他看上去很——
  慈悲。
  是了,是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小时候跟母后去皇家寺庙进香,白发须眉的高僧在香火烟雾后的脸,每道皱纹都盛溢着对尘世的慈悲。
  她还记得那个高僧见到她时很惊讶,说道:“公主与佛很有缘。”
  那时候,生活对她来说,是金色的,而今,一夕风雨洗作苍白。
  柔柔的箫声忽然响起,音律平和淡雅,听入耳中,整颗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于是她坐下,静静的听风恕吹箫。这样的晚霞,这样的微风里,红尘俗世都好象变遥远了。
  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凝固在这一刻,她会不会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地久天长?
  心中突然一悸,长平回眸,直直的看向风恕,无法解释刚一瞬间的念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踉跄站起,匆匆返回车上,脸色难掩的煞白。
  “好好听!”脆脆的惊叹声及时救了她。她看见小容走近风恕雀跃道,“恩公,你的箫吹得真好呢!”
  风恕一笑,放下了洞箫。
  “可以教我吗?”少女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期盼。
  然而他却道:“你不适合。”
  小容听了很失望,扁扁嘴巴回来了。对于她的遭拒长平丝毫不觉得意外,风恕看起来脾气很好,但他浑身上下流淌着一种疏离感,与人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完全靠近。她更想问问小柔,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自然的向风恕提要求,难道她不觉得彼此只是初识相交未深吗?
  然而一转头间,看见小容脸上流淌的神色,那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便完完全全的将对方视做了天、视做了地,视做了生命的全部。
  恍然间又惊颤起来——难道她也是如此?国破家亡,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这一路上,虽然寡言,但被照料的无微不至。于是刚才听得箫声时才会心生错觉,仿若天涯相依,就此度过一世。
  长平咬唇,唰的一声放下帘子,将情绪与紊乱一同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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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朵花反复呢喃:“为什么你不再来了?”
  牡丹劝它:“别傻了,你要这样等到什么时候?”
  荷花劝它:“为了个永远不可能来的人延误花期蹉跎岁月,何苦呢?”
  菊花劝它:“与其这样没有希望的等下去,不如积极做点事情,他不来,你就去找!”
  它眼睛一亮:“去找他?”
  很多天后,梅花兴冲冲的跑来告诉它:“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我帮你打听到了,原来你要等的那个人,他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他是个神。”
  它愣住——
  神……那么遥远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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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他唤着她,眼神温柔。
  “驸马!”她欣喜若狂的奔过去,周世显站在连理树下,依旧唇红齿白玉树临风,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俊俏的儿郎。
  “长平。”他接住她扑过去的身子,微微的笑。于是她便觉得所有的痛苦都在他的微笑中融化了,她想告诉他很多很多事情,她想告诉他母后自缢了,田妃、袁妃和懿安后也随母后一起去了,她的父皇闭眼挥剑杀她,一剑落偏,砍掉了她的左臂……她想告诉他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只因为她知道他会怜惜她,会疼她,会为她伤心。
  周郎啊周郎,我这世上只剩你了,只剩你了啊!
  然而下一刻,周世显却推开了她,变得非常非常冷漠,他没有表情的看着她,一字字道:“此事与我无关,从今往后,你与我再无关系!”
  说完他的身影就飘远了,她惊愕的去抓,只抓到了一手空气。
  长平猛然悸醒,摸到额头一手冷汗。车中幽暗,她掀起帘子,外面明月当空,大概是子时。借着那点月光回头看,身旁的塌上是空的。
  奇怪,小容去哪了?
  随即看见丈余远的树下,小容正蹑手蹑脚的走到风恕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的盖在他身上。
  她站在那默默的凝视风恕,长平就在车上默默的凝视着她。银辉清凉,三月的夜,寒意沁肤。
  过了好一会儿,小容才转身走回来,准备悄无声息的溜回塌上时,正好对上长平明亮的眼睛,顿时一呆。
  “啊,姐姐,你,你醒了?”月色彰显出她脸上的红晕与心虚,连口齿都开始不清楚,“我,我,我只是觉得这么冷,恩公就那样睡在外面会冷的,所以,所以才自作主张拿了件衣服给他披着,我,我……”
  “早点睡吧。”长平拥被翻了个身,不再多言。撞见这样一幕,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尴尬?
  然而,再难入睡。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忘记了,因此若有所失;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硬生生的压住,成就了纷乱心事。她发现自己开始,说不清楚。
  延
  接下去的几天长平开始刻意的保持沉默,马车在滚动中承载了时代的动荡和沧桑,一路上她看见战乱后的颓废和荒芜,看见百姓悲苦与疲惫的脸,它们像她小时候所看的皮影戏,呆滞的、无声的,从她眼前掠过去。
  究竟是谁的错?她的父皇?还是李自成?
  这一日黄昏,风恕又开始吹箫时,她突然朝他走了过去,问道:“你会不会吹临江仙?”
  风恕抬头,长平又问了一遍:“会吗?”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箫声低回,长平开始起舞。
  大明朝的长公主,本就是精通音律的才女。她腰肢柔软,体态灵逸,曾经艳绝宫廷,华倾天下。她是崇祯帝最宠爱的女儿,她是皇室最耀眼的明珠!
  然而现在,她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而已。
  回不去了,明月依旧,人事已非。
  “金锁重门荒宛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逢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歌声忽止,长平伏倒于地,长长的乌发如水,发下的躯体,悸颤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