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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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9 05:13 字数:4841
霆含着痛楚与失望的眼睛,只听他说:“既然你们从前患难与共,那么,现在你又怎能看着汉卿在东北军重大转折的时
候,做出有害东三省民众的事来?”
“是呀,瑞玉,张汉卿把大帅竖起的五色旗扔掉,已是违背民心之举,再也不能继续做出将军队拱让于人的事了!”
三姨太也无限痛惜地关照她。
“东北军是老帅一辈子南征北战的本钱,想不到就要毁在汉卿的手里。”常荫槐也对她进言:“夫人,现在我们这
些跟随先大帅打江山的老将们,都在汉卿面前说不上话了。如今能和他说上话的人不多了。只有你夫人还能进上一言。
为了东三省的黎民百姓,为了我们这些半辈子为东北军效力的旧将宿臣们,夫人就替我们向汉卿进上一言吧。请求他千
万不要继续胡作非为了,那样的话,东北就是老蒋的天下了!”
“轰轰轰……”礼炮再次震响。北大营一片欢腾。
张学良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沿着三军列成的方阵,在激越的鼓点中腾蹄飞奔,她感到头晕目眩。谷瑞玉再也看不
下去了,她跌跌撞撞离开了那个高大的阅兵台。那时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马上见到张学良。她要把昨天在杨宇霆家里
听到的那些刺耳忠言,都一一转告给他。她心里虽然与他隔阂已深,感情多日来就处于无法与他交流互通的窘境,可是,
谷瑞玉仍想找他最后交谈一次。她不能在他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关键时候,对他可能发生的重大失误袖手旁观。她必须
要尽到做夫人的责任,她不能眼看着他把东三省的军队统统交给蒋介石和南京政府,而成为千人所骂万人所指的罪人!
谷瑞玉想到这里,她的头再也不昏了。她必须在北大营的检阅场上,亲自找张学良谈一次,即便他不肯听她的劝阻,
谷瑞玉也决心再进一言。
盛大的三军阅兵式结束以后,张学良在奉天交际处举行了一次宴会,招待那些从北平、南京等地赶来参加阅兵的中
外贵宾和眷属们。
张学良很兴奋,因为他和南京政府秘密会谈多时的重大决策,已经付诸实施了。那是他从青年时期就有的抱负和意
愿,他早就希望彻底改变军阀割据的动乱局面,实现全国的和平统一。如今,他在北大营的公开阅兵,是他实现东三省
易帜之后的又一举措。当他一改父亲张作霖在世时军气沉闷的旧习,大张旗鼓地在北大营举行隆重阅兵,借以向中外人
士展示东北军的军威之时,已经在为实现他的政治抱负铺开了一条光明的坦途。就在他依桌敬酒,与那些远路而来的中
外贵宾相互敬酒的时候,副官长谭海悄悄来到了张学良身旁。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张学良微微一怔,然后就随
谭海出了宴会厅,来到一间小客厅里。
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谷瑞玉!
这使张学良微微一怔。他已经多日不曾见到她了,发现她依然是发髻高耸,浓妆艳抹。在严冬将临的时候,她穿着
一件灰色裘皮大衣,静静伫立在午后惨淡的冬日光影里。他发现她的目光里含着一种陌生的戒意,同时,也感到她的眼
神里含有关切和希冀。张学良望着沉默不语的谷瑞玉,感到她在这时候忽然来到大宴贵宾的场合,必有紧要之事。于是
他急忙询问说:“瑞玉,你在这时候来到这里,必有紧要的事情吧?”
“汉卿,本来我不想再过问你的事了,可是,谁让我们相好了一场呢?”她似乎仍在考虑她该不该对他规劝,要不
要说出杨宇霆对她的委托。但是,当她想到自己与张学良从前已经走过的爱情之旅时,还是下决心将心里话都倾吐出来。
“有话,你就说吧。”
“有人说,你的阅兵,是东北换旗以后的一次胡闹之举。阅兵就等于向南京政府投降。汉卿,此事可是当真吗?…
…”谷瑞玉明亮的大眸子定定凝视着张学良那张庄重的脸。她发现他的眼神里现出了一抹惊疑。
“瑞玉,你……”他万没想到她气喘吁吁找到这里来,开口竟然问起当前最敏感的事情。他心里一惊,有些发怒地
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说:“莫非你就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女人家是不得参政的!”
“不,汉卿,你再也不能用那些陈旧的礼法约束我了!”谷瑞玉这时根本听不进他的劝阻,满腔的激愤恨不得一吐
为快。她激动得胸口起伏,急切地向他表白心迹,说:“汉卿,我是为了你好,才跑到这里来的。我的话难道就不值你
听一听吗?”
张学良沉住气,不再说话。
谷瑞玉说:“现在有许多人都在看你的笑话。他们对你的阅兵,都已愤恨之极了。有人说你是先父大帅的败家子,
有人甚至说你是在拿东三省的地盘,到南京换取个人官爵利禄的罪人!”
张学良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忽然,他一把揪住了谷瑞玉的衣襟,厉声追问说:“瑞玉,你给我说清,你所说
的有人在说,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杨宇霆和常荫槐?你说,你给我说他是谁?”
谷瑞玉一把将他推开,说:“汉卿,你不要管谁在说你,我现在要对你说的是,东北军决不能归南京指挥。那可是
先大帅精心扶持起来的军队啊,如果你在这关键的时候一步失误,那么,你就会……”
“啪!”就在谷瑞玉振振有词向他陈述己见的时候,谷瑞玉万没想到张学良竟会突然挥起手来,狠狠在她脸上重重
扇了个耳光!那耳光打得她耳朵轰轰作响。谷瑞玉震惊地怔在那里不动了,她双手急忙捂住了被他打得发红发涨的左腮,
只感到心里涌上一团恨火。
她眼睛里立刻汪起了泪水。自与他在吉林结识以来,多少岁月过去了,可是,即便他们在感情发生危机的时候,张
学良也从没动手打过她一下。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谷瑞玉怔怔地呆立在那里,仿佛在做一个梦!那是个连她自己也
感到迷蒙的梦!在她眼里,从前对她那么关爱的张汉卿突然变了,他不仅变成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军事统帅,也变成了从
感情到外观都完全不敢相认的陌生人了!
“瑞玉,我……”张学良自己也愣怔怔地呆立在那里,望着自己刚刚扇打她耳光的手在发愣。他感到自己的手有些
发麻发木。他对自己动手打人自感震惊!虽然十年的光阴中他与她在生活上时有磨擦口角,但是,他从来对谷瑞玉都不
肯恶语相加,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他尽管对她越来越偏离的人生轨道感到气愤和痛惜,尽管他感觉她的思想离自己越
来越偏离,可是,他始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什么,瑞玉她只是任性而已。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改过的。”可是
现在,他没想到她越来越远离自己而去了。于凤至前去经三路请她进帅府定居,那本是他挽救谷瑞玉的一种措施。然而,
他没想到谷瑞玉却任性地对这一保护措施予以回绝。现在她居然为杨宇霆等人反对全国统一大计,不计后果地充当起说
客来了。当张学良意识到谷瑞玉今日之举已在明显干预他的军政大事时,一时的气愤竟然挥手扇了她一个耳光。他在冲
动过后,就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喃喃地说:“瑞玉,你听我说……”
可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竟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谷瑞玉,已经夺门而出了。他记得她在出门的时候,用她
那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恨恨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手捂着脸庞愤愤而去了。
月影迷离。积满落雪的地上有一行浅浅的脚印。
张学良从汽车上走下来时,已经子夜了。他站在雪地上,抬头望一眼他熟悉的小楼,发现那常常在半夜里仍亮着灯
盏的二楼窗口,如今已是一片漆黑。他知道谷瑞玉早就睡下了。
他走进经三路28号小院时,门房的守门人迎出来为他打开大铁门。张学良感到这积满落雪的小院有些陌生了,他已
多日不曾到这里来。自从他和谷瑞玉在奉天交际处宴会大厅一隅的小客厅见过一面后,三天过去了。他再也不曾见到她。
现在,张学良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就感到万分痛疚。
夜雾中他发现小楼前面积雪皑皑,眼前只要出现谷瑞玉那双眼睛,他就感到世间之事有些不可思议。本来她是自己
身边最可信赖、最为亲昵的情侣。然而她却忽然成了自己政敌的一个同情者。如若她不前来为杨宇霆说话,如若她那天
问起的不是事关东三省前途的大事,那么,他决不会一怒之下扇打了她一记耳光。那扇耳光打人的举动,决不是他张汉
卿处事为人的风格。即便对那些政见不合的肖小之徒,他也历来主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曾经痴
爱过的谷瑞玉呢?
“你为什么动手打她?”那天晚上,他回到大帅府后,于凤至问起此事时也在语气中含有责怪之意。
“大姐,我是不该打她。我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变得那么鲁莽,那么无知,那么无情无义!”张学良想起谷瑞玉手
捂着脸含泪而退的场面,心里就感到痛悔不已。他坐在那副自题自警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条幅下,心情酸楚地对
于凤至说:“我当时恨的是,既然我们早就有不许她参政的约法,可她为什么偏偏要破坏它?从她那天的语气里,可见
她明显的政治意向。她定是听多了杨宇霆等人的观点,所以认为易帜就是背叛老帅的治军宗旨。她也把我和南京谈判实
行全国统一的大政方针,看成是向南京投降。大姐你说,我能容忍瑞玉粗暴地干涉我的政治主张吗?”
于凤至叹息说:“瑞玉参与政治,确属她不守妇道。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就将她当成了敌人。汉卿,她也许听别人
反对你的议论太多了,出于对你的关心,才贸然跑去向你进言的。既然谷瑞玉的出发点是出于善意,你就应该多多宽容
她才对。为什么要动手打人呢?”
张学良痛悔地叹一口气,说:“我可以就我动手打人,向她道歉。可是,我仍然不能容忍她在家里参政的做法。”
现在,张学良终于踏着淡淡的月色走上了经三路小楼的楼梯。他这才感到小楼里静悄悄的。在幽幽灯火下,三层小
楼一派恬静。他走进谷瑞玉的卧房,发现里面静静的一片漆黑。张学良掀亮了电灯,灯光下他发现谷瑞玉的床榻上竟空
无一人。行李箱子也不见了,这小小的香巢里虽仍旧弥漫着他熟悉的气息,但是小楼女主人却杳无踪影了!
张学良不禁暗暗吃惊。他不知在这沉沉冬夜里,谷瑞玉会到哪里去?他在灯光下发现翻乱的箱笼下丢了一些报纸书
刊,他拣起一张《满洲报》,心里不禁一愣。因为他发现报纸的下方,刊登的选票已被人剪掉了。张学良见了报就会想
起最近发生在沈阳的另一桩怪事。就是这张销路不畅的《满洲报》,为了与发行量浩大的《盛京时报》争夺读者,竟然
也想出了一个吸引读者的花样,就在一个月前,该报发起了一个所谓“东北政治人物民意测验”的活动,《满洲报》在
报上刊登了选票,那票上印有东北政要的名字,每一张选票,读者都可以任意选中已经登上选票的要人。如果读者接连
选中五人,可以得到一分奖赏的礼品。
张学良知道,就在那由《满洲报》下发到民间的选票上,印有包括张学良、杨宇霆、张作相、常荫槐、万福麟、汤
玉麟、邹作华、藏士毅、王树翰、莫德惠等东北政要的名字。在长达一个月的群众评选中,他发现在该报上每天公布的
票数上,前几天他的名字遥遥领先。张作相和万福麟等德高望重的将领次之。可是几天过后竟然发生了让他颇为吃惊的
变化,就是多日来一直票数不多的杨宇霆,忽一日竟然票数连连飙升。有一天杨宇霆的选票竟然猛增到榜首。对于这些
来自民间的选票活动,张学良初时根本不曾在意。因为这自发的民意测验只能说明读者的向背,却无法扭转既定的政治
大局。直到后来张作相向他通报了杨宇霆的选票为何一路飙升的秘密时,张学良才不能不从这件小事上发现令人深思的
大问题。
原来张作相有一次去小河沿杨府探访,正好赶上杨家的佣仆们,正从车上大捆大捆搬运当天的《满洲报》。原来杨
宇霆发现读者对他的选票数额较低,就不惜花费一笔钱,每天购得数千张《满洲报》,然后命人填写他的名字后寄出去!
现在,张学良在谷瑞玉的卧房里,竟也拣了一张这样被剪掉选票的《满洲报》,他心里不禁升起疑团!她莫非也对
这无关宏旨的订报游戏所左右,那么,谷瑞玉会在选票上填写何人的名字呢?
张学良又来到了空落落的书房里。这里四壁依然是齐崭崭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