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9 02:10      字数:5075
  再渐渐的杀的人多了,也麻木了。再不像之前那样,回营后,就先洗净身上的血迹,而是趁着难得的空隙,逮着空,就倒下便睡。
  哪怕在臭哄哄的马厩里,在暗沟里,在泥地里,只要听着一声令下:“原地歇息!”他就抓紧时间睡觉,好补充体力,哪怕站着都能睡着。
  他只想活着。
  活着回来见到心心念念的新娶不到半年的娇妻。
  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活下来。
  闲下来时除了睡觉,他就用横刀给娇妻雕发钗。
  随手捡的木头树枝,握在手里细细地雕着各种花色,打发思念之情,也打发时间,也忘记那一片血腥。
  他练得熟捻无比,技艺比之专做发钗营生的匠师们也不差一二。只是在那种地方,哪里能留下什么?
  捡着一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瑾娘,你可知你是我活下来的信念,你支撑了我四年,如今要离我远去吗?
  莫不让我在战场上死了的好……
  岳仲尧眼眶发热,侧了侧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
  岳仲尧睡了两个时辰,下晌爬起来,往外走。
  总要做个了断的。
  总有一方对不起,自古忠义又哪里能两全了?
  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些。这一年来是他着相了。
  柳氏母女租住的小院静悄悄地,岳仲尧拍了好久的门,都没人来应门。
  岳仲尧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等了一柱香时间,才看到柳氏拎着几个油纸包,悠悠地出现在巷子的另一头。
  “仲,仲尧?”
  “柳婶子。”
  岳仲尧从门槛上坐了起来,在屁股后面拍了拍,起身迎上去。
  “仲尧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柳氏看向岳仲尧的目光有些闪躲。
  岳仲尧微微有些诧异。但并没表现出来。
  接过柳氏手中的包裹,等着柳氏开门。
  柳氏略略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岳仲尧,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那油纸包里散发出来的肉香引得岳仲尧口舌生津,腹里更是闹腾了起来。
  这天一早就从邻县快马赶回,早饭都未来得及用。回来午饭也没顾得上好好吃,睡醒就来这了。
  岳仲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几个油纸包,那油纸包里肉香四溢,油纸还往外冒着油星。
  油纸也不难认,是百年老店傅记的标记。
  傅记是青川城里的百年老字号。做的熟食邻近市县都享有盛名。在一些大的城池也有分号。
  他家的肉食及一些下酒菜,尤其出名,那里的红烧蹄髈是店中一绝。青川城里多少人家在还没出锅就排队候在外头了。
  东街上每天早晚都能见到排得老长的队,倒成了青川城里的一景。
  那一只红烧蹄髈要二两银。一般小户人家等闲吃不起。二两银城里的小户人家能吃上一个月了。
  柳氏为了给儿子省下笔墨钱,省吃俭用,恨不能一文钱掰成两文分,是绝计舍不得去那里排队候着花二两银买上一只的。
  岳仲尧初次上门时也给她们拎过一只,不过也就那么一回,还让他肉痛了好久。还是到处借的银子。
  如今这油纸包里除了蹄髈,只怕还有傅记的其它一些肉食吧。
  这几包没个五两银只怕下不来。
  柳氏看见岳仲尧的目光,忙心虚地接了过去,急急拎到厨房放好,这才把岳仲尧让进他儿子的房间。
  柳家没个待客的花厅,连间堂屋也没有。也只有让他到柳有才的房里坐了。
  “今儿怎么有空来?不是到邻县出公差了吗?”柳氏给岳仲尧倒了一杯水,问道。
  岳仲尧接过来啜了一口,点头道:“嗯。中午方回的。”
  岳仲尧是个不擅言词的。
  原本他来柳家,都是他在听,柳氏在一旁讲个不停。今天柳氏也安静下来了。
  两人相对坐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氏抬头看了岳仲尧一眼,心里直道婉惜。
  眼前这人无遗是最好的人选,有情有义。哪怕将来儿女不孝,她也不会担心身后事。
  可是如今……
  柳氏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岳仲尧一眼,眼前这个男人比一年前所见,越发成熟稳重,是个可放心托付的。可是如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外室
  岳仲尧在柳家呆了不到一柱香时间,就出来了。
  他和柳母呆坐相对无言。
  一个是心里有鬼,一个是原就不擅言词。
  岳仲尧想了许久,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未及出口。柳母的那一句:媚娘如今在外住着。
  让他心里动了动。未尽的话也吞了回去。
  他及时地刹住车。
  也许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的便是他呢。
  他得了媚娘的地址,出了柳家大门转身往那里寻去。
  一路上也不急着走,慢慢地想些事情。
  他不是不知道媚娘的转变。之前天天守着衙门口,拎着食盒候着他。说是衙门的通食不好,自己小灶精细做的,非要看他吃完才走。
  有多久没看到她出现在衙门口了?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开始,门口的衙役也不再打趣他了?
  反而每回窃窃私语,看见他一来,便抿嘴收声。还有好些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之前不懂,现在隐约有些明白了。
  到了这一处精致小院,心中更是拨云见雾般明了了。
  他在青川县也当了一年的捕快,哪条街哪条巷他不清楚的?
  这是知县大老远小儿子郑远的私宅。寻常人并不知道。但却瞒不过在衙门里当捕快的他。
  听衙门里经年的同袍隐晦地说,这处私宅都换了好几个女主人了。
  不知媚娘这是第几个。
  郑远,岳仲尧虽不熟,但经常见到。对知县大老爷家中的情况他也极了解。
  这郑远是郑知县最小的儿子,也是郑夫人的嫡幼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郑知县的嫡长子娶了一门得力的妻子。得岳家提携,如今在别处当了县丞。这小儿子只过了童生,连考不中,郑知县便想着给小儿子捐个官。
  奈何手头并无太多横财,便给郑远找了一门富户人家的女儿。成亲时,带来了铺陈了几条街的嫁妆。
  郑知县谋官及往外打点的钱都靠着这个小儿媳妇。故。郑知县夫妻俩也没敢往小儿房里塞人。
  奈何这个郑远也是风流才子型的,日日对着家中同一个女人,即便是燕窝鱼翅也是要腻味的。
  郑远的妻子来自商户,嫁至官宦人家,算是高攀。故只要郑远不把人拉扯回家,她便也不管。这郑远便在外置了房舍。安置看中的女子。
  岳仲尧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看上的。
  他只知道,他来到这处,见着这处他也曾巡视过数回的巷子,身子又轻又重,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岳仲尧不知该不该敲门。
  他一个外男不好进去的吧?
  徘徊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小丫头拉开院门,拎着个篮子一只脚跨了出来。
  “你是谁?”小丫头半个身子在门内,顿住问道。
  “哦,我是……是……”岳仲尧一阵窘迫难堪。
  小丫头柳眉倒立:“你到底是谁?在别人家门口来来回回,是要做何?”
  岳仲尧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通禀。
  想了一会,才急道:“这家,这家是不是住着一位姓柳的娘子?”
  小丫头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是我家太太的亲戚还是我家老爷的朋友?”
  岳仲尧舒了一口气,看向她道:“你家太太是姓柳,你家老爷姓郑。是不是?我都认识的。你帮我禀报吧,就说我姓岳,你家太太的娘家母亲给的地址。”
  小丫头听了他这一番话,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看他也不像个坏人,遂把篮子放在臂弯上挎着,转身用另一手去推门。
  “等着!”
  说完闪身又进去了,院门也紧紧地闭了起来。
  岳仲尧又在外等了片刻,才听到脚步声。
  “我家太太让你进去。”还是方才那个小丫头。
  岳仲尧道了谢,略一沉吟。抬腿迈了进去。
  院子不大不小,目测该有个三进的样子。景致倒是不错。一路走来,影壁回廊,假山巨石,绿树鲜花环绕,住在此处倒是赏心又悦目。
  跟逼仄的庶民集中租住的小院自是不能比的。
  柳媚娘站在花厅门口正侯着他。
  婷婷玉立,簪发高耸,发上宝石闪耀。遍地金撒花的鹅黄色长身襦裙,杨柳细腰,盈盈不可一握,明眸皓腕,站在台阶上朝岳仲尧微笑。
  岳仲尧看得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是认不出来。
  哪有之前的一丝影子。
  “媚,媚娘?”
  柳媚娘噗嗤笑了起来。盯着岳仲尧笑道:“岳大哥可是认不出媚娘了?这才多久没见。”
  岳仲尧微微有些尴尬。
  也不挪步,问道:“可是方便?”
  柳媚娘笑着点头:“方便的。院里有丫头婆子,贴身也有几个丫环。再说他也知道你的。”
  岳仲尧愣愣地看向她:“他,他也知道?”
  柳媚娘点头,道:“进来坐吧。莫不是要一直站在那里?”
  岳仲尧这才跟着她往花厅里进。
  几个丫环训练有素,不一会就端上了热茶及茶果点心。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只有柳媚娘随身带的两个丫头抿着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柳媚娘顺着岳仲尧的目光,侧过头看了看,笑道:“都是公子安排的。有四个丫头贴身服伺,极为尽心。”
  岳仲尧点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端茶来吃。
  “见过我娘了?”柳媚娘看着对面的男人,叹了一口气,问道。
  岳仲尧放下茶杯,点头。
  两人又就着柳家柳母说了几句。
  “过几日,娘和弟弟也要搬出来的。公子说那里住的人太杂,也不方便我弟弟读书。等过几日他找到房舍,就让他们搬过去。”
  岳仲尧点头。
  片刻之后,才犹豫地说道:“郑知县说不得只任这一届就要转至别处去了,到时……”
  柳媚娘笑了笑,道:“定是高升了的。那不是很好?公子说,只要我服伺得好,将来会一直让我呆在他身边。”
  顿了顿又道:“府里那位不敢往外闹的。只要我不进府就行。公子如今也只一个女儿,若将来……不管是男是女,有子女傍身就行。进不进府,都无所谓。公子总少不了我们吃喝的。公子虽然读书不行,但还算有情有义……”
  岳仲尧听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想说这不是正经女子该走的路,有愧于她爹娘教导。他也有愧于她父亲所托。
  可是……
  面前的女子似乎对眼前这一切满意非常。
  这才多久,就已是一副官宦人家女眷的做派了。
  柳媚娘看他一脸纠结,又道:“岳大哥不必担心的。如今我过得很好,这段日子是我这十几年过得最舒心的。我从小就跟在我娘身边给大户人家做活,桨洗、刺绣……厨房里的活也没少干,劈柴烧火……只为了得到几个铜钱。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我娘为了得到一桩活,又是找关系又是给人点头哈腰的,得了几个钱也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就为了攒着给我弟弟买上一刀纸……”
  看了岳仲尧一眼,又道:“我知道我爹把我们托付给你,你心里过不去。但我爹疼我们,他知道你有家室,定也不是让你休妻娶我的。你也不要怪我娘,她这两年身子也不好,以前做的也都是为了我和弟弟,想我们将来有个依靠。”
  又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在青川县没亲没故的,也不会有人拉一把。好的人家也看不上我。岳大哥是个最好的人选。只是……”
  岳仲尧静静地听着,看她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她。
  柳媚娘笑了笑,又说道:“岳大哥这一年来的挣扎我都看在眼里。嫂子是个好人,长得也比我好,性子也好,又识文断字的。等了岳大哥四年,又给岳大哥把女儿养大。之前我那么想,想着取代她……是我想差了。我不该那么自私。”
  “这些年我和我娘、我弟弟相依为命,我弟弟是我爹娘最后的希望。他不仅要有银钱供他读书花费,将来他读出来了,也得要有人脉帮他走动。不然光凭我们,他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柳媚娘定定地看向岳仲尧,道:“所以郑公子比岳大哥合适。”
  岳仲尧张了张嘴,却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才呐呐道:“可你现在这样……以后总不能一直在外头住着。将来即便有了孩儿,你就不怕……不怕孩子会怨你?”
  柳媚娘眼神坚定:“我不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投胎到我身上,就得做好被人说被人骂的准备。若是将来我弟弟有出息,也许我们娘几个也会好过一些。我不争不抢,只想着有一份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