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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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心点 更新:2021-02-19 05:30 字数:4737
赵天爵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很奢侈,而且对村里的人,他也尽量做到有求必应,因此受到众人的夸赞。银子不够用了,赵天爵就带个口信到个旧,李梆就亲自用马驮几箱回来。赵天爵见到李梆,当着高石美的面,夸奖李梆经营有方,不仅能开采矿石,把原来的“厂尖”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扩大经营项目,开办了“永发昌”炉房(土法炼锡场所),冶炼大锡,销往香港。村里的人看见李梆不断地送银子回来,连声赞叹。
赵氏宗祠的前殿、后殿已经建好,正准备建盖中殿时,沐应天突然来找高石美和他的师傅杨义山,要求他们师徒俩停下手中的活计,去建西宗县的文庙。沐应天说:“早在明朝就有一个制度,一个县城建城池时,除了建官衙之外,必须建盖三所庙宇,一是文庙,二是武庙,三是城隍庙。但西宗县一直缺少文庙,原因是朝廷对建文庙的条件一直有严格限制,即州县如果要建文庙,就必须有本州县的人至少一个晋京考中进士。而西宗县一直没有进士,所以无权建文庙。现在,朝廷放宽了限制,只要有人在省考时中举一人,也可建文庙。这个条件,西宗县已经具备了,所以本官决定建盖文庙,上符圣旨,下顺官道。还望二位兄弟鼎力相助,把文庙建好。你们来看,本官已派人到临安府,依照他们的文庙,按比例做成了模型,你们就根据模型去设计和建造吧。二位兄弟放心,我一定会把全县的能工巧匠调集起来,供你们使用。”
对此,赵天爵坚决反对,沐应天据理力争,甚至以势压人。
高石美和杨义山在极其无奈之中,只好告别赵天爵,到县城建文庙去了。赵天爵绝望了,在乡亲们面前丢尽了面子,仿佛一下子衰老了,成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
在工地上,高石美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总想逃走,他无心完成沐应天交给他的任务。他就像一个身带重病的人,对每天的工作,只能表明他还在做,而看不出有任何进展。沐应天终于发现高石美是一个危险的人,就加强了对他的监控,派两个人站在他身边,让他变成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奴隶或囚徒。于是,高石美又改变了对策。他不再消极怠工,转而积极主动地干活。早晨,他第一个到工地,拿起工具就往木头上凿;晚上,他在油灯下忙忙碌碌,直到深夜才收工。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文庙的所有木雕活计。
半个月过去了。高石美完成了对传说中的“奎星”的雕刻任务。无可否认,他雕刻得异常粗糙,没有任何美感。不过,没有人敢指责他。因为“奎星”的本来面目就很难看,张牙舞爪,呲牙咧嘴。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无人敢蔑视“奎星”,因为,据说凡是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只要“奎星”在其姓名上轻轻一点,此人就可以高中黄旁,夺取状元。所以,无论高石美把它雕刻得多么丑陋不堪,每天都有人前来对它顶礼膜拜。他们跪在它的面前,血液就沸腾起来,种种幻想随之而来。末了,他们不会忘记夸赞高石美的手艺如何精巧,如何高超,把他们的梦想用木雕神像的形式表现出来。接着,高石美又开始雕刻72贤的牌位。让他痛心疾首的是,72个牌位都是一个模式,他必须每天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就像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雕刻得糊里糊涂,又精疲力竭。他的感觉糟透了,他的雕刀已虚弱无比,一坐到木头前,他就长吁短叹,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再这样下去,他要神经错乱了。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接替他去雕刻72贤的牌位,因为他又有了新的任务,为大成殿雕刻8扇镂空屏门。这本来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因为他的木雕格子门还躺在新林村里睡大觉,每天让他牵肠挂肚。所以,他总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他,让他努力保持清醒,不能再为那8扇镂空屏门而走火入魔。
雕天下 七(3)
高石美把屏门雕刻成28组圆圈。沐应天奇怪地问:“为什么不雕刻‘三羊开泰’、‘麒麟送子’、‘五子登科’、‘必(笔)定(墨)如意’呢?尽雕些圆圈,是何用意?”高石美说:“沐大人,这你就不懂了。你看,28个圆圈就是28颗星宿。东方苍龙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七宿是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是井、鬼、柳、星、张、翼、轸;北方玄武七宿是斗、牛、女、虚、危、室、壁等等。28颗星宿组合在一起,交相辉映,托月烘云,气象万千,变幻无穷。人世间的一切奥妙都包孕其中。”
沐应天无话可说。但可以看出,他对8扇镂空屏门并不满意。他低着头,来回踱步,不断给高石美施加压力。
“我知道你对本官不满,” 沐应天说,“但你要想一想,现在西宗县礼丧俗讹、法弛盗炽,皆由于缺乏教化所致。本官以治县为己任,建学宫,兴儒学,含辛茹苦,步履维艰。你作为本县的一位能工巧匠,又是本官的老朋友,理应鼎力相助。总之,无论从那方面来说,你都不应等闲视之,更不能消极怠工。”
坐在沐应天的身子投下的阴影里,高石美指指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衙役说:“我是个囚犯吗?他们一刻也不离开我,让我吃不好,睡不好,又怎能把活儿干好呢?”说着,高石美站起身来,举起手臂,让沐应天闻一闻他身上的气味。沐应天连连后退,他闻到了一股如同某些野兽身上的怪味。他的脑袋一阵晕眩,腿脚微微打软。当沐应天感觉到自己已立稳脚跟之后,惊讶地问道:“你没洗澡?”
高石美说:“从开始建文庙,我一年多没洗澡了。是你的衙役不让我去洗,他们怕我逃跑。”
“快去洗澡,快去洗澡!” 沐应天说,“不过,如果借机逃跑,被我抓获,就免不了皮肉之苦了?”
高石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在两个衙役的监督下,他来到了城外的一条小河边,脱下衣服,纵入水中。两个衙役坚守在他的衣服旁边。他们看到高石美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大石头下方坐下,太阳照在他的头发和胡须上,发出奇怪的光芒。两个衙役的眼睛渐渐疲劳了,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其它方面。比如说,河里的温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狼来了该怎么办?沐大人的二少爷是否还活在世上?
两个衙役有时也抬头望一望,看不见高石美的身影,但能听到他在水中自个儿嬉戏的声音。两个衙役都认为高石美赤裸着身子能跑到哪儿去?
其实,就在那个时候,高石美已像一个欢快的孩子,迅速游向河的对岸,爬在一个巨石上,偷望着那两个衙役就像中了他的魔法一样,正在相互逗乐。让他们乐吧!高石美一转身,就遁入密林之中。
高石美并未走远,他明白逃至森林深处的危险性。他攀上一棵大树,看着那两个衙役像两个没有灵魂的人一样,抱着他的衣服,在他洗澡的地方反复搜寻。天黑了,那两个傻瓜绝望地坐在地上,呼喊着:高师傅你在哪里?高师傅快回来吧!
当两个衙役的呼喊声彻底消失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云遮住了星星,天气越来越冷。高石美从大树上下来,两手紧抱在一起。他抬头看天,似乎要下雨了,怎么办呢?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意和恐惧正在向他袭来。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当即决定潜逃回家。当然不是回新林村,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现在要去的是尼郎镇上的老家,他父亲高应楷所住的地方。
高石美走到老家大门,已是午夜过后。一声响雷,就像炸裂了天空。接着是一阵瓢泼大雨,街道成了一条哗啦啦的急流。高石美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来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流。但他无法敲开父亲的大门,因为当时的天上地下都是一片喧嚣,敲门声已被完全掩没了。好在暴雨一会儿就过去了,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街道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还泛着幽暗的蓝光。高石美快支撑不住了,脊背上一股透骨的凉意,使他闭上了眼睛,握紧拳头,鼓足勇气,把大门敲得咚咚咚、叽叽叽、嘎嘎嘎直响,声音在夜空中不断回旋。
雕天下 七(4)
大门里终于有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高石美知道父亲已被敲门声给弄醒了,但此时的父亲一定是恶梦般的感觉,他无法感知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醒来很久了,只是一直在用他不太聪敏的耳朵分辨着门外的声音,直到他弄明白了门外的声音是冲他而来的时候,他才快速地点燃油灯,穿上衣服,来到门内察看门外的动静。高石美从门缝里看到父亲孤单的身影,一飘一飘地落到了门口。突然,父亲把油灯吹熄,站在门内一动不动。高石美明白,谨慎的父亲是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打探一下门外的虚实。于是,高石美小声呼叫,“阿爸,是我,石麦回来了?”
“夜半三更,你回来做啥?”
父亲苍老而略带几分惊慌的声音,让高石美感到异常不安。自从自己到新林村之后,就再也没来看望过父亲。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没人伺候他,没人与他说一句话,这几年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此时,良心和职责深深刺痛了高石美无比虚弱的内心世界。
“阿爸,快开门,我回来看你了,”高石美的声音哽咽了,“我冷了,开门让我进来吧,阿爸!”
父亲颤抖着双手把门打开。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竟然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他知道情况很不妙,立即把儿子迎进门去,反手把大门关上,紧紧地闩起来。
高石美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冲进父亲的房间,钻进父亲的被褥里,喘着粗气,似乎要把体内的冷气在一瞬间就吐出来。
“石麦,究竟出什么事啦?”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高石美不忍心欺骗自己的父亲,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父亲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反复要求儿子把每一个细节说得清清楚楚。但他始终弄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从工地上逃出来。高石美不得不几次重复,说:“沐应天已经变坏了,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那种悲惨的结果,让他不辨是非,气急败坏。本来那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而且我们也同情他的遭遇。但他总想从我们身上找岔子,总想报复我们。他趁建文庙之机来折磨我。阿爸,你想想,孔夫子的坐像、盘柱云龙、神龛神位、镂空门屏等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我去雕刻,我一个人怎能完成得了?再说,我们的赵氏宗祠怎么办?我的格子雕怎么办?沐大人只顾自己的利益,不顾我们的死活,他哪里还是以前的沐大人。总之,我不服气,我要与他斗争。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父亲说:“你疯了?石麦,沐老爷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如此胡作非为、恩将仇报呢?”
父亲一个劲地摇头。他不知该拿儿子怎么办?他知道事情已经弄得很糟糕了,而且正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他对儿子的命运充满了猜测,这种猜测让他心惊肉跳。他要儿子放弃那些可怕的想法,改邪归正,
高石美困倦到了极点。父亲却不让他入睡,一看到他出现迷迷糊糊的状态,就使劲把他推醒。父亲害怕一个人呆着,他还想向儿子说话,他需要儿子在清醒状态下听他念叨。他坚信这种念叨能帮助儿子改变自身的处境,能把儿子从危险之中拯救出来。但儿子还是不可阻止地睡着了,彻底把父亲抛在一边。孤苦伶仃的父亲望着儿子近乎变形的脸,感到越来越陌生,儿子身上一直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还在继续增长。怎么办呢?无论如何,总得为儿子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父亲一直烦躁不安,一直找不到良策妙计。他低下头,继续为儿子思考着明天的出路。
第二天早晨来得太快了,似乎高石美才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天就朦朦亮了。他感到一阵少有的轻松,但紧接着又如死一般地疲倦。他感到情况越来越不妙,某种危险正在向他逼近。“阿爸,”他叫道,“你在哪里?我身上发烧了,给我喝口凉水吧!”
屋里静悄悄的。父亲不知到哪里去了。高石美想翻身,可怎么也翻不动,身子很沉重,动弹不得,如若被一个巨大而无形的东西压制着,手脚也失去了自由,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缠住了。他呼吸也感到很困难。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努力使自己摆脱那种梦魇般的感觉,尽快回到清醒状态里来。但当他最后确定自己已完全清醒明白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天哪,见鬼了?他满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恶梦之中。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身上已被魔术般地严严实实地缚上了一条条棕绳,手脚也被拴上了铁链。
雕天下 七(5)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