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美丽心点      更新:2021-02-19 05:30      字数:4726
  然是关羽。高应楷一出台,就一扫过去演傩戏时原始跳神的气息。音乐由慢到紧,由紧到快,刚柔相济,轻快流畅。他的嗓音既高亢激越,又柔和委婉,动作的尺度也很大,能同时向戏台的三方观众做戏。刚唱几板,台下就鸦雀无声,达到了“一腔定太平”的现场效果。接着高应楷又主演了《疯僧扫秦》。高应楷饰秦桧,他的角色意识转换特快,一下子从红变黑,而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当戏中秦桧被疯僧大骂时,台下立即有不少人应和,“打死秦桧!打死秦桧!”有的人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高应楷。沐应天和高石美立即跳上戏台制止。沐应天大声呼喊:“这是在演戏,这是在演戏,高应楷不是秦桧,他是演员。”台下的人一听,似乎从梦中醒来,丢掉手里的石头,悻然坐下。高应楷被砸得鼻青脸肿,大腿流血。沐应天派人请郎中来为他包扎伤口。沐应天一边埋怨观众鲁蛮,一边夸奖高应楷演得好,使人信以为真,把他当秦桧了。之后,沐应天又请他们到衙门里吃夜宵。席间,高应楷对沐应天和赵天爵说:“托两位恩人的福,我儿子得以平安归来,老夫惊喜万分,感激不尽。但老夫年老力衰,唱不动了,惟恐滇剧后继无人,请沐大人劝导我儿,他现在回来了就要好好跟我学戏,娶个小媳妇,好好过日子。”沐应天和赵天爵都表示赞同。高石美却说:“我不学戏,我要搞木雕。”沐应天哈哈大笑,对高应楷说:“你儿子是个天才的木匠,就让他搞木雕吧,本官一定支持他。”赵天爵也说:“我让他在个旧当锡矿老板,他都不愿意,他要回来当木匠。唉!人各有志,由他选择吧。”高应楷说:“好好好,我儿不学戏也罢,那就拜托二位恩人给他找个小媳妇吧。”沐应天和赵天爵都说:“一定,一定。” 那时,高石美笑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就像攀上了一个山顶,俯瞰山下,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信心。
  雕天下 五(5)
  第二天,高石美陪赵老板回老家。赵老板已好多年未回自己的家乡,他不知妻子对他的旧怨是否消除。他对高石美说:“我必须试探她一下,看她对我还有几分情感?”
  因此,他们故意将驮子歇于北门客栈,并且在客栈休息了半天。高石美的确太困了,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但赵老板没有睡意,仿佛心事重重。当高石美醒来时,他蹲在地上,吸着水烟筒,脸色不太好。高石美说:“赵老板,我父亲的事,已出人意料地有了一个好结果,你应该为我们高兴。再说,你就要回家,就要见到你的亲人,你应该高兴呀!在个旧的时候,你归心似箭,可是,现在你却犹豫不决,不知是什么原因?” 赵老板说:“唉!一言难尽,等晚上你就明白了。”
  晚上,赵老板和高石美都穿上破衣烂衫和草鞋,步行到新林村。进村时,不知为什么,高石美的心怦怦直跳。赵老板也有几分紧张,他说害怕见到熟人。他低着头,不时用手指梳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赵老板家的房子,本来是一幢一进三层的四合院,但大部分已被他前几年典卖了,现在只有前院的两间厢房属于他家。高石美和赵老板一进家门,就见他的妻子麻氏正在织布。她本能地瞅他们一眼,竟然低头不语,好像怨气满腔。接着她把织布机弄得叽叽嘎嘎的,不像是在织布,给人的感觉是在暗暗发怒。在昏暗的灯火下,高石美看到麻氏的前额、面颊和嘴唇都很苍白,脸庞瘦长,颧骨突出,眼睛血红血红的,而且不停地翻动着眼皮,让高石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某种动物的眼睛在夜间的闪光。那时,高石美很同情麻氏,他一看就知道,麻氏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但日子过得极不容易。高石美想,赵老板应该主动与妻子解释一下,消除她对我们的误解和戒心。无论如何,夫妻之间不应该如此冷漠。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挖到了富矿,我们有了银子,我们做什么事都不用发愁了,应该让麻氏一起来分享我们的财富和快乐。但是,他们夫妻之间相对无言,相互流露出绝望的神色。高石美难堪极了,忍不住对麻氏说:“我们赵老板已是个旧锡矿的老大了,挖出了旺矿,发了大财,现在回来看你们了。” 麻氏当然不相信高石美说的话,她瞥了他一眼,问他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高石美很不情愿地作了回答。她冷笑一声,望着他说:“哦,你就是那个高木匠的儿子?”
  “是,我名叫高石美。”他不看她,把头偏向一边,不冷不热地说:“我现在是赵老板的徒弟。”
  麻氏显得有点儿疲惫,一言不发,血红的眼睛不停地向高石美和赵老板的身上偷窥,似乎他们身上的秘密全被她的火眼金睛识破了。赵老板的表情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让高石美有点儿恐惧。很长很长时间,赵老板一动不动,屋内冷漠的气氛似乎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像死了一样,眼睛、额头、鼻子和耳朵都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
  麻氏停止了织布。她把油灯慢慢移走。屋内随着她的脚步声的消失而变得漆黑一团。紧接着,“嘭”的一声,麻氏把她的房门重重一关,并迅速从里面把门闩上。她进入了她的温暖世界,而把他们遗弃在又黑又冷的屋子里。赵老板说:“我们该走了。”
  这时候,大门被什么人轻轻推开了。来者似乎凭直觉就知道屋内有人,迅速在暗中熟练地摸索一阵,突然点亮了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中,高石美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先是惊恐地望着他,继而把目光转移到赵老板身上。姑娘惊喜地喊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赵老板的脸面也随之焕然一新,欣喜地回答:“金花,我回来了。你去干什么活儿?看你满脸是汗,累了吧?”
  “我去打柴。爹!我不累。”
  高石美明白了,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原来是赵老板的女儿。他关切地问道:“天黑了,你是怎么把柴背回来的?你胆子真大。”
  “有月亮,没啥可怕的。”
  高石美听到金花姑娘说话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动人。他的心不自然地怦怦直跳。渐渐的,他听不清她与赵老板在说些什么,他只看到她的嘴唇正在一张一翕,而吐出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一定芬芳无比,清澈甘甜。
  雕天下 五(6)
  紧接着,金花轻轻走到灶前,在锅堂里燃起一把火。火光如同蕴涵着欢乐的生命一样,在金花的脸上跳动着,屋内的阴影也被越来越强烈的火光驱散了。几分钟之后,锅堂里的火光变弱了,但金花的身影却更加完美、和谐,具有一种无懈可击的美丽。她舀来两盆热水,叫她爹和高石美洗脸洗脚,然后又回到灶前,准备为他们烧饭做菜。赵老板竭力阻止她,说我们已经吃过饭了。赵老板洗脚之后,悄悄从腰袋里摸出几个锭银子放在木盆里。赵老板穿上鞋子后便叫高石美起身离家。赵金花不断地挽留他们,但赵老板执意要走。临别时,高石美偷偷望了赵金花一眼。他在心里问赵老板:你是否发现?你女儿已经出落得像一朵花了。恰恰在那个时候,赵金花也大胆地跑到高石美面前问:“大哥哥,今晚你们住在哪里?”高石美说:“我们住在北门客栈,你爹明天要回个旧城了。”
  高石美的爱情史也许就是从这时开始。事实上,他已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在个旧“走厂”的一年里,他已脱去了虚弱的外表,身体已无可置疑地强壮起来。从雕刻的角度说,他的五官和四肢仿佛是精心搭配在一起的,色泽和质感都很好,可以说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赵老板和高石美走后,赵金花在泼洗脚水时,发现了木盆里的东西,她不知是何物,拿去让母亲一瞧,才知是银锭子。麻氏惊喜万分地说:“金花,你爹在外必定发大财了,快到客栈把他们请回家来。”
  赵金花立即赶到客栈。赵天爵对她说:“这一年我和你高叔叔在外面的确发了点财,这次我打算回家与你们团聚,但你妈对我的积怨未消,我一进家门,她就向我们发逐客令,把织布机都弄坏了,这让我心灰意冷,我和你妈之间已毫无夫妻感情,因此我还是决定回个旧城去。你看,马槽前边摆着的那些驮子,都是我们的东西,随你挑选两箱带回家去。”赵金花反复央求他们回家,求了父亲又去求高石美。赵老板依然不答应。最后,赵金花只好指着两个大箱子说:“爹,我就要这两箱东西。”
  于是,赵老板吩咐高石美说,“你送金花回家。”
  高石美望着可爱的赵金花,暗示她这两箱装的是些穿的、吃的东西,不值钱。但赵金花不明白他的意思。高石美急了,偷偷指着另外两个装着银子的箱子,小声对她说:“金花,金花,你就要这两箱,你就要这两箱。”这一切,被赵老板看在眼里。
  高石美带着一种奇怪的愉悦,与赵金花赶着一匹马,驮着她的两箱银子,离开了北门客栈。她在前面,马在中间,高石美在后面。他们什么也不说,咀嚼着金花的形象,呼吸着她的气息,他甚至可以听到金花走路时双手摆动的声音。洁白的月光下,金花时而低着头往前走,时而抬起头来,悄悄回头一看高石美,微微透露出渴望了解高石美的一切的不知疲倦的好奇神情。高石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眼前不断出现的美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年轻的神一样充满了幸福,一种类似于火一样的东西在他胸中跳动,一些甜美的映像在他心中荡漾。
  高石美和赵金花走后,赵天爵在平静的心态下面却混杂着某种不安的因素。我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呢?赵天爵问自己。他想象着女儿灿烂的光华,突然想起了高应楷的话——拜托二位恩人为我儿子找个小媳妇。赵天爵击掌叫好,高石美和赵金花不就是天生的一对吗?过了一会儿,赵天爵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女儿,我还是暂时留下来不走为好。”说完,一种超越了夫妻情感的快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坚定不移地把爱转移到女儿身上,因而他不再感到闲散、空虚和孤独。
  高石美从新林村回来了,赵天爵一见他就说:“我决定明天不回个旧城了。”高石美问:“为什么?”赵老板笑而不答。高石美又问:“那个旧的厂尖咋办呢?”赵天爵说:“有李梆在那里,他很能干,我很放心。”
  雕天下 五(7)
  以后的十几天,北门客栈是那么美妙。一切都静悄悄的。原来是赵天爵把整幢客栈包了。他以此为基地,轻松自如的策划着女儿与高石美的美好生活。他叫高石美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休息,而他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成了一个被激情所俘虏的人,驾驭着一个醒着的梦,慢慢走进西宗县衙,找到了沐应天,请沐县令为高石美和赵金花做媒。沐应天高兴地答应了。
  高石美从来未体验过如此轻闲的日子。他看到北门客栈其实是一幢明快的小木屋,阳光抚慰着屋顶,也抚慰着他。每时每刻,他都有一种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赵金花那张慰藉的脸。
  赵天爵准备把婚事办得体体面面。他请人到外地为女儿购置了一套嫁妆。据说,有皮箱一对,衣柜一个、四川手帕一对,上海花席子一张,缅甸玉镯一对,金银首饰一套,衣裳一百件,裤子一百条。外加数目不菲的钱币和在尼郎镇很有名的一块特大的“犁铧田”。
  这件事在尼郎镇及新林村的周边村庄,引起了热情的议论和关注。高应楷更是受宠若惊,把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那套嫁妆上,天天祈望尽快办成这门婚事。
  为了达到预期的轰动效应,赵天爵精心设计、安排了婚事全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可以说,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但就在婚礼即将举行的前两天,沐应天突然找到赵天爵,问道:“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与高石美同龄,名叫沐杲,一直没找到他的意中人。沐杲见过你女儿,可以说一见钟情。赵老板,话我就直说了,你给我个面子,咱们沐赵两家结亲吧!赵老板意下如何?”
  赵天爵说:“难得沐家大少爷看上我家金花……只是我家金花是个大脚姑娘,人们把她的大脚称为‘山神碑’和‘锅巴铲’。难道你家少爷不嫌弃?”
  “我家沐杲曾到法国留学,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来了。他不喜欢‘三寸金莲’,他喜欢像你家金花那样纯朴的姑娘。不过,赵金花是否喜欢我儿子?让他们见个面再说。”
  赵天爵答应了。
  赵天爵为此失眠了。他一连几天躺在客栈,四肢瘫软,无力动弹。赵天爵的失眠及痛苦表现,使高石美了解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