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1-02-19 05:21      字数:4750
  曾理会过文定。
  不过这样一来,文定反倒是感到轻松,他可不像沈老板有如此高深的承受能力,对于此君表现的谄媚之态,不但是处之泰然,还依旧能谈笑风生。
  就算只是坐在一旁,无关于己的聆听,都让文定觉得这顿酒宴已叫人生厌。好在的是,文定也已不再是昨日的文定,虽然心中实在是厌恶无比,可也学会了不予理会。扭过头,与那游昌胜等旁人攀谈了起来。
  商人间的闲谈多是关乎风月,不知是谁开起的头,论起扬州府的风月盛景,几位老板便忙自夸起来,历数以前曾见过、经历过的那些盛大的场景,不外群芳宴、花魁会之流。
  游昌胜则颇不以为然的道:“那些又算得上什么?如何能称是扬州府风月之最?”
  一位争辩道:“二十年前的那场花魁会,我虽然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不曾经事,然而那盛景却令我印象极为深刻,不但是扬州的勾栏女子不曾缺席,就连远到西子湖畔,也有许多女子雇舟而来。”
  “那场盛会虽然挺大,却不是最大的。”另一位站起来说道:“听我那逝去的舅爷与我回忆说,四十年前曾有过一次,苏杭两地花魁再加上秦淮河花魁一同相邀而来,与当年的扬州花魁杨柳青一争高下。好家伙,一时间风起云涌,四方权贵都慕名云集于扬州,连亲王爷都来了两位,郡王来了五位,以下的更是数不胜数,都想亲眼目睹一下四位佳丽的国色天香,也都想看看究竟是谁最后能拨得头筹,成为实至名归的花中之魁首。”
  听众俱是唏嘘不已,哀叹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然必也能恰逢其会。文定暗下则是瞠目结舌,连四十年前风月场中发生之事,席中之人也能列举出来,看来这些人对风月场中之事,简直是已到了魔怔的境地了。
  顿时,席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说话那人身上,就连被费文斌牵扯住的沈立行也是如此,不得已,费文斌也只好暂停了口中喋喋不休的讲述,望向说话那人。
  那位老板仿佛已经见到胜利的降临,洋洋得意的说道:“如何?游少东,在这扬州府里,再想找出比此件更为盛大的风月事,恐怕已是不大可能了吧!”
  “谁说没有了,我准保就能找出一个来。”游昌胜自信满满的样子,更是勾起了整桌人的好奇之心。
  沈立行这个风月老手按撩不住道:“哦,那游老弟就给我们讲讲,你所知道的那个风月盛会。”
  游昌胜先是沿着酒桌环顾了一遍,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方才解说道:“就是隋炀帝三下扬州看琼花之事嘛!”
  众人皆大呼上当,那费文斌更是颇有怨言的道:“那也算得上风月之事吗?那可是千古第一荒淫之君。游少东,你这玩笑可不怎么高明。”
  “怎的就不对了?想当年隋炀帝三下扬州,最后一趟还把命留下了。身为君王,为了风月之事,竟落得亡国丧身,这还不算玩的大吗?再则我刚才只是说风月盛会,并未局限昏君或是名士,当年炀帝下扬州,后宫三千佳丽随行,赤女拉纤,封柳树、赐国姓,这难道还称不上风月之事吗?”
  这番话说的众人是哑口无言。
  虽然心底不是十分愿意承认,不过文定也清楚,炀帝是极为推崇儒学之人,文才虽不及宋徽宗、李后主,可是在历代君主中也称得中上之才,起码不输于被其亲手灭掉的陈后主,更不用说他那几个只知道追逐美色的兄弟了。其上位伊始,便又大力推行其父晚年日渐排斥的儒学,读书著述亦从未间断。
  只是在文定心中难免还是会存有疙瘩,这与炀帝的其他作为比起来,实在是不显眼,以至于常常为史家所忽视,《隋书》、《资治通鉴》都不过仅是寥寥数笔而已。
  回想那些个败亡江山的君主,虽也是极尽奢华,然自他们即位之时,便已是外敌环视,局势已是岌岌可危。他们的不理政事,除了有自己贪图享乐的原因之外,另一方面则是深感无力回天,犹如待死之人的最后疯狂。
  而炀帝则不然,其父隋开皇交到他手中的是完整富强的基业,在经历了南北朝之后,虽然还有异族在旁窥视,可那支一统南北的隋朝军队依然是空前强大;虽然各地贵族尚在蠢蠢欲动,而南北百姓们无不是期待安稳的日子;在其节俭的父母休养生息的策略之下,留给他的国库亦是十分富庶。
  如此强大的隋家江山,炀帝仅用了十四年就给败落得干净,不得不让世人为之惊叹。就好像大隋江山与他有何解不开的冤仇一般,非要将其覆灭于顷刻间,若是陈宣华重生,未知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
  且说方才那费文斌听闻游少东的怪论之后,即刻便当众表叙自己的不齿,原本是想博取众人的敬重,谁知话刚落音就被游少东一阵抢白,不但不曾出彩,自己反落得处境尴尬不甘心当众出丑的他,随即便又搜肠刮肚了一番,激愤的道:“那杨广于其父病榻之畔,调戏庶母,弑杀乃父,后又烝其父妃,这等违背人伦之事,难道也算得上风花雪月不成吗?”
  这等史事,连《隋书》中亦有提起,自然是作假不得。
  众人都大呼有理,游昌胜却不以为然的道:“费兄岂不知,炀帝祖先乃是经受鲜卑化的汉人,其母独孤皇后直接便是鲜卑人。鲜卑人以继母为妻、以寡嫂为妻的风俗大为盛行,怎能以我汉人之伦常来评定于他呢?”
  五胡乱华之后,北方政权一直便是在胡人手中,胡汉杂居早已是习以为常,谁能说的清这里面的干系。
  “游少东,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吗?”费文斌激愤之余拍案而起,本只是说笑而已,哪知清况竟急转直下,文定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中惟有沈立行还能对费文斌有所影响,忙安抚道:“别急,别急,费老弟,若是游老弟说的有何不对,你更正便是了,犯不着生气呀!”
  费文斌心中的那股子气并不是为了炀帝的血统,只是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搜刮出来的说辞,被其三言两语就给推翻了,感觉着自己颜面无光,所以才故作生气状,以掩饰其羞态。既然沈老板都出面斡旋了,说什么也得给他面子。
  费文斌语气稍稍缓和的道:“沈兄,你来做个评判,游少东说那独孤皇后是胡人,这岂不是在捏造吗?姓独孤的人我见的多了,还不是与你我一般的汉人。”
  此话一出,其他人倒还罢了,游少东与沈立行立即便笑开了,文定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而那始作俑者则是一脸的茫然。
  一边竭力止住笑,沈立行一边为其解释道:“我说费老弟呀!你搞错了,独孤氏就是鲜卑人的姓氏,我们汉人里面是没有的。”
  费文斌涨红了脸,支吾道:“那、那……我也见过的那些姓独孤的人,没什么不同呀!”
  游少东解释道:“费兄,那是已经汉化后的鲜卑人,隋唐之后,鲜卑这个民族,绝大部分已经融入我汉族,再也找不出纯粹的鲜卑人了。在隋唐之前,许多鲜卑人姓氏就都已经改为相近的汉姓,比如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后改为刘氏;贺楼氏后改为楼氏;勿忸于氏后改为于氏;若口引氏后改为寇氏等等,有些喜欢追忆鲜卑精神的家族则保持姓氏不曾变动,其实已经和汉人一般无二。”
  这等史事在文定、沈立行二人听来不算什么,可席上的其他人则犹如听闻什么新奇之事似的,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连有着一股子怨气的费文斌也不由的惊奇道:“乖乖,游少东竟然还是深藏不露之人,连这种学问也能详尽熟知。”
  “呵呵,这个自然是跟小弟家里的买卖有关系咯!柳朝奉你说是吧?”游少东说着还向文定做了一个会心的眼色。
  这下连沈立行也给搞糊涂了,神秘的问道:“哦,难道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不成?”
  “哪里哪里,游少东说的必是北魏时的石雕,鲜卑人大多笃信佛教,顽固的鲜卑贵族更是期望以此来抵制我汉人所崇拜的儒学天道,所以那时期的石雕佛像称得上是一时之最,做当铺行当的少不得会收到这类抵押品。”
  佛教也正是因为当时鲜卑王室大力扶持,方才能有后来遍布九州之地的光景。再到后来,有鲜卑血脉的隋、唐二朝也是大力推广佛学,而对汉族的儒家以及道教则是既用且防。
  然而宋朝与如今的大明朝则全然不是这样,二朝之中众多君主皆是信奉道学,对佛学更多的是轻视,其中我大明的太祖皇帝虽有过做沙弥的经历,然而得到大宝之后,便开始信奉道教神明真武大帝。
  而且当铺行当中,对北魏之所以会如此熟悉,除了石雕佛像之外,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文定不曾解说,那便是抵押行的起源。就是在佛教盛行的南北朝,势力庞大的寺院僧人开始从事此行业,而普通商人根本不能涉足此业,直到唐朝之后,寺院势力大不如昔,商人所开的当铺方才如雨后春笋般于九州各地兴起。
  桌上的其他人对当铺里的内情兴趣自然也不会太大,说着说着又转向炀帝来扬州时的情景。当然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往上追溯四十辈的祖先,也不会经历过九百年前的盛景,不过扬州人家却将当时盛况空前的画面代代相传。
  在座诸位之中,以游昌胜所知最为详尽,据他所说,其祖上昔日曾是扬州地面上的一个小官吏,有幸参与过当时的盛会,是以给后人们留下的传说也十分详细。
  只听他娓娓讲叙道:“隋炀帝早年曾于扬州做过总管,对于此间的美景一直是不曾忘怀,说是在那年的八月份,正是遍地金黄的收获时节,江南水乡的美丽景色再次吸引着他。所以不等运河全部完工,就从洛阳出发,坐龙舟前来。那是一支规模无比浩大的船队,不但是前无古人,只怕后世君主亦不会有人赶超于他。”
  “光是炀帝所乘坐的龙舟便高四十五尺,宽五十尺,长二百尺。整个龙舟分四重,上重有正殿、内殿和东西朝堂,中间二重共计一百六十房,都是以金玉雕刻花纹,下重有宦官和内侍居住。龙舟有殿脚一千零八十人用青丝大绦绳牵引前进,殿脚人俱身着锦彩衣袍。”
  “皇后坐的船叫翔嫡舟,比龙舟稍小而装饰一样,用殿脚九百人引进。缤妃乘坐的是浮景舟,共有九艘,每艘用殿脚二百人。贵人、美人和十六院妃子所乘的船叫漾彩舟,共有三十六艘,每艘殿脚一百人。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华丽大船上千艘,上面坐着宫人、诸王公主、僧尼道士、各国使者、宫廷卫士,总计用殿脚八百多人。”
  “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运河中航行的时侯首尾相接,前后长达二百多里。两岸又有二十万骑兵护送,马蹄杂沓,旌旗蔽空。据当时洛阳百姓所说,场帝的龙舟已出发五十多日,随从的船只才刚刚离开洛阳。”
  “船队中还有一千吴中娇娥,乃是专司拉纤之职。炀帝原本的用意是粉饰美景,谁知船动之后,但见那些原本娇滴滴的吴中女子一个个汗流侠背,失去了风月的趣味,便下令各官员沿河堤两岸广种柳树,为她们遮阴挡日。不但是官员百姓栽种,连炀帝自己也曾栽种一株,后来便赐国姓于柳树。”
  如此详尽的叙述,倒是与史书之中的记载相去无几。
  扬州百姓虽然对场帝的奢侈无度、劳民伤财极为痛恨,可只要提起当年的盛景,言语中却总是能透露出几分向往之情。
  这顿为沈立行接风的夜宴,也在一片惊叹之中尽兴收场。
  临分手时,众人又相约来日的聚会。游少东居住在汪园附近,便与沈立行、文定二人同道而行。当在场只有他们三人之时,游少东便一语道破文定此行的目的。
  原来,这游家也是出于徽州之地,同是徽帮中人,又是几代经营当铺的世家,汪元海少不得事先让他们万鑫当铺的高手验看过一番。是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游昌胜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说起两帮人的争执不下,也是颇为头痛。
  此刻已是人定时分,可街面上的男女老少还不肯散去,此情此景不但让文定惊奇不已,就连沈立行也疑惑不解。
  沈立行向身旁的游少东问道:“游老弟,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呀?怎么整个扬州府的百姓兴致都是这般好?”
  “沈兄,你怎么忘记了?再过两夜就到七夕了,这街上游玩的男女自然要比往日多。”
  “哦。”沈立行恍然而悟。
  每逢七夕来临,平时不怎么迈出家门的女子们便解除了禁锢,或是与小姐妹们结伴上街,置办供品,游逛灯会,又或是溜出家门,暗暗约上自己的情郎,在星空见证之下山盟海誓。
  听到七夕的来临,文定心中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