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9 05:12 字数:4839
这样有学识的人,怎么会与父亲多年来一直敬而远之的军阀张作霖同日而语呢?
“四小姐,我是个军人,军人有军人的风格。”张学良亲自将一只水蜜桃送到她面前的细瓷小碟上,尽量想使赵一
荻紧张的心绪和缓下来,他信口说道:“你也许了解我,我有个舒适的家庭,但是我也有青年人的理想。不错,我当时
的一步等于别人的两步,有人说,我有特殊的条件,可以利用我父亲的关系,在社会上做了一番事业。可我则不同,我
认为应该靠自己的才能,去实现我一生的理想。而决不想利用别人的势力,包括我父亲的势力。所以,我觉得我和你赵
四小姐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因此,我认为我们不必感到太陌生才好!”
赵一荻一怔。刚来时她甚至想,像张学良这样家族出身的人物,一定会在她面前摆一幅让人无法接近的阔少姿态,
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是当她真和张学良坐在一起时,才意外地发现大名鼎鼎的张学良,言谈举止竟是那么平易近人。
赵一荻的心更加倾向于他,说:“其实我们早就相识了。因为我不断从外国报刊上见到对你的评论。有人说你从小就受
西洋式的教育,又说你曾是奉天YMCA的信徒,不知可是当真?”
张学良爽然一笑:“当然都是真的。我十几岁时从辽西乡下到奉天读书,不久就进了基督教会,也就是你说的YMCA。
在那里我学了许多先进的东西,也学会了英语。我最崇敬的老师是英国人约瑟夫。普赖德。他教会了我的英文,同时也
让我接受了许多西方先进的东西,当然,包括打网球。”
“您也会打网球?”赵一荻听到这里,忽然兴奋起来。看得出从小就喜欢打网球的赵一荻,忽然从这一小小的爱好
上找到了对方心灵上的共鸣点。
“对对,我倒忘了,赵四小姐你也喜欢打网球的。去年冬天我在天津的时候,你大姐赵绮雪就曾经向我说起过你的
爱好。”张学良恍然大悟地站起来,对赵一荻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到外边去?咱们一边打球一边说话吧,那样总
比坐在这里拘谨的对话好得多!”
赵一荻欣然起身,她感到张学良并不像她来时担心的难以接近。特别当他们的谈话涉及到打网球时,赵一荻更感到
少帅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她随张学良来到小楼外的阳光里,这里有座占地面积几百平方米的网球场。朱光沐和谭海
等侍卫发现张学良和赵一荻双双出现在网球场上,早有人取来了两副球拍和雪白的小球。
说话之间,张学良隔着一层雪白的纱网,已经率先发球。他将球拍轻轻一挥,小球“唰”一声飞过网去。赵一荻在
网的另一边不慌不忙的挥拍而上,只见她轻盈地一挥拍,眨眼间就将那猝不及防飞来的小球,击过网去。小球划了一条
偌大的抛物线,出乎意料地回到张学良一方。赵一荻这手好球,让从前在奉天网球场上技挫群雄的少帅暗吃一惊。他万
没想到生得天姿国色的赵一荻,竟也球技娴熟,她抛出的球让张学良心悦诚服。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体育。那时奉天有个摩登俱乐部,里面都是外国人。惟一一个中国人就是我!”两人就在一
群侍卫的围观下,左右开攻地操拍击球,一来一往打得十分痛快。张学良越打越起劲,而他和赵一荻之间的话题也越加
广泛起来。他在休息时,对赵一荻又提起从前轻易不对外人言的往事:“我刚学打网球时才十七岁。那时候奉天的体育
运动较少,落后而闭塞。运动场当然更少了,只有到基督教会去才能打,这样我就和西洋人的接触增多了。正是因为我
喜好打球,所以才和基督教会越来越密切,我在那里不但打网球,而且还学会了乒乓球。四小姐,你也会打乒乓球吗?”
“不,我只喜欢网球。”赵一荻有些遗憾地苦笑。她想调整一下话题,就和他来到网球场旁的一棵大柳树下,张学
良激昂的语音在空旷的网球场上激起嗡嗡的回响。赵一荻正是从他发自肺腑的悲愤之言中,真正体察到了他心中的痛苦。
几天后,张学良忽然接到了北京的电报,命令他马上回河北督军。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与情意绵绵的赵四小姐分手了。
1928年夏天到了,保定炎炎如火。
“光园”依旧,但是谷瑞玉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甘于寂寞的谷瑞玉了。自从去年夏天她在北京因请名伶们唱堂会惹得
张学良心中不快以后,她不得不闷闷不乐地只身返回了保定。
景色宜人,绿荫浓浓的“光园”,对谷瑞玉来说不再是个恬静幽雅的居所,由于她的心情始终处在烦躁和不甘的状
态中,所以在她眼里的“光园”简直就是个偌大的金丝鸟笼,将她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有才气的青春女子,牢牢地禁锢在
里面。正是因为她过不惯这种憋闷的生活,所以她在保定“光园”里情绪低落。
张学良从北戴河返回保定后,又将他的全部心思投入到对晋军阎锡山的战事中去了。那时,张作霖虽然平定了北方,
又在北京坐上了海陆空大元帅的宝座,可是,山西军阀阎锡山又开始向驻守在河北的张学良部频频发起进攻。这样一来,
张作霖只好下令张学良统率第三方面军,沿京榆铁路迎击随时可能来犯的阎锡山部队。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张学良挥师娘子关迎击阎锡山,谷瑞玉却再也不曾随军前往。这其中的原因谷瑞玉也难以说
清。与其说是张学良不许她随军,不如说谷瑞玉已经厌倦了那无休止的鞍马征战。她对在大风大雨里随军出征的生活非
但感到厌恶,而是也深深地感到了恐惧。连谷瑞玉自己大为奇怪的是,自从去北京看戏以后,她的心早已经不在保定了,
她多么想到外边去看一看那新奇的世界。
武灵按剑却强胡,朝罢诸侯且自娱。
当日将才皆颇牧,君王歌舞有工夫。
谷瑞玉伫立在张学良在“光园”的书房里,凝望墙壁上张学良亲笔题写的条幅发呆。她知道那是张学良不久前在统
兵邯郸的时候,即兴而书的。当时,谷瑞玉就在他的身旁,那是自去年从北京回河北以后,她绝无仅有的一次随军出征。
本来她当初的想法也很好,她不希望就这样将自己与张学良的关系越处越僵。谷瑞玉仍然希望她的性格经与张学良
的磨合以后,重新建立起一个感情基础。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和张学良在出征邯郸期间,竟然再也找不回当年在河南大
雨中转移时的感情了。从前她错误的以为,越是环境好的时候,夫妻间的感情越会在安逸中生恩爱。直到这次去邯郸随
军,她才惊愕地意识到,患难中才可能产生男女的真挚之爱。而现在由于她和张汉卿早已从从前那行军的困境中解脱出
来了,所以,反倒再也不见了当年那想起来就怦然心动的情感。一种疏远的陌生感,在她与他之间不容怀疑地漫延开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让她痛心的感觉,谷瑞玉在行军中途以生病为由,提前回到了保定。
现在,当她眼望着壁上张学良在邯郸写的《丛台怀古》七言绝句时,心海里一派茫然。她独自住在空荡荡的“光园”
里,忽又回到了从前在沈阳经三路居住时的那种可怕寂寞中。白天她可以靠那些唱片打发时光,到了夜晚,她一个人下
榻在卧房里,更觉得一种无边的寂寞向她袭来。
“我为什么老是这样折磨自己呢?既然别人都可以有自由和欢乐,我为什么不能有?”这种思想在谷瑞玉脑际里一
旦滋生,就会很快变成她的行动。
保定城里有家舞厅,那是地处闹市的“万年春”酒楼。有一天晚上,整个“光园”里一派寂静,只有几个守门的侍
卫在幽暗的灯光下游动。谷瑞玉再也无法困守在她的房里了,于是,她换上了那件最喜欢的雪白连衣裙,独自经过哨兵
守卫的大门,到街上去了。
保定街头在夜里灯火簇簇。谷瑞玉本来就不是个甘于寂寞的女子,她有她自己的思想天地。当初在吉林她主动接触
张学良并不惜以牺牲自己的事业为代价,期盼与张学良建立感情基础的原因,绝不是为了今天这样寂寞的生活。当然更
不是为了无休止地随军上阵,迎风沐雨地消耗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她当年是抱着寻找爱之归宿这一最简单的女人宗旨,
才走上了这条漫漫的寻爱之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在吉林时如花似玉的谷瑞玉,历经多年艰苦征战和无边的寂
寞生活,已经颜容渐老,面显憔悴了。如果继续这样墨守成规,守着张作霖为她订的那个“约法三章”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么,她的红颜也许会永远消耗在这毫无意义的寂寞之中。想到这里,谷瑞玉常常忧郁哀伤。泪流满面。
酒楼里飘来一阵阵架子鼓的响声,间或还杂有萨克斯管和小号的尖叫。这些西洋乐器对于谷瑞玉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说她熟悉是早年在天津就常常听到这种西洋乐器的演奏,说她陌生是自己从来不曾出现在那种花天酒地的场合。加之这
些年间她始终追随张学良南征北战,在荒凉的原野上她看惯了刀光剑影的征战厮杀,却远离了灯红酒绿的人间天堂。如
今,当谷瑞玉忽然听到酒楼里传出的架子鼓声时,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喧嚣的鼓乐声原来来自于酒楼的深处。
谷瑞玉走进去才惊愕地发现,里面竟然另有一间偌大的舞场。五彩缤纷的灯火闪耀着,乐队在舞池边拼命地吹奏着
她闻所未闻的外国乐曲。几个红男绿女竟然相拥相抱着,在那片迷离的灯火下旋转着。谷瑞玉万没想到在保定这个并不
繁华的城市里,居然会有如此让人眼花缭乱的舞厅。她心里一阵冲动,多年来的寂寞生活让她眼看到别人在舞厅里旋转
起舞,心里竟升起了许多遐想。
“小姐,人生有限须尽欢,为什么不进去跳舞呢?”就在谷瑞玉倚门而立,茫然地向舞池里张望的时候,忽然身后
有人叫她。她回头看时,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谷瑞玉感到那人很热情,脸庞就蓦然红了。她见那人正彬彬有
礼地向舞池里让她,就情不自禁地与他双双旋进了舞池。就在她和陌生男人双双起舞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特殊的
身份,谷瑞玉有心中途中止与陌生人的跳舞,可是那时她已经身不由己了,只好与那人跳了一曲又一曲。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五月下旬。
有一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谷瑞玉出门一看,从车上下来的竟是两个月不曾见面的张学良。她发现
他的气色很冷,特别是脸膛上由于在烈日下指挥练兵,晒得又瘦又黑。谷瑞玉想起自己在离开部队后在保定所过的快活
日子,特别是想起自己经常在夜间独自出去跳舞,心里就感到有些紧张。因为她发现张学良不时以审视的目光在打量自
己。
可是,张学良并没有发火。只是她越来越感到,她和他之间的共同言语越来越少了。
张学良在保定只住了三天。他此次中途从对晋军的作战中返回保定,一是为了在“光园”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二是
他也听到了有关谷瑞玉夜里外出跳舞的风言风语。张学良的胸怀,决定他并没有就此对谷瑞玉兴师问罪,也没有询问有
关她外出跳舞和不断出入保定那些酒肆菜馆的细节。当然,他也知道谷瑞玉经常去保定一家戏楼听夜戏的情况。但是他
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他即将返回前线的前一天晚上,对谷瑞玉作了个安排说:“瑞玉,我想让你到天津去住一段时间,
可好?”
“让我去天津?”她对此感到既惊讶又欢喜。她惊讶的是张学良这次得知自己在保定城里沉溺于声乐场上的消息后,
非但没有加以责怪,反而又让她去天津;她欢喜的是天津是自己最喜欢居住的地方。当年她登台唱戏时,就是在海河边
上的华北商埠。如今她早巴不得去海河边上重温旧梦了。张学良为什么却在这时候让她独自到那里去呢?
“对,去天津。”张学良从她那怯怯的眼神里,已经看出她对这一决定的困惑和茫然。张学良是在听说一些不利于
谷瑞玉的风言风语以后,才断然作出这一决定的。
但是,张学良不想因此与她发生不愉快的口角,所以才不想将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见她不安和困惑,张学良就委
婉地对她说:“瑞玉,是这样,我们三、四方面军很快就会向北方转移。‘光园’也不会永远作为我们的指挥部。我让
你先去天津住段时间,是因为英租界上本来就有我们的房子。你到那里等我一等,一旦前方的战事和缓一些,我也会到
天津去的,然后我们一起到北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