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6 23:56 字数:4833
“风烟……”叶知秋叫不住她,在后面呆了半晌,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常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早上陆姑娘和宁大哥在帅营里那场争执!”常六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结果就是这样了。”
“这个宁如海!”叶知秋恨恨地一跺脚,他怎么就这么冲动呢,就为了风烟几句话,他连命都不要了?当真闯了祸,风烟这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笔良心债,他想过吗?
一阵风沙掠过,连阳光都冷了下来。
叶知秋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色,南面涌起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只怕是又要变天了。这关外的气候变化莫测,希望宁如海和风烟都能在下雪之前,安全地回来才好。
天已经黑了。
一盏雕镂精美的紫铜灯,在杨昭的案头,散发着蒙蒙的亮光,照着杨昭沉静的脸,和他手上一幅羊皮制成的行军地形图。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注脚,还有朱砂笔圈点出来的地名,猛一眼看上去,还有点陈旧磨损。
外面风刮得太猛,好像要把整座营帐都撕裂掀翻似的,灯光也有点摇曳起来,忽明忽暗,映着杨昭眉心的一点沉郁之色。
——风烟去了哪里?
下午派人去找她,就没在帐中;萧帅那里也不见她的踪影,连袁小晚都说不知道。
外面的暴风雪越来越猛烈,他竟有些不由自主地心慌。这种心慌的滋味,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体验过了?如同一只小虫啮上了心底某处,倏而在上,倏而在下。
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这幅行军图,怎么都看不下去。越是想要集中精神,心思就越是纷乱——灯光明时,想起风烟眉梢扬起时的骄傲;灯光暗时,想起风烟一低头的温柔。从相识到现在,她怎样闯了他的中军帐,怎样教训了佟大川,种种情形,都历历在目。她的冷,她的倔,她生气时的冲动,她春天花开一般的笑颜,在他心里,浮浮沉沉。
在靶场那天,开弓的时候,她冰冷的手指;铁壁崖一战,她浸透了鲜血的靴子;大营外她飞马奔来,迎接他的喜悦;还有,在漫天飞雪的夜里,她留在他脸上,那柔软而羞涩的轻轻一吻……每一幕,每一瞬,都在这灯火的一明一暗之间,悄悄盘旋上心头。四周的寂静有点让人不习惯,杨昭一刻比一刻焦躁——风烟到底在哪里?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地希望见到她的脸。
战事迫近,胜负还难料,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控制不了地心乱如麻?
“禀督军,叶知秋叶将军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这又出了什么事?已经这么晚了,如果不是要紧事,想必叶知秋也不会到这里来。
杨昭放下了手里的行军图,“叫他进来。”
叶知秋进了帐,匆匆忙忙地行了礼,眼睛却在东张西望地在四周寻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杨昭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这叶知秋有点反常啊。
“我……”叶知秋犹豫了一下,“我想来看看,陆姑娘回来了没有。”
杨昭微微一怔,“你找陆姑娘,都找到我帐里来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知秋一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督军莫怪罪,我是一时心急才找到这边来,因为风烟前些日子也经常在虎骑营帮忙……”
杨昭温和地打断了他,“我没说怪你。来,坐下说话——风烟去了哪里,我也很想知道,可是到现在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你——你不知道?”叶知秋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你不知道风烟去了哪里?”
杨昭眉头一皱,“那么,你的意思,我应该知道?”
“下午我明明告诉袁姑娘了,她没告诉你?”叶知秋也糊涂了,“当时佟将军还跟她在一起,应该也听见了。”
“我想知道的是,风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杨昭突然觉得事情蹊跷,风烟的去向,值得叶知秋这么着急,找人都找到了督军大营,还特意去告诉袁小晚和佟大川?
“她……唉,说来话长。”叶知秋叹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在萧帅那边,风烟和宁如海吵了几句,谁知道下午就听说宁如海这个戆头跑去了剑门关,要偷袭阿鲁台,还扬言要炸了瓦剌的大营。风烟知道消息,就匆匆忙忙地追出去了,说是要把他给截回来。”
杨昭怔住,缓缓起身,仿佛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叶知秋解释道:“因为事情是因风烟而起,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任由宁如海去送死呢?我本来是想禀报萧帅,可是萧帅人不在营中;赶来督军这边,在路上遇见袁姑娘和佟将军,就把情形告诉了他们,还请他们及时转告督军一声……”
叶知秋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杨昭一声大喝:“来人!”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属下在!”
“去把佟大川给我叫过来!”杨昭脸色铁青,“叫他马上来见我。”
叶知秋也想不到杨昭会这么大的反应,他本来没想要告佟大川的状,此刻不禁一呆,“杨督军,这也不关佟将军的事啊,也许他军务繁忙,一时耽搁了……”
“你还帮他说话?”杨昭压着火气,“这么大的事情,你拖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啊叶将军!风烟冲动,难道你也冲动么,天气这么恶劣,她又根本不认得路,怎么追得上宁如海?”
“我……我也拦着她,可是没拦住。”叶知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其实,他也是越想越后悔。
第九回 长醉不愿醒 2
杨昭越过他,走到营帐门口,一把掀开帐帘。狂风夹着雪花猛地灌了进来,他的衣襟也立刻被风鼓起。
“你看一看,这么大的风雪,都什么时候了,风烟还没回来。”杨昭心如铅重,“万一出了事,你担当得起么?”
“报督军——佟将军到了!”门口的侍卫指着风雪之中匆匆赶来的人影,向杨昭报告。
佟大川呼哧带喘地跑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杨昭叫他叫得这么急。“指,指挥使……什么事啊?”
“你知不知道宁如海去闯剑门关,风烟赶着去拦截他了?”杨昭也不等他站稳,劈头就问。
“知道。”佟大川回答得倒也干脆,“听叶知秋说的。”“既然知道,还问我叫你来有什么事?”杨昭不禁恼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隐瞒不报!”
佟大川这才看出来杨昭的脸色不对,心里打了个突:“指挥使,我没敢隐瞒不报,我那时是急着赶去练兵场,所以就叫小晚来回报一声。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军情大事……何必……”
他越说越小声,因为杨昭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宁如海和陆风烟,如果是咱们虎骑营的人,你也这么不以为然,眼看着他们出事,也不闻不问么?”杨昭咬了咬牙,额上隐隐浮现一条青筋。前一阵子,手底下这一营弟兄,都跟着他受委屈,遭人白眼,他心里亏欠,所以对他们就难免比以前纵容些;想不到这个佟大川,被惯得无法无天,居然问都不问一声,就替他杨昭作了主!
袁小晚和佟大川那点心思,难道他还会摸不透?所谓赶着去练兵场,所谓忘了,都是借口。
“现在没工夫跟你算账,赶快派人出去找!”杨昭尽量压着脾气,现在发火又有什么用?“给我备马。”
“你要亲自去找?”佟大川吓了一跳,失声道,“不可以!”
“你……说什么?不可以?”杨昭真的被他气倒了。这虎骑营上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这三个字。
“外面正是暴风雪,指挥使,战事在即,形势这么紧张,说不定瓦剌兵在哪里出没,你不能去啊,太危险了。”佟大川不知死活地拦着杨昭。
“你也知道危险?”杨昭停下了步子,看来佟大川不糊涂啊,他也知道关外暴风雪的厉害。
“陆风烟自己想去送死,又不是我叫她去的。“佟大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上次他们去打黄沙镇,咱们百般阻拦,不是也没拦住吗?再说她好几次明里暗里地侮辱指挥使,我还巴不得她再也回不来呢——”
“啪!”一声脆响,佟大川蓦然住了口。
杨昭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佟大川嘴角立刻就见了血,耳朵嗡嗡直响,半边脸都似乎麻了。
叶知秋早已经傻在一边,他几时见过杨昭发这么大的火?就连当初风烟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王振身边一条狗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生气过。
“让开。”杨昭迸出两个字。这佟大川如果不是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就凭他刚才那番话,此刻就不仅仅是一记耳光的事了。
佟大川扑通一声,单膝跪倒。“今天指挥使就算要了我这条命,我佟大川也不能让指挥使出去冒险!外面冰天雪地,路途又远,万一有什么闪失,叫我怎么跟弟兄们交代?为了一个陆风烟,指挥使,你值得么?”
杨昭看着佟大川,他半边脸都已经又红又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刚才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
这些年来,佟大川鞍前马后地跟随他,风里雨里,忠心耿耿,他纵然再生气,也不能当真把佟大川处治了吧。可是,风烟在哪里?他心里已经像是着了火,偏偏这个佟大川还死活缠着他不肯放!
“你起来。”杨昭退了一步,单手把佟大川扶了起来,“你的心思我知道,可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思?今天我是一定要去把风烟找回来的,无论什么人,都拦不住。”
佟大川呆住了,他比谁都明白,杨昭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你回去吧。”杨昭从他身边走过去,迎着呼啸的风雪,出了营帐,“还有,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和风烟过不去。”
“指挥使!”佟大川在后面叫了一声。区区一个陆风烟,值得他这样紧张么?
“不用叫了,省省力气吧。”叶知秋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杨督军带兵打仗这么些年,若是连他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你叫他怎么跟自己交代?”
“你是说——”佟大川霍然回头,“指挥使和风烟,他们——”
“还用得着我说么?难道你没长眼睛?”叶知秋摇了摇头,“杨督军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乱军阵里都没见他皱过一下眉头,可是刚才,他急成那个样子。你呀,不是我教训你,那一巴掌还真是挨得轻了,换作别人,嘿嘿,只怕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佟大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好冷啊。
这种冷,仿佛从来没有体验过,头发、眉毛都结上了冰,手和脚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连五脏六腑都几乎凝固——天地间都是席卷一切,肆虐的风雪,看不清方向。如刀的寒风刮在脸上,已经不觉得痛,只觉得窒息。
这是哪里?
风烟一步一步在雪地里挪动,马早就已经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宁师哥没有追回来,仗还没有打完,最重要的,她还没来得及在临走前去跟杨昭道个别。
——好冷啊,杨昭,你在哪里?
腿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耗尽全身的力气。风烟所有的知觉都在渐渐消失,心里那个唯一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快点走,快点回去见杨昭。
这场暴风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梦魇,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的大雪。风声在耳边呼啸,连耳膜都快要被撕破了。
她是不是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噩梦?为什么这种彻骨的寒冷,这种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的渴切,会莫名地熟悉,仿佛前世曾经走过这个地方。
——杨昭,杨昭,杨昭!
风烟迈出的每一步里,都有他的名字,只有这两个字,才有力量支撑她这样艰苦地走下去。她知道,这里离大营至少几十里,而且又失去了方向,凭她这样慢慢的移动,走回去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可是,怎么能甘心放弃呢?那个有杨昭、有温暖、有牵挂的地方,还在前面等着她回来。
风声还是那么凄厉,远远的却似乎有人叫着她的名字,“风烟,风烟……风烟!”模糊而遥远,似真似幻。
是她的意志力在涣散吧,还是她想着杨昭的心太切,怎么可能在这样的风雪里,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风烟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可是,耳边的声音在渐渐消失,连刺耳的风声也仿佛听不见了。睫毛上的冰霜,挡着她的眼睛,可是风烟连抬手擦一擦的力气也没有。
“风烟——”是谁在身后抱住了她?是她的幻觉吧。模糊间想起在靶场的那一晚,杨昭把着她的手,开弓,瞄准,射箭。箭如流星,射中的是靶的心,还是她的心?他在她身后,温暖而稳定,轻轻地将她环抱。仿佛三生之前,这个怀抱,就曾经属于她,那么熟悉,刻骨铭心。
“杨昭……”风烟用尽全力,把心底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可是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风烟!你怎么样?”杨昭拦腰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