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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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心点 更新:2021-02-19 05:31 字数:4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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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提审她,对她说:“你能放蛊杀人?我不信。”
“我能,但只杀坏人。”玉罕回答。
县长问:“那个小孩是坏人吗?”
玉罕说:“不是,但她娘是坏人,坏透顶了。”
县长说:“所以你就放蛊杀了她儿子,作为对她的报复,是吗?”
玉罕说:“是。”
县长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放蛊杀了她本人呢?”
玉罕不说话。
县长说:“你在说谎,你不会放蛊。如果你真能放蛊杀人,那你就当堂放一次,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放了之后,尽管走出县衙,我不阻止,让你自由。本官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玉罕说:“我现在不想杀人。”
县长说:“那你什么时候想杀人呢?”
玉罕说:“不知道。”
玉罕在狱中呆了半个多月,县长派人到白心寨一查,查出了玉罕一家养蛊害人的历史。龙山镇的人一听,纷纷向县长请愿,快把“蛊妇”处决,为民除害。县长感到无法可依,犹疑再三。最后,只好根据《增修大清律例·刑律·人命》中的“凡造蓄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者斩”一条,把玉罕杀头了。
至于达诺的小女儿玉腊,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杰克宣布,对云南巫蛊的调查工作告一段落。他说:“我们虽然没有取得意想中的调查成果,但我对自己的探索和思考还是比较满意的。我们基本弄清了达诺一家人悲惨命运的现实性和必然性。即在这种严酷的社会现实之中,巫蛊与人们的关系如同黑暗与黑夜的关系。人们因为生活在巫蛊的阴影下,而愈加显示出自己无比阴暗和险恶的心理现实和心理本质,有如黑夜的来临,使本来黑暗的事物更加黑暗,更加接近其真实面目。二者一旦搅和在一起,相互依存,相互掩饰,相辅相成,而愈加表现出各自的强大力量。达诺一家人的悲惨命运就寓于两种力量的搅和之中,是现实的,也是必然的结果。”
雕天下 十三(16)
苏合林也说:“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们这次扑朔迷离的调查,其结果至少可以证明,巫蛊是一派胡言,是一些虚幻玄妙的传说。但事物又不是如此简单,在这个时代和这个地方,子虚乌有的东西却支配着人们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那正是邪魔信仰的力量,是人们心理极其阴暗和险恶的表现。我计划为此写系列论文,题目是《从巫蛊文化看我们的心理底色》、《巫蛊是人们心理的瘟疫》、《毒蛊并不存在》等等。”
对杰克和苏合林那些复杂的谈话,高石美充耳不闻。他掐指一算,自己停留在白心寨已三个多月。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像被谁操纵着一样,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俩在此等待着?在这些精疲力竭的单调而焦躁的日子里,自己最大的收获难道是眼睁睁地看着苦难和死亡接连发生在别人身上?此时,高石美目光显得有点呆滞,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也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高石美突然觉得失踪的玉腊有点儿像高荔枝——天鹅绒一般的眉毛,丰美的脖子,以及热带地区人们所特有的灰白皮肤,都与高荔枝极其相似。这么说来,寻找玉腊与寻找高荔枝,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想象着玉腊迷人的身影,就像迎来了一个新的黎明。但他立即压抑住了这种冲动。因为这种冲动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罪恶感。
找不到玉腊,苏合林和高石美再呆在白心寨就似乎失去了意义。苏合林决定尽快离开此地,返回昆明。杰克说:“高先生,我和你是返回尼郎镇?还是继续寻找高荔枝呢?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回家吧!”沉默了好一阵之后,高石美才说:“其实,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们谁也阻挡不了。”
苏合林和杰克从未听到高石美说过这样含混而又有点哲理的话,他们暗暗吃了一惊。
“再说,现在到哪里寻找高荔枝呢?”高石美冷漠地说:“不是我对寻找女儿失去了热情,而是我们每个人都无能为力。就说玉腊吧,她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的,我们现在又能怎么样?谁能把她寻找回来?”
苏合林说:“无论如何,我要回昆明了。”
杰克说:“你们一个要回家,一个要回昆明了。那么,我怎么办呢?寻找高荔枝的事我一个人怎么能完成?语言不通这个障碍我是不能打通的。看来,我也只能回美国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高荔枝祈祷!”
高石美未尝不想去寻找高荔枝呢?只是他觉得在白心寨耽误的时间太长太长了,现在寻找起来已困难重重。再说,仔细想想,即使找到了高荔枝,又有什么理由把她带回来?蔡家俊已付出了那么多银子,实际上等于把高荔枝卖给他了。高石美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高荔枝,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当初,杰克信誓旦旦,叫嚷着要把高荔枝追寻回来,自己被他的行为深深感染和感动了,竟然跟着他们来到这里,陪着他们搞什么调查,陪着他们莫名其妙地在此待了几个月,陪着他们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几条人命案的缠绕之中。高石美现在真有一种上当受骗、误入歧途的感觉。只是他不想说出了。
“你们走吧,我要回尼郎镇了!”高石美的嘴唇有点发麻。
雕天下 十四(1)
木匠的墨线,
皇帝也扳不弯。
——云南民谚
高石美回到了新林村。他无能为力地徘徊在街巷里,他看到自己的木雕作坊孤独而凄苦地瑟缩在巷道里的一个小角落。他带着少许的恐慌打开作坊的大门,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地上的木屑散发着霉味。高石美的眼眶湿润了,他乞求上苍,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吧?木雕格子门被盗、大地震、被迫卖女、迷失在白心寨……都只是幻觉的一部分。他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他倾听着,捉摸着,好长时间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在喃喃自语。这种喃喃自语就像一首忧郁而单调的儿歌,对他有一种巨大的催眠作用。他太疲惫了,真想随地躺一会儿。但是,他不敢懈怠,他努力用意志力使自己清醒一些,他此时还不明白自己离开新林村之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是他意料之中的变化还是意料之外的变故?他对此感到非常不安。他头脑里的血液开始有节奏地跳动起来,他不知这种跳动是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怯懦?他向村子的另一头走去,他努力使自己的步伐获得新的平衡,至少是把每一步走好走稳,不至于跌到在地。
此时,新林村人重建“赵氏宗祠”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在赵氏宗祠的原址上,木匠、石匠、泥匠们正挥汗如雨地在刨木、凿石、砌墙,工地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高石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新林村的乡亲父老们趁高石美外出寻女之机,邀约朱家、丁家、孔家,以及本村“老君会”、“财神会”、“马王会”、“牛王会”、“猪王会”等36个迎神赛会商议,决定在赵氏宗祠的旧址上修建“三圣宫”。朱家、丁家、孔家各出一千两银子, 36个迎神赛会把三年内的会费全部用于“三圣宫”的修建;村中的成年男子每人捐助300个大模土坯、200个二模土坯、100个三模土坯、50个毛石。大家对修建“三圣宫”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赞成、不支持。
一位老乡绅问高石美:“你是赵家的姑爷,你们赵家愿意与我们一起修建三圣宫吗?”高石美说:“重建赵氏宗祠可以,修建三圣宫不行。”乡绅奇怪地问:“你以前不是主张修建三圣宫吗?”高石美说:“可是我现在需要重建的是赵氏宗祠。听明白了吗?是赵氏宗祠。告诉你,如果你们重建的是赵氏宗祠,我有的是钱。”
老乡绅不冷不热地说:“我们不希罕你那些卖儿卖女的臭钱。”
高石美听后,不仅整个脸孔都变形了,而且脸色恕D歉隼舷缟鹨患诺昧笸耍砹镏蠹!?br />
高石美的内心很悲苦,他成了新林村里一个多余的人。他开始消沉,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整天吸食大烟。把自己弄得不成样子了。一天,有个陌生人来找他,说临安城的周云祥在个旧起兵,与法国佬和政府的官兵打起来了,问他愿不愿意去投奔?或者捐点银两?高石美说:“我简直弄不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弄清。反正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下来了,也有高人顶着。我是个穷木匠,一文钱也没有。”他把那个人赶了出去。然后,从床上慢慢爬起来,打开一个墙洞,抱出一个大瓦罐,慌忙把手伸进去,摸出了一锭一锭的银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隐隐约约出现几丝麻木不仁的笑意。他庆幸这些银子完好无损。这是女儿高荔枝的卖身之钱啊!一想起女儿,他就泪流满面。他一边清点银子,一边觉得心惊肉跳,每一锭银子都在咬他的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正派的人,从未想到今天会沦落到这般田地。除了这些银子,他已一无所有。他不时瞅瞅自己的手,那曾经是一双纤细颀长、骨节充满活力的大手,他很爱它,很珍惜它,没有它,怎能让呆板的木头显现出那些美妙绝伦的图画呢?可现在,这双手还有多少用处呢?就让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去噬咬、去糟蹋吧!
现在,高石美已把那些银子妥善地收藏起来。他半躺半坐在一把椅子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束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斜射进来。高石美不知道是朝阳还是夕阳?屋子里由于阳光的作用,很快失去了原来的恐怖气氛,但凌乱、衰败的景象却依然如故。高石美的耳朵异常灵敏,只要他闭上眼睛,远处的风声、鸟鸣声、人的窃窃私语声,他都能一清二楚地把它们捕捉回来。可是,现在外面什么声息也没有,可谓万籁俱静。他太需要一个人跟他说说话了,哪怕现在进来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他也愿意与他们叙聊,或听他们吵嚷。他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强烈的交流欲望,如同有一团烈火,正在把他的情感和语言烧干。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大喊大叫:“我以前的朋友,都到哪里去了?我以前很讨厌你们,你们反而要来找我。现在,我很想念你们,可你们一个也不来。你们都死完了吗?我诅咒这个美好而又丑恶的世界,我哪里还有耐性来忍受你们对我的孤立和惩罚?让那些朋友统统见鬼去吧!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
雕天下 十四(2)
当然,高石美并没有立即离开新林村,他在屋里又待了几天,他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他就要发疯了。他想,趁大脑还能支配自己的时候,应该去走一条路,哪怕那是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或者就是一条明白无误的死路,他也要去走。
高石美背着一袋银子来到了尼郎镇。他在一家马店里租了一个房间,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之后,再琢磨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当天晚上,他酒足饭饱之后,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他非常渴望见到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当然,他并不是想去找那个女人玩乐,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有什么企图,只是突然想见到那个姑娘。几年了,那个嗑瓜子的姑娘还在烟花馆吗?这恐怕是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不过,他不断祈求上苍,相信奇迹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他到了烟花馆门前,隐隐约约看见门头上挂着“醉香堂”。他第一脚才跨进那道神秘的门槛,就立即感到有一群人跑来拉着、推着、喊着,把他“请”到了大堂当中。庆幸的是,他对大堂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有几分亲切感。几年过去了,这里除了门口换了一个招牌,里面竟然没有多少变化。他很高兴,企盼着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出来招待他。老鸨母出现了,依然是那个被李梆戏弄过的老女人,只是明显衰老了许多,眼睛眯笑着,脸上的黄肉松软得向下垂,下巴底下摇晃着三层皮肉,但整个身体依然威风凛凛,活动自如地调动着她的男仆和在喧嚣中游动着的姑娘们。她已认出了高石美,就一步一步向他迎了上来。
“哎哟哟!高师傅来了,几年不见,听说你发了大财啦!”老鸨母一把牵住高石美的手臂,边走边说,“有钱的男人嘛,就是要来我们堂子里玩玩。哎哟哟!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高师傅,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有一个清倌人(处女),高师傅可以开苞啦,这是属于高师傅的福份哟!高师傅可千万不能错过。”
高石美说:“我要那个嗑瓜子的姑娘。”
“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会嗑瓜子、灌米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