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
保时捷 更新:2021-02-16 23:56 字数:4838
“本来,这是件很隐秘的事,没有外人知道。”杨昭沿着粮草库的护栏,向外走去,“若是事情不密,也就办不成了。但事到如今,该办的都办妥了,说出来也不打紧。
“王振当权这几年,党羽爪牙遍布天下,这次西北之战关系重大,除了对付我之外,他的毒计层出不穷,克扣大军的粮草就是其中一项。可这些还不够,在萧铁笠军中,他也布下了棋子,跟瓦剌互通消息。”
风烟一惊:“这怎么可能?!”当日袁小晚也说,大营里可能有瓦剌的奸细,若当真如此,萧帅的每一个部署、每一个命令,都会传到瓦剌的耳朵里,那这一仗还怎么打?没等开战就已经输了。
“倘若是我疑心错了,那么又有谁烧了粮草库?起火之后不出三天,瓦剌就派人来偷袭大营,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大营里的混乱情形?”杨昭叹了口气,“自从出了关,我就一直提防着王振这一招,可十几万大军,一时也查不出是谁在给王振卖命。况且,就算我查得出来,萧铁笠也不会相信,到时候难免又要起冲突。
“那一次,你说要打十里坡,倘若我也赞成,你们必定全营选兵,人尽皆知,只怕消息很快就到了瓦剌那边。我算准了以你和赵舒的脾气,我越是反对,你们就越是非打不可;可是又不能张扬,就只好偷偷带人出营,轻兵急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风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杨昭反对攻打十里坡,还有这许多的用心!可是她却误会他是有意跟萧帅作对,还把他当成了眼中钉。
“粮草运到大营之后,我本来也没想到他们有胆子烧了粮草库。”杨昭继续说了下去,“但小晚无意间提及,取粮草的时候和大营一个骑兵把总在门口撞了个正着。我这才起了防范之心,大营的伙食都是由伙头兵负责,一个骑兵把总,他去粮草库做什么?”
“所以,你就怀疑他们在打粮草的主意?”风烟蹙起了眉头。
杨昭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用心比你想像的还要歹毒。烧了粮草,一来可以断了大军的后路,二来可以嫁祸给我,挑起大营和虎骑营的矛盾,看我们两边火并;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那怎么办?!”风烟脱口而出。
“打仗和下棋是一个道理,怕的是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怎么走。既然都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还有什么好怕的?”杨昭一笑,“本来他们在暗我在明,正愁查不出他们的底细来,这倒给了我一个反击的机会。他们要烧粮草库,就让他们烧好了。”
要烧就让他们烧好了?风烟一怔,这是什么话,他疯了么?
只听杨昭接着道:“粮草被一把火烧光了,你还大闹了虎骑营,咱们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这消息自然很快传到瓦剌那边;这样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加上大营里还有内应,他们岂肯轻易放过,立刻就会派人趁机来偷袭。”
风烟想起袁小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灵光一现:“所以你提前安排袁小晚去偷换了粮草,还在营外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不错。”杨昭微微点头,“本来应该被烧掉的粮草好端端地回来了,瓦剌派来偷袭的人马也全数被歼灭,他们恼羞成怒之下,必定责怪那几个内应办事不力,甚至情报有误,出卖了他们。以瓦剌和王振的心狠手辣,怎么还容得下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大营里前些日子失踪的那几个人,跟此事有关?他们就是奸细?”风烟睁大了眼睛。
“这几个人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被他们的主子解决掉的。”杨昭调侃地道,“所以说,当走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要学会跟对了主子。”
他说得这样轻松,风烟却听得呆了。杨昭这说笑之间,其实是一条以守为攻的反间计啊,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差。
“可是我当初还真的以为是你烧了粮草库,差一点就闯祸了……”
“若不是你那一闹,事情还不见得这么顺利。”杨昭道,“再说我也的确有点疏漏,他们动手比我预计的早了一步,还有一小部分的粮草,没来得及换掉,是真的被烧掉了。”
“幸好后来川陕总督吴信锋送了一批粮食和药材过来……”风烟刚要安慰他,突然又心念一转:“这个,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那日怒闯虎骑营,杨昭帐中有个外人,宁师哥曾经提及,他是吴信锋身边的亲信,叫做洛千里。这样说来,杨昭也很有可能在吴信锋身上动了手脚。
“他是被逼着来的。”杨昭一笑,“他有太多的把柄落在我手里了,连铜、盐两道上贡给王振的银子他都敢贪上一笔,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朝廷和王振都饶不了他。”
“可是,那洛千里是吴信锋身边的红人,怎么又肯把他出卖给你呢?”风烟好奇地问。
“他是——”杨昭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她,“风烟,你不会是连我的老底都要掀出来看看吧?”
“你不肯说就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风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盯着她看什么?突然之间,有点心慌意乱。
“你会不会喝酒?”杨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会啊。”风烟本能地回答。不止会,她的酒量还不错呢。
“那么改天来虎骑营喝杯酒吧。”杨昭转过身,往虎骑营的方向走去,“你是第一个让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的人。”
他什么意思?风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他这算是邀请她?刚才那番谈话,让她到现在还觉得震撼。
从陌生,到敌视,从敌视,到怀疑,又从怀疑,到信任。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杨昭,穿过了层层的迷雾,穿过了漫天的谣言和假象,到这一刻,真正看懂了杨昭的心思,她却无端地觉得心酸!
差一点,她就亲手要了他的命。
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当面背后给他难堪,只怕她是其中最肆无忌惮的一个吧。
这么多的敌意,这么沉重的压力,前面是如狼似虎凶残暴戾的瓦剌大军,后面是风雨飘摇的紫荆关,上有杀人不见血、背后放冷箭的王振,下有处处冷嘲热讽为难着他的大小将领,千斤的重担,如山的委屈,他都一肩扛着。
当她闯到他帐前,痛斥他如何阴险无耻的时候,他还在为了对付瓦剌而殚精竭虑吧?当他被赵舒和叶知秋甩在一边,挥兵黄沙镇的时候,他还在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吧?她偷偷摸进虎骑营去行刺,而他却要若无其事地放了她,那个时候,他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滋味呢?
第八回 夜深一梦重 2
袁小晚说得没错,杨昭本来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他可以自在逍遥地当他的都御指挥使,不费一兵一卒,不沾点滴血腥,反正远征西北,挂的是萧铁笠的帅!他那么聪明,难道还会不明白?
月光平静如水,寒气袭人而来,风烟却觉得心头有如火在烧。
想起在靶场,他握着她的手,稳稳地拉开弓弦;在铁壁崖,他把她抱到岩石上包扎伤口……他或许只是无心,但她却再也忘不掉。
也许宁师哥责怪得没有错,她是动了心,她是迷上了杨昭。这种迷恋,就像丝一般,从心里长出来,密密麻麻,时时刻刻把她缠绕。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第一眼看见他,也许是直到刚才这一刻;风烟也想不起来,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她只知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震动、悸动、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生气、憎恨、恼怒,却又这样的牵挂和担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心如火烫!
如果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心酸得想要抱紧他,这种滋味,算不算是爱上了他?
又下雪了。
这边关,风雪都是寻常事。天已经黑了,各营都生起了火来,虎骑营也不例外。
袁小晚的帐子里,火盆远远搁在屋角,除了铜灯之外,又挂了好几只灯笼,格外的明亮。地上铺了红毡,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棉花和布匹,风烟和袁小晚就埋在棉花堆里。
“棉衣棉被这些军需,不是应该由京里准备好了送来的吗?”风烟正在哀叹,“怎么是些布和棉花?”
袁小晚笑道:“你都抱怨一个晚上了,还是老实一点,快些动手缝被子吧。”
“又是户部王骥搞的鬼。”风烟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拿起针线,又叹了一口气。动刀动枪的,她是行家;可是这针线活,从小师父就没教过,哪里比得上袁小晚的一双巧手?
袁小晚一边低着头飞针走线,一边安慰她:“咱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明天再找些人过来帮忙。”
“谁分到我缝的被子就糟了,会漏棉花的。”风烟自我解嘲。
“你呀……”袁小晚摇了摇头,“不然这边就交给我,你去那边煮红姜汤好了。”
“没问题!”风烟终于可以从棉花堆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棉絮,开始动手在炭火上架起汤镬。“小晚,这红姜汤的方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治冻伤很灵验。”
袁小晚道:“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呀,指挥使为什么要把我从京城里调出来,就因为我熟悉西北的气候,又精通医药。”“你是精通毒药吧?”风烟笑着损了她一句,“那你在这西北一带生活过?”
“我娘是关外的人,可我爹是汉人。”袁小晚淡淡地道,“我十五岁之前,就一直在宁远。”
难怪她看上去总有点怪异,原来不是纯粹汉人的血统。
“那么,你怎么会成了杨昭的属下,还跟他去了京城?”“那是三年前打蒙古兀良哈的时候,他救过我。后来军中有很多人冻伤,我就留下来帮忙了。”袁小晚停下手里的阵线,出了一会儿神,“那时虽然也很冷,很苦,可是心里是快活的;不像这一次,到处看人白眼。”
风烟一阵惭愧,“是我误会你们了。”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是误会呢?”袁小晚抬头看着她,“不会是——指挥使跟你说过些什么吧?”
风烟点了点头,“是我问他的。”
袁小晚不禁一呆。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风烟居然什么都知道?杨昭做的事情,从来不轻易跟别人解释,风烟却是一个例外。
“小晚,荆芥都用完了。”风烟举起贴有“荆芥”标签的陶罐摇了摇,只剩一只空罐。
“哦!”袁小晚回过神来,“这个——我已经叫刘进去告诉指挥使了,他派了人去外面采办,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是吗……”风烟答应着,心里却一动,杨昭知道她在小晚这里吗?他会不会亲自过来呢?
炭火拨旺了些,汤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药香弥漫。
“小晚,药来了!”
帐外传来佟大川的声音,风烟一阵失望——是佟大川,那么,杨昭不来了。
帐帘掀了起来,一阵风挟着雪花扑进来,挂在门口的两盏灯笼猛地摇晃起来,光线摇曳,忽明忽暗。
佟大川一头撞进来,抱着两个斗大的陶罐,“不止是荆芥,还有貂油呢!上次没买着貂油,小晚还老大不乐意,(奇*书*网^。^整*理*提*供)这回可没话说了吧?”
“是你的功劳么?”袁小晚拆穿了他,“又不是你出去办的。”
“我说你骗不过小晚,你非要来讨个没趣。”帐帘又一掀,灯火为之一黯,来的是杨昭。
刚才他在佟大川后面,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进帐来。
风烟眉梢一扬,心跳好像快了几拍。他身上雪虽拍过了,可是肩上却还落着厚厚的一层,看样子,又是把营里营外都巡查了一遍才回来。
“这鬼天气,可真冷啊……”佟大川一抬头,看见炭火边的风烟,不禁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风烟来帮忙的。”杨昭走了过来,在火边坐下,正好在风烟旁边。
“可是……”佟大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点不情愿地凑到火边。指挥使糊涂了么,陆风烟这么刁蛮,难道看她的脸色还没看够?
杨昭看了看风烟,他本来可以不用自己过来的,但心里总是惦记着,好像什么事情没做完。出来是要巡视大营周围的布防,可不知不觉就绕到这里来了。
“你……还没回去?”他问得有点多余。
“唔。”风烟的脸映着火光,一片嫣红,“你怎么来了?”
佟大川在旁边一阵迷糊,今天怎么了,大家废话那么多。指挥使明明是跟他一起送药来的,不然还能来干吗?
“喝点汤吧,暖和些。”风烟拿起木勺,舀了一碗出来,递给杨昭。辛辣沸腾的香气,直冲鼻端。
“我也要。”佟大川翻了一个白眼,是他先来的吧,怎么只有杨昭的份?“你就只知道指挥使一个人冷啊?我的脸也都冻麻了。”
“你怎么也没上没下起来了!”风烟瞪了他一眼,“以前我说杨昭一句不好听的,你就气得跳脚;现在我好好拿他当回事了,你又看不顺眼。是不是想打架啊?”
“你……”佟大川噎住,气死人了,陆风烟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