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
蝎子王 更新:2021-02-19 04:29 字数:4900
许光达的检查材料已经写完了。这时,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轻松,把自己的缺点、错误系统地整理出来,如同卸去了身上的重负。现在他等待机会,让自己的灵魂“亮相”,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士,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呢?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了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还有什么值得去隐瞒呢?
1967 年8 月14 日。天高气爽,北京的夏天并不那么热,微微的南风, 吹着树叶,嗖嗖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许光达很久也没有这样轻松了,他随着《英雄交响曲》的乐曲,轻声地哼唱着,邹靖华在院里给花儿剪枝、浇水、收拾庭院。
许光达高兴的情绪影响着邹靖华,“文革”以来,难得见到许光达有这么好的心情。许光达被拘押的日子,多少个夜晚,邹靖华彻夜难眠;许光达被释放后,他自我检查,邹靖华也整日忙碌不停。今天,见丈夫这般高兴,邹靖华也感到格外轻松。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光达面露喜色,他估计是造反派来找他作检查。因为,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人们都变得谨小慎微,走路时也脚步轻轻,怕触犯“红色的恐怖”。唯有造反派才“理直气壮”,走路也是肆无忌惮,无敌于天下。
是造反派来了,许光达的判断是对的。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建设时期我军装甲兵的功臣,这时也显出了他虔诚的“幼稚”。造反派不是请他去作检查的,而是来逮捕他的。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许光达的家,不由分说撕去他的领章帽徽,把他逮捕了。
邹靖华拦阻,大声地斥责:“你们要干什么?他是中央委员、大将,要逮捕他必须有中央和军委的命令,至少要有军事检察院的逮捕证,你们随便抓人,是非法的。”
许延滨和曾正魁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向造反派抗议。这都无济于事。
许光达现在很清醒了,造反派突如其来、无理无法的行为打碎了他的愿望,他感到自己的不幸已开始了。
许光达平静地对邹靖华说:“现在看来,很明显,他们不是要我检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准备再过十年那样的生活。”他转过身对儿子和儿媳说:
“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给了党,你们也应该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党。”说到这里,许光达已作好了准备,准备去迎接一场新的考验。
许光达被带走了,背影消失在家人视线中。邹靖华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泪籁籁往下无声地淌着,耳边还在回响着许光达临走前的叮咛。一想到那个十年,邹靖华不寒而栗,心有余悸。那是怎样的日子?难道还要去过那样的十年?邹靖华悲痛的心情,使她无法再恕下去,她也不敢再往下想。
站在身旁的许延滨和曾正魁强忍着泪,安慰妈妈,把妈妈扶进了屋。
装甲兵招待所。
装甲兵招待所是许光达主持建筑的。当时,修建的主要目的是用来接待佳客贵宾,没想到“作茧自缚”,成了囚禁自己的地方。
夜晚,装甲兵司令部大院在喧嚣之后,尤其静谧。许光达坐在椅子上,一天的折腾之后,稍稍安静了一点。但是,他的思绪并没停止:这次关押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已被撕去领章、帽徽,名副其实地成了阶下囚。批斗主要是武斗,两个大汉,对许光达施以拳打脚踢,挥鞭舞棒,打得周身是伤,几次休克,在拳脚的同时,伴以高声的辱骂:“你许光达是大将又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让你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
许光达已不存有什么希望了,他头上顶着两顶帽子:一顶是“二月兵变”
的总参谋长,一顶是“三反分子”。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夫人邹靖华。她能承受这种打击吗?解放前的十年,我牵连她受了那么多的罪,这次,又要连累她吃苦。。想着,想着,许光达这个硬汉子的眼角湿润了。
是的,邹靖华再次受牵连,被关进有色金属设计院的“牛棚”,勒令她与许光达划清界线,揭露他的罪行。
1968 年2 月15 日,一个新的日子。
曾正魁生下了一个女孩,婴儿的诞生,呱呱的哭声,给这个冷落的家庭带来了一些生气,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曾正魁和邹靖华很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许光达。可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好拍了一张照片,让炊事员张进保利用送饭的机会带给许光达。望着孙女的照片,许光达的脸上露出了久日不见的笑容。又一代人了,如果现在能亲亲孙女该多好啊!
突然,一只手猛伸进来,抢去照片,扔在脚下:“狗崽子的照片,长大了也不是好东西,也是个反党分子!”
“你给我捡起来!”许光达怒吼着,严厉地瞪着看守。
看守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赫赫的大将军发怒。将军的威仪震惊了他,一种无形的威力逼迫着看守,他乖乖地捡起照片。
张进保因传递照片受到批斗,从此,不准他送饭了。而且,也不准家人送饭,改由士兵打饭。家人与许光达的联系被割断了。
2 月20 日,晚上十点多,一群造反派闯到许光达的家,逼邹靖华在晚上12 点前,搬到院里的一间破房子。同时规定:只准带简单的炊具和行李,其他东西一律查封。还让邹靖华交出银行存折,工资一律冻结,每月只发生活费。
2 月的北京,冰天雪地。寒风在黑夜里更加刺骨。造反派把邹靖华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不断地往外扔。这对邹靖华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婴儿的小床。许光达被捕后,家人已料到还要被抄家,要被扫地出门。他们在帮助许光达整理检查时,发现将军保留的大量资料是十分宝贵的,历史越久远,它的史料价值就越珍贵。于是,他们把这些资料用塑料布包好,平放到小孩床底部的夹层里,上面铺着小孩的尿布之类的东西。显然,造反派都躲开这张小孩床,怕闻尿味,催促许延滨自己把床搬走。
1968 年的初春,装甲兵大院。
初春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春天只是刚刚开始,严冬的寒意并没有退去。
许光达等“黑帮分子”被拉出来打扫大院。
邹靖华领着一家人,早早候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下,远远地向许光达望去。
许光达看见了家人,眼里闪着欣喜的亮光,在阳光下,他发现邹靖华两鬓白发又多了,身体也更瘦弱了。“靖华,她遭的罪一定不比我轻!靖华,多多地保重啊!”许光达喃喃自语道。
曾正魁把女儿高高举起,挥动女儿的小手向爷爷致意。
许光达激动了,也挥手向家人致意。
咫尺天涯,不得团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员大将,开国的功勋,竟然连普通百姓都可以享有的天伦之乐,都给剥夺了。连续不断地批斗,许光达的健康状况日趋恶化,咳嗽吐血,心脏病经常发作。可是,专案组不给他治疗,逼着交待罪行。他们在材料上写道:“许光达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每当斗争的关键时刻,他就装病。”林彪死党吴法宪、李作鹏等人公开说:
“许光达是‘二月兵变’的总参谋长,是贺案中的2 号人物”,对许光达要“继续作战,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要敢于“刺刀见红”!“打下许光达,向九大献礼”!叫嚷“不怕许光达死,就怕完不成无产阶级司令部交给的战斗任务”。
有一次,对许光达连续批斗五十三十小时,专案组的人轮流值班,却不让许光达吃饭,试想一个身患心脏病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唇。许光达心脏病发作了,送到医院。但是,专案组仍不放松。有这样一份材料,最真实地记录着:
在一年多的批斗、审讯中,经常罚站、弯腰、请罪,多次搞“车轮战”,其中一次长达三天三夜。还多次把许光达同志搞到外单位去游斗。许光达同志被整得昏厥过去,经医生抢救后继续审讯。
1968 年11 月中旬,许光达同志夜间咳嗽,出现痰中带血、吐血等症状。专案组人员频繁审讯和逼写材料。
从11 月中旬到住院,两个月中,共审讯七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五次。
专案组不顾许光达病重,把病房变审房,加紧审讯和逼写材料。据记载,在第一次住院的七十八天里,被审讯二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九次。出院后二十一天,审讯八次,写材料七次。
第二次住院,已是生命垂危,仍有审讯活动,直到逝世前三天,还被迫请罪。①1969 年5 月16 日,“许光达专案”正副组长徐浩、姜永兴通知许延滨夫妇去做许光达的工作。他们对许延滨夫妇说:“许光达很顽固,我们和他谈话,他都骂人,你们去做工作,要他赶紧认罪。”
5 月26 日中午,许延滨、曾正魁带着他们一岁的女儿雪青去了医院。在许光达的病房里,已经坐着专案组的三个人,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作记录。
雪青是第一次见爷爷,“爷爷!爷爷!”呼个不停。出生在动荡岁月里的孩子啊,幼小的心灵哪里懂得爷爷的遭遇!经历两年非人生活的许光达,一直处在十分冷漠之中,听着孙女的呼唤,心里一热,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许光达擦去泪,问延滨:“她叫什么名字?”
“雪青。”
“好名字。”
雪青这名字,也招来一场麻烦。雪青出生后,许延滨给她取名是取其意如雪一样清白。上户口回来,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去:“为什么给孩子取名雪青?”
“我们孩子叫学青,是学习江青的意思。”专案组人员无言以①以上摘自1978 年7 月6 日装甲兵党委向中央军委并总政治部写的《关于
许光达同志被迫害致死的情况报告》答。
许光达从许延滨怀里抱过雪青,问延滨:“你妈妈的身体怎样?”
许延滨不敢把妈妈的遭遇过多地告诉许光达,怕引起爸爸的担心,只是简要他讲了一些。
“简直是无法无天,株连九族!”许光达气愤地说着。望着儿子,他颇为内疚地说:“爸爸连累你们了。。”
“爸爸。。”
“你告诉你妈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想,总有一天,历史将会公正地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的。”
许光达同儿子儿媳见面,一直在监视下进行,儿子想知道爸爸心里想说什么。他掏出一个听诊器,放在许光达的喉头处:“爸爸,我给你听听病。”
许光达看着这个听诊器,马上联想到坦克上的喉头送话器,他明白儿子的用意,小声说:“请设法转告周总理,我有话要和他说。”
回到家里,许延滨连夜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请总理能派人来同许光达谈一次话。考虑到这封信怎样才能到周总理的手里,许延滨按照组织原则,正大光明地要求专案组、装甲兵党委把这封信转呈周总理。
6 月2 日,专案组的人员正式通知许延滨:“信已转走。” 6 月3 日晚8 点,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到办公室,说许光达病重,让许延滨去看,但他们又不放他走。
10 点钟左右,有人进来通知:“许光达在八点半去世了。” 如同晴天霹雳,许延滨只觉天旋地转,两眼的泪凝固在眼中,眼前发黑,差点倒在地上。
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没有死在枪炮轰鸣的战场,却倒在“史无前例的革命”中。
中共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大将、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获得者许光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专案组的人员,冷冷地问:“你去不去看遗体?”
“去!”
他们来到医院,却让许延滨坐在病员食堂等候。12 点钟,徐浩进来说: “天气太热,已送太平间,明天再看!”
人活着不能见面,死了还不让见面。这哪有一点人道主义!
回到家中,许延滨闷声拿过酒瓶,自斟自饮,仿佛要醉死在酒中,以忘却这无法忍受的悲痛。
“延滨,你是怎么了?”邹靖华关切地问。
邹靖华生气了,夺过酒瓶,摔在地上:“你还有心吗?你爸都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了,你倒有心喝酒?”说着,邹靖华也哭了。
“妈妈!”许延滨扑进邹靖华的怀里,哭了起来。。他不能告诉妈妈,爸爸已死了。他强忍着。
6 月4 日,天空飘着细雨,许延滨夫妇带着雪青在专案组人员“护送” 下,来到了太平间。
许光达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