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大刀阔斧      更新:2021-02-19 05:37      字数:4812
  文案: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朋友——小桥和清歌漫。
  此文已出版,作者署名:十四阙。
  分别为两个故事,《千年》是后一个故事,彼此之间并无关联。
  …
  起
  千年又过,他划水而来。那风姿氤氲,水波依旧不兴。
  竹篙轻点,船达岸边,青衫磊落间,温润明眸依昔。望定我,其笑淡淡。
  “我们又见面了。”
  我仰首望向远方,水天一线间竟是山色空奇,泛着近似于白的蓝。
  深深吸进口气,再幽幽的叹出去:“是啊,苜蓿子,我又输了这一世。”
  舟身狭长,行于水上,如柳叶。而那轻尘薄雾,便做了这一世的消弭,下一世的始起。坐在舟头,水纹漠漠,一涟一漪,皆可化做一个人的影子,隐隐然隔着浮生的距离。
  再其后,影子淡了,现出我鲜艳的倒影,赛雪肌肤乌黑长发,连指甲都泛着晶莹的粉色光泽,这一世我何其美丽,丰容盛饰出现于朝堂之上时,文武百官齐变色,而他,他坐在龙椅上,眼神惊悸,失魂落魄。
  “王嫱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寻了千年,本以为这世必可如愿,却只盼来这匆匆一面。若我早知如此,何必选这倾国绝色。
  这一个千年里,他是汉王刘姡В沂敲廊苏丫=鸬畛跫次谰鳎性滴薹种链耍褂惺裁纯裳浴?br />
  悠悠一笑,恍若叹息。
  “苜蓿子,为何万物皆想成神?”
  抬眉处,他在沉思,竹篙点水,其声清脆,于是又问:“苜蓿子,你为何会在这碧幽潭中持渡?”
  “神渡世人,而我渡神。”
  一句话惹来我笑,忍不住娇嗔:“苜蓿子,我不是神。起码,现在不是。”话至此,笑音渐失。
  是啊,我还不是神……我每千年渡此碧潭,为的就是成神,奈何每千年都功亏一溃。
  神说:“因我比众生更苦,度三灾九难七十二劫数,方可成神,固而更加高贵。”
  神说:“万物各自不同,优昙,你欲为神,必先经遇千年寻觅之苦,你花性短暂,无以持久,故,你之劫为‘恒’。”
  神说:“我允你每千年携一愿望落入人间,助你早日功德圆满。”
  于是,第一个千年里,我选了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多年前有个叫孔丘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为人当立德。这个被世人推崇为圣的男子,他说的话,应该是不会错了的吧?
  我在日出时分落入红尘。
  越国鸬鹚湾,有山名凤,天边朝霞似锦,映于溪中,红艳绝伦。村中人人引为奇观,纷纷赞叹:“这女娃,恐怕是凤凰儿飞来的呢!”
  母为我起名为旦,父姓郑。
  郑旦。
  后世人是怎样评价那个女子的?我在第二个千年里清晰听闻——
  都说她随西施一同去了吴国,做为政治的棋子,红颜祸国。
  都说吴王专宠西施,她受冷落,郁郁寡欢病逝宫中。
  波光潋滟盛载出西施与越大夫范蠡泛舟归隐的动人传说,都说那是越国的好女子,牺牲自己救了国家。
  西施……西施……
  唇角轻涩,为何我那一千年里会撞见她?
  “人道春色新,三年不见春。虽有清洌水,难洗亡国恨。”
  伤痛亡国的人是我,应允计策的人是我,说服西施的人是我,因承欢仇主而倍受煎熬的人亦是我……
  只因我不及她美丽,所以浣纱溪边,那儒雅男子策马而来时,第一眼看住她,眸中再无他人的存在。
  范蠡,呵,那个男子啊……他是神安排给我的劫数啊,可是西施,你以你绝世之姿,轻轻易的就夺去了我追寻了千年的缘分。
  只是当时,是不知的。
  因为不知,所以在看见他们凝眸相视的那一刻,我便退出这场角逐做了个祝福之人。
  然心中凄苦,亡国之恨,失情之苦,两相折磨下,容色早衰,郁郁而终。
  我自凡身里悠悠飘起,回首见馆娃宫中哭声一片。那绝色女子拉住郑旦的手哭道:“姐姐,姐姐……我们说好要一起回苎罗山的,我们说好了的……”
  她哭得好生哀伤,我静静的看着,渺渺间,红尘俗世都变得远了。
  就在那时,我第一次看见苜蓿子。
  潭水如碧,天空如洗,山间云雾萦绕,那只小舟缓缓的划到我面前,舟上之人,丰神如玉。
  “我是苜蓿子,特来接你去下一世。”
  “下一世……”我轻声呢喃,“那又是一千年了。”
  “请上舟。”
  他声音温柔,我听在耳中,恍同天籁。怔怔的望着他,难掩伤感,似是委屈似是不甘又似是种不愿回忆起来的妩媚。
  “骗人……骗人……孔丘骗我,什么明明德,什么可得天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我将头上发饰一把摘下,狠狠掷于水中,那水纹漪漪晃晃,容颜依稀缭乱,“艳色天下重,世人根本重色不重德,可笑我幼稚,竟选明德,虚度这一千年!”
  “优昙?”他有些讶异,继而又复了然,缓缓道,“此乃命定劫数,本就难避。况你还有下一千年的希望。”
  “劫数?”我不禁冷笑。
  我不傻,在为郑旦的这一世里关于痴男怨女的故事已经听得太多。就算西施,又如何?范蠡还不是为了国家将她拱手相让?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
  “我之劫为恒,与情有什么关系?难道范蠡爱我我便能永恒?下一千年……谁知道下一千年他会不会再次爱上别人,或是纵然爱我,但不过昙花一现,真能生死与共携手白头?”
  他的目光一闪,轻声重复:“昙花一现……”
  “什么?”
  他笑笑不答,眉宇间空灵异常:“上舟吧,我载你去下一世。”
  脾气发过了,怨怒变成疲软,我坐于舟上,看这山清水秀,幽幽低语:“下一世我要选倾国之姿,以魅世人,让他见而销魂,再不能爱上别人。”
  苜蓿子欲言又止,我挑眉:“难道不行?”
  “不,随兴就好。”停了一下,又道,“优昙,情不能恒。”
  我不明其意,静等他详解。
  谁知他不再说话,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没有看我。
  情不能恒,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点化我吗?若我之劫非情,为何要我这般辛苦的千年追寻,只为求与那个男子相守一世?
  水纹乱了起来,抬头望他,他双眉微锁,似有难言之隐。
  也罢,我从不强人所难,便不再追问。
  静谧中抵达对岸,我起身下舟,看见前方一片白雾。
  回过头去,他已不见了。
  可惜这第二世……
  “苜蓿子,原来美色不是万能的。”我低头轻叹。第二世,可以说是毛延寿误我,但亦让我明白,权势才是永利剑、长固锁。
  “别灰心,你还有下一千年的希望。”他又是这样安慰。
  我苦笑:“一千年又一千年,若我下个千年,下下个千年,甚至永远都阴错阳差不能与他相守呢?我要追寻几千年?”
  “俗世千载,仙界不过弹指瞬间,你又何必如此绝望?”
  我别过脸去,不愿他看见我眼中泪花闪烁。我修炼千载才有机会成仙,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岂料这命定劫数,竟比修炼更难。修炼时再苦不过是“清心”二字,而这道劫,走得我颠簸坎坷,身心俱累。
  “苜蓿子,下一世,我要权倾天下,命令他娶我,看他还逃不逃的了。”咬紧下唇,泪水转为怒意,我就不信次次都会擦肩而过。
  苜蓿子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眉间愁色淡淡,那种神情似曾相识,我心中忽然一悸。
  “苜蓿子,你一直在这里操舟吗?这么久以来,你渡过多少神仙?”
  他回眸,目光落到我脸上时,心头熟悉的感觉又一闪而过,我忍不住皱眉。
  他没有答我,只是说:“到岸了。”
  我站起来,那片白雾果然已经近在眼前。
  “苜蓿子……”我还待说些什么,转头却见舟上空空,四下空空。
  他再次凭空消失。
  默立良久,忽然觉得这份心悸来的好生可笑,他纵不是仙人,也是半仙之体,身上有灵气,觉得眼熟很正常,是我多虑了。
  我摇头轻笑,举步朝雾中走去,行走的过程中逐渐形消体散。
  一声音问我:“汝已定乎?”
  我答:“是,我要权贵。”
  雾中红光乍现,将我层层包拢,我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如跌下万丈深渊,再无知觉。
  与此同时的紫禁城内,一宫女匆匆跑上台阶,两旁太监推开宫殿大门,她进去欢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正在批阅奏折的明帝朱由检抬起头来,问道:“是男是女?”
  “恭喜皇上,皇后生了位小公主!”
  年轻的明帝将笔一抛,起身赶赴坤宁宫。皇后周氏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旁边乳娘方氏正为婴儿洗完澡,用锦缎将她层层包起来。
  明帝到,众人下拜,朱由检也不叫他们平身,径自从方氏手中接过了婴儿,连声说:“好……好,朕的第一个女儿,朕的小公主!”
  “公主龙瞳凤颈,乃极贵之相,长的很像皇上呢。”
  “说的好!”明帝越看越是高兴,沉吟了一下道,“朕初登帝位,便得此爱女,希望你能带给大明朝好运,四海长宁,歌舞升平。就叫你长平吧!”
  崇祯二年,明公主长平诞生,果然是倾世尊崇,泼天富贵。
  承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那个男子。
  低垂的眉眼,披散的长发,眉心有道浅浅的红痕,如岖峭戈壁上探出的一朵迎风娇花,如漆黑长街里亮起的一盏旭暖明灯,如素色凄惨后翩然的一抹浓墨重彩,空灵了整个人间。
  仿若被雷电击中,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如碧水,流淌着春天的气息。
  那般陌生,却又分明熟悉——
  似曾相识。
  长平脑海中涌现出这四个字来。她挣扎,想要坐起,身子摇晃不稳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左臂。然而,好奇怪,断臂处竟不痛了。那些椎心刺骨、针扎火燎般的疼痛,竟然通通消失了。
  她以手抚肩,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新生的肌肤宛如婴儿般光滑。她一怔。
  抬眸处,还是那双眉眼,即使看着她时,仍然让人觉得缥缈不在人间。
  “是你救了我?”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究竟昏迷了多久,怎么会一觉醒来,伤口即已痊愈?那是剑伤啊,是用一把剑活生生的将她整条左臂砍断,血流成河,当即晕阕。这样重的伤,怎会忽然间就好了的?
  “是它救了你。”一块玉佩垂到她面前。
  本无一丝杂质的玉,在她目光锁定的一瞬,竟似骤然绽放出血般丝网,如一只神秘之眼,倏地睁开,静谧中与她对视……长平顿觉头疼欲裂,再睁开眼看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男子把她的异样尽收眼底,眸中精光一现即没,缓缓道:“此玉有灵性,能疗伤救人。你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长平朝玉佩伸出手去,想看个究竟,男子忽道:“不,你不能碰它。”
  “为什么?”
  “碰了,会伤到你,伤到你的心。”
  长平连忙缩手,对此深信不疑。光那样看着便已觉头疼难忍,更何况碰到?只是不知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灵玉,居然可以治病。
  她垂头,过了半响才道:“谢……谢……相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绝处逢生,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起来吧,我带你走。”男子收起血玉长身而起,一袭青衫宽缓,绝世的优雅。
  长平的眼睛又迷离了起来:“你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她好象走入一片雾中,虽然看不见,但就是知道,雾的前方有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男子回头,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风恕。”
  长平站起,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棵梧桐树下,树旁河水如带,春寒料峭的三月,河边草地上开放着不知名的野花。一切都安宁的如同世外桃源。
  “这是哪里?”
  “这是京郊,离紫禁城已有百里。”
  长平下意识的转身朝北望,看不到金陵王殿莺啼晓,看不到朱楼水榭玉人箫,惟有天际一道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那半圆的美丽弧线,仿佛概括了她这一生的全部意义。
  “我是朱长平,大明的长公主。”她望着彩虹,声音呆滞而凄凉。
  风恕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李自成他们现在肯定四处派兵抓我。”
  “然后?”
  她凝眸,对上那双令她心悸的眼睛,低声道:“你带着我,我会拖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