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9 05:34      字数:4747
  黄头感激地握紧妻子的手。
  妻子又说:“当上所长我们立刻可以住上二室一厅。”
  黄头说:“我看我还是应该首先投入工作。”
  “首先要房子,不给不上任!自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黄头当然没有完全听妻子的。他早上起床就满腔热情地投入了工作。写了一份自荐书,写了一份关于流病所的改革方案一并送到了卫生处。
  在改革方案中,黄头以所长身份组了阁,优化组合了所里二分之一的职工,其他二分之一他让他们办一个附属工厂,生产驱蚊剂和蟑螂药,自负盈亏,消极怠工者可以随时被解雇。
  改革方案很详细,共有三十页材料纸。十页抨击汪所长不懂专业等等,十页阐述对未来科研项目的设想,十页是精兵简政、优化组合,引进竞争机制的具体规划。在这个规划里,黄头将张干事列入了做蟑螂药的人员名单里,而杨胖子和阮宣已在被解雇之列。
  周处长看到最后,禁不住松开紧锁的眉头笑了,因为他想象到了杨胖子和阮宣被黄头宣布解雇时的情形,一个幽默的场面。
  9
  张干事本来不想做出一些激烈的举动,但她从卫生处得到了秘密消息,说汪所长有可能兼任书记,说是市委组织部某领导为他说话。话是这么说的:老汪人不错嘛,群众都拥护他嘛。
  这样,张干事就不得不采取果断措施了。
  汪所长背着李书记,去冬给职工发了两斤全毛毛线、五斤带鱼、十斤色拉油;今冬已发一条毛巾被,洗发护发美发用品六种。除了已吃掉的鱼和油,张干事把其它东西一古脑送到了周处长办公桌上。
  周处长说:“什么意思?”
  “发的。”张干事说:“汪所长违纪发的。现在的群众就喜欢发物资的干部,这就是有人拥护汪所长的原因。”
  “好了,知道了,收起来吧。”
  “不。我不要违纪的东西。”
  周处长就让季主任来收走了。季主任说:“张干事,我们暂时保管一下。”因为张干事的丈夫是医药公司一位处长,卫生系统无人不认识他,所以大家对张干事也都比较客气。
  张干事回答季主任却不太温和:“拿去当反面教材吧!”
  周处长并不注意季主任和张干事的对话,如处无人之境一样凝神办公。
  “周处长!”张干事叫了一声。
  “有事吗?”周处长并不抬头。关于流病所的情况,黎副处长最近已找张干事了解过多次了。
  “周处长!”张干事再叫一声,嘴唇都哆嗦了。
  周处长这次抬起了头。
  张干事笔直地坐着,心潮起伏使她呼吸幅度很大。从周处长身后的护墙板上,她隐约看到了自己花白的短发和一张很瘦很皱的脸,这更使她悲愤难抑。
  “我知道你很忙。一般处长都忙,这我知道。可我今天要和你谈谈。我从来只谈工作,不谈自己。请允许我今天谈谈!”张干事咬住了唇,显然是为了阻止自己流泪。山东人张干事说话声音是相当好听的,一口山东风味的普通话。单纯就声音来说,山东籍贯的周处长倒是很乐意听张干事说话。
  周处长说:“你谈吧。”周处长又到窗前,望着外边的池塘,今天塘面上飘浮着许多黄叶。
  “我今年五十一岁。我十四岁参军十六岁入党四十岁转业。在部队我有十年奔跑在跑道上。我是全军最优秀的长跑健将之一。可惜腰部受伤了。后十六年我搞机要。有人说女同志让她去学医吧,可师长说不,小张是个素质极高的女同志,适合机要工作。二十六年的部队生活,我立三等功四次,年年是先进。无数次上大学的机会,提升的机会我都让给了战友。因为我是我们师树的活雷锋。可是,转业之后,地方上竟无一单位认识到我的重要性。每调到一个单位,一旦发现了我的价值,发现了我的素质和才能,他们就排挤我压制我。”张干事说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在部队,现在我少说也是个上校。如今想一想,才知道自己真傻!干嘛要让?只要自己做出了成绩,就该拥有相当的荣誉。活到今天,我才悟出这个道理。所以,我认为,流病所如果缺书记,我是当之无愧的。只有我最了解自己,我敢打这个包票。我有权力要求为党工作。这不是什么要官做。这是个什么芝麻官?科级。我早给自己授过衔了:上校。”张干事含泪笑了。“上校!”她说:“我一点不夸张。周处长,我就是要求给我适当的工作,没别的。”
  周处长转过了身,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们一定考虑你的要求。”
  “谢谢!”张干事由衷感谢周处长对她的尊重和礼貌。她想找口水喝,再谈谈所里其它的人事安排问题。周处长却还有个会议要赶去。
  张干事心情舒畅地蹬着自行车回到了所里。今天终于把要说的活对处长说了。剩下的就该为上任书记做点准备工作:比如和群众改善一下关系?
  刘干事在楼梯上忽被人拍了一下臀部,她吃惊地回头一看,一看就更吃惊:张干事。
  张干事微笑着说:“刘干事这身衣服真漂亮。”
  刘干事穿的是白大褂,和全所人一样,工作服。
  张干事又找杨胖子,说想学习注射技术,想懂点行。杨胖子满口答应了。自从上次张干事在老王面前掩护了杨胖子之后,她们的关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杨胖子认为“其实人家张干事也就是瘦一点老一点,没多大不顺眼的。”
  张干事和杨胖子弄来了三个大圆萝卜,她们把萝卜吊在流病室的吊扇钩上。杨胖子摆开了棉签、碘酒、酒精、注射器等一溜排家伙,在萝卜上用红笔划出了屁股形状及注射方位,手把手教张干事干活。张干事这辈子就没握过针管,动作笨拙且滑稽,萝卜也被扎得一塌糊涂。所里一大帮人都来看热闹,欢声笑语震天响。张干事身边前所未有地围满了群众。
  汪所长已经从电话里知道张干事在处里的所作所为,看着眼前这情形就更生气了。
  “刘干事,下去管管,上班时间学什么打针!真是疯了!”
  刘干事下了楼,没直接干预张干事,而是找了黄头。
  “黄教授,我传达所长指示。他让您恢复科室正常工作。不要教人打针。”
  黄头看了看流病室。对刘干事说:“她哪是在学打针,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刘干事说:“管她呢。只是现在不要学打针。”
  黄头拍拍刘干事的肩,说:“你真是个聪明人。你不简单啦,小刘。我很欣赏你。” 说着又去拍刘干事的肩,刘干事轻巧地躲闪开了。
  黄头看人是很准的:刘干事可以当助手,张干事智商太低,只配包装蟑螂药。
  黄头轰散了群众。批评了杨胖子,也批评了张干事。张干事以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口气对黄头说:“你这人呀。”
  汪所长在三楼办公室居高临下俯视着全所六个科室,叹道:“真是林子深了什么鸟都有哇!”
  10
  李书记正式调离流病所,汪所长被宣布为所长兼代书记。
  一个“代”字使汪所长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就说明在他兼任书记的问题上有两派意见,并且两派势均力敌。汪所长真不明白上面为什么要把事情人为复杂化。张干事和黄头的举动不都是幼稚可笑的吗?难道还值得考虑他们俩!
  汪所长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怎么可能?流病所二十个职工联名写信推荐刘干事当所长,信直接寄给了卫生局、市委组织部、市长及市委书记。李书记一方面向纪委举报汪所长的各种违纪行为一方面向局和处力荐了五个书记或所长人选,五个人资历都不浅。李书记还表示只要流病所领导班子定了,来了新领导没房子住,他就退出房子。李书记看上去似乎有点利用住房紧张进行要挟,而事实上局处领导都理解并同情他,这次他是弱者。
  幕后的情况还多着呢。
  汪所长为取消头上的一个“代”字,又加紧了奔走。
  汪所长找黎副处长五次,就有三次被郑尔顺搅了谈话。世上总有你急他不急的人,汪所长想。郑尔顺就是这样一个人,汪所长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屁股坐不住,嘴巴闲不住;专在领导中间串门,搜集一肚新闻,郑尔顺就是这样一个人,汪所长想。
  郑尔顺在给黎副处长介绍大西北的气功师。黎副处长恰好有一种难言的隐疾,所以对这种不必见面,不必自述病情的治疗方法非常感兴趣。
  汪所长了解黎副处长的病,只好让郑尔顺几分。让郑尔顺谈个够。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层次多。有一层急煎煎在研究领导班子人选,同时有一层在流行气功热。周处长该是一个不信邪,一心考虑工作的人吧?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孝子,著名的孝子。
  听说郑尔顺认识一个大西北的神奇气功师,周处长主动找郑尔顺了。
  郑尔顺坐在处长办公室,多少也觉得自己有些误正事便说:“算了算了,周处长您不会信的,连他们都不信。”
  周处长说:“小郑你就不知道我了,我信。”
  周处长为什么信呢?因为周处长本身也遇见了异人,周处长认为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超乎常人的异人。
  郑尔顺说:“我可真想知道老太太如何超常。”
  周处长让秘书给郑尔顺泡了一杯茶,就说了:“我母亲是个农家女儿,身子单薄瘦小,据说婚前经常生病。可三十岁守寡之后就怪了,我父亲一入士,我母亲她就走上了社会,一个人养活一双公婆和我们兄弟三人。什么疾病都打不倒她,她在码头干活时腰摔伤了,她患过肝炎、肺结核、胃病、贫血、浮肿,可都病过一段时间,不治自愈,又
  出去干各种体力活。她七十岁时,我给她做了一次详细体检,居然一点毛病没有。现在八十多岁,一口白牙没掉一颗,还常要吃枯黄豆,看完连续剧《渴望》,可以一集不拉复述出来。还有,从来就不戴眼镜,自己穿针缝钮扣。怎么样?”
  “太奇迹了”!郑尔顺以手击额,再次惊叹,“太奇迹了!”郑尔顺提出一个想法,说老太太会不会是皇族贵胄流落民间呢?
  周处长大笑。
  “真的。”郑尔顺说:“不开玩笑。只有真正的龙种才会有这种非凡的秉赋。”
  周、郑正探讨着,汪所长找周处长来了。
  郑尔顺给周处长介绍气功师是分好几次谈完的,汪所长就打断了三次。汪所长恼火郑尔顺不识时务,让周处长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周处长怎么可能不信。周处长八十多岁的老母最近中风偏瘫了。老太太坚决不肯住院治疗,反复说她的病会好的,会得到高手治疗的,但是决不是在医院治。周处长对母亲的话正百思不得其解,郑尔顺那儿出现了一个大西北的气功师。周处长琢磨母亲的暗示可能就应在这儿了。汪所长轻飘飘说让他不信就不信吗?人都是血肉做成的,各人总有各人的凡俗之处,这是毫无办法的。
  不过,郑尔顺带来的气功热并没影响处里的工作。汪所长该谈的话谈了。张干事的也谈了。黄头的也谈了。李书记推荐的人也一一来谈过了。连刘干事自己不主动,周处长也找她来处里谈了话。
  会议也在开。反复研究、反复讨论,考虑各方面因素,尽管困难重重,决议还是一个一个出台了。
  11
  第一个决议是关于李书记的。李书记调“五讲四美三热爱”办公室任副主任。副处级。住房退还流病所。
  还有一个决议之外的消息:李书记将赴美国考察。
  众人哗然。都说还是李书记靠山硬、朋友多,从正科级调到副处级,不提升的提升,又捞着了闲差又捞着了公费出国。群众看问题总是不讲原则专讲实惠的。议论得汪所长心里气鼓鼓的。汪所长自己的决议未下,敢怒不敢言。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个决议下达:汪所长免去所长职务,担任所党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
  张干事当场昏过去了。醒来就关进党办写了请调报告。黄头这个时刻又紧张又兴奋,工作又很积极,主动抓全面。其实处里找他谈话己十分明确地暗示过他,无奈黄头一时清醒不了。所里人已经在开玩笑调侃黄头,他一律都反话正听。大家的目光都己注视在刘干事身上,刘干事再冷静也经不住众多眼睛的炙烤,也按捺不住有了层层焦灼。她不敢再穿太时髦的服装,不敢迟到早退一分钟。渐渐在用重新整理旧河山的感觉走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
  第三个决议是黎副处长到流病所来召集职工大会传达的:流病所所长是郑尔顺。
  郑尔顺!
  郑尔顺当场接过任命书,潇洒大方地坐上了主席台。会
  场那真是叫做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