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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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19 02:09 字数:4824
话——如果没有他在校方高层的努力,我们高中一年级的各位,是不可能到海边来秋游的——各位,请致以热烈的掌声!”
周围响起激烈的掌声,还兼带几声口哨。
“哇——”一片掌声中,白朴朴压低了声音在风十三耳边惊叹,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微微佝偻的秃顶老师走上来,“十三,你觉不觉得他头发掉的有点快?”
“唔……大概吧。”风十三想起那次她无心的话,含混地应着。
“各位!让我们一起来共享这次的篝火晚会!我知道你们都迫不及待了——”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并不废话,他常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么,开始吧!今天晚上,大家要吃好、玩好、睡好!”
“最后那个是怎么回事啊!”大家哄笑起来,风十三跟着咧开了嘴。
篝火熊熊燃烧着,火光温暖而明亮,不时有已经烧成炭的树枝塌入火堆中,溅起的火星照亮了一张又一张年少轻狂的脸。
***
风十三知道自己做梦了,昨天也是如此,梦境漫长而飘渺,让人不解其意。
她梦见一名女子,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头乌黑长发披至脚后。她站在海边盈盈微笑,抬起的右手微抚,掌心侧转成风,海面便起了一圈圈波纹,缭绕着荡过来,不肯退去。
她影影绰绰的身姿侧站在那里,微卷的舌未弹出一个音节。
但风十三知道她在说话,她于梦中倾力去听,却只能勉强看到她倦怠的笑,和眉间散漫的风情。突然那女子双手合到胸前,十指拟作花形,四周顿时有盛大的红莲绽放,女子坚毅的面庞隐现其间,忧伤而宁静地微笑。
那红莲带来无光的光明和无色的晦暗,于梦中无限温柔地包围着风十三。那种极艳的色泽让人目眩,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风十三觉得内心柔软的部分被覆盖,空虚的部分被充实,她想着我要变强……要变强……可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被诱惑般轻触着周围的莲花。
钵特摩……
突然一切在瞬间都碎裂了,红色的液体喷薄而出,妖艳狰狞,红得痛苦。
心底最深处猛地掀起滔天巨浪,拍打着拼死固守的防线,痛楚的记忆和情感叫嚣着涌上来,深深地扎进被逃避的空白,洇红一片。
——!!
风十三睁开了眼,噩梦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渐渐散去。她坐起身,胸口起伏着,急剧喘息。有水珠顺着柔软的侧脸曲线滚滚而落,是泪水还是汗水,她分不清。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淋漓,透过窗帘的缝隙撒进室内。风十三环视这间宾馆的标间,洛离在她身旁的床上沉沉睡去。她起身的位置侧对着梳妆镜,夜晚的镜子阴森巨大,里面隐约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慢慢抬手覆盖在眼帘上,企图将火辣辣的诅咒和鄙夷隔绝成透明的空气。
再也睡不着了,风十三小心地推开被子,起身下地。她开门的动作悄无声息,片刻后已经带着房卡站在宾馆外面的树林里。
葱郁的林木在别人看来大概养眼又清心,但在风十三眼里,却只有鬼影幢幢幽幻莫测了……虽然她现在看不见。
几乎有些后悔大半夜的出来吹冷风了,风十三正准备向回走,眼角的视线被一处向外伸张的琉璃檐牙吸引了,那掩映在层层枝桠之后的台阁,殿宇重重,远远望去肃然无华,该是一座寺庙。
风十三想起南门立提过的妈祖庙。
……不知道大半夜的去拜佛,会不会被打出来?
有些好笑地想着这世间人类对鬼神总是一边畏惧一边漠视,她顺着林间的小径向那间寺庙走去。诸如神怪的传说总会落得半红不紫的下场,期间的原因风十三比其他人更清楚。
毕竟大家每天都在努力欣欣向荣发愤图强,不希望在被老师留下补课后在昏暗的走廊里看到个白衣女人,脑袋后是条大辫子,转过头来依然是条大辫子——这种东西想想都吓人——结果一切空空,三川四途等着自己去挑选。
人们对那些不知究竟的世界总是一如既往地怀着只远不近的恐惧和日渐徒劳的好奇,言灵师行走其间,也总会落得个不尴不尬的下场。
其实风十三比谁都明白柳叶想说的是什么,他在憎恨被人类漠视的同时又希望能得到接纳,但人类却只会保持着自己的兴奋与冷漠对待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不要说妖怪,就连言灵师也会被那样的目光同时受落,风族自古传下来的训诫就是为此而生。
——我们紧闭无谓的唇舌,我们沉默却字字珠玑。
既然那些无惧世间讥评的妖们面对人类的种种猜疑能做到烟视潜行,不卑不亢。那么作为言灵师而存在的他们,也可以如己所愿地亲近或无视它们,任它们在夜晚里孤火一片,自生自灭,在阴阳两界种下歧路的花。
不知不觉间风十三已经跨国妈祖庙恢宏古老的大门,在主庙门前停下了。夜里很安静,连月亮都躲到云层之后,轻行于林间的风也停了,天地静得有些不寻常。
风十三的心原本并没有因为紧张与害怕而跳得失去节制,却在推开庙门的那一瞬间突突地加大了分贝。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但又有谁从来没做过这个或者那个会让良心加大了分贝要怒吼的事。虽然只是细小得像根绣花针般掉在地上,却迟早会在某个月圆的夜里扎伤脚心。
庙门被彻底推开了,扑面而来的檀香气息浓烈而沉稳,风十三走进庙内,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忍不住睁大。
她以为会看到惯常妈祖庙中那慈祥妇人一样的雕塑,却只看到一条龙盘旋在供位之上。
那龙的须角分明,五爪之下均有祥云,遍体鳞片在暗夜里闪着幽光,双目之间还有一只眼睛,寂寂地注视前来朝拜的人。
风十三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那第三只眼睛下无所遁形。
庙内突然亮了,云破月出,潮汐似的月光自庙外洒进,一时间晚凉天净月华开,如银如水,仿佛时光在那人偶一回首的刹那停止般,永不逝去。
清亮的月光照到龙身上,带起一片似水的涟漪——风十三突然面色大变!
她像见鬼了一样连连后退,连撞翻了门后摆放的金兽香炉,香灰撒了一地都不自知。
眼前的龙形雕塑在月色下开始变形,慢慢幻化做一个女人,有着绝美的眉眼和一头乌黑长发,长发披拂到地,发丝间她古典年轻的脸微微笑着,向风十三望去。
仿佛瞬间血液都流失掉了,风十三的脸一片煞白,她瞪着那个自龙形中衍生的幻影,女人眼波温婉流转,慑人魂魄。端的是妖般魅颜,莲华容姿。
子夜四时,正有什么,自黑暗中衍生,在她耳边萦萦私语。
风十三是不怕鬼的,也不惧妖,能让她冰凉手脚和心跳的,只有她多年前的那段忏悔和绝望。
记忆里的她从水边走来。
素手微抚,掌心侧转成风,水纹微皱,一圈圈缭绕退去。
她的笑容缱绻在嘴角,忧虑纠结在眉间,诉不清的爱恨消解唇边,微卷的舌轻轻弹出那个让他如痴如醉的音节。
十二,十二。
有空旷的回音自黑暗中响起,固执地非要叫醒风十三尘封的记忆。
少女曾是多么固执地封印自己的眼耳口鼻,乃至脆弱的心,企图忽略那惨痛的事实,却终不能阻止女人在月光清澈的夜晚眉目苏醒。如此静谧之夜、喧嚣之夜、安宁之夜、厮杀之夜、绝望之夜,数不清的黑白昼夜在风十三眼前交错而过,呼吸渐渐失去立足之地,回忆里的颜色一片灰暗惨淡,死气沉沉。
许多年前的那一场是非她参与其中,那场纷争最后到底谁对谁错当事人早已无意揭开。只是命运终究不愿自己经过一个死结,因此秘密地抽丝剥茧,非要人直视那曾经初生惨烈的模样。
风十三在一片散倒的檀香灰中蹲下,捂住耳朵的双手颤抖不已,但她阻止不了暗夜蚕食人心的低语,因此她只能仿佛泣血般低喊,音量由弱变强,带着哭音——
“住口……住口啊……妈妈……住口——窈窕!”
『18』
记忆是冲破感情屏障的唯一利刃,君临一切。
1,2,3,4,5,6,7,8,9,10,11,12……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不行,十二。
接下来的数字不可以,煞气太重,会坏了规矩!
她是个特别的孩子,在生命里的第三个月就已经记事,她记得自己躺在永远笑意淡淡的母亲怀中,睁着溜圆的眼,认真聆听屋外窗下气急败坏的争执。
那是风伯和父亲,为了她的名字争吵不休,自出生以来都没定下来的名字,族里其他人来看她,也只是囡囡、囡囡地逗她。
她在母亲怀里缩了缩,不安地□自己的指头。忽然母亲抱着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于是她在视野可能的范围里打量着尚未见过的颠倒世界。
天很高,晴空中有大雁排成行飞过,眼中年轻漂亮的母亲笑得美好娴静,嗓音温婉:“大哥,既然十二执意要顺着辈分排下去,就依他吧。孩子命硬,克不着的。”
说话间她对母亲垂落耳际的发起了兴致,青丝无数,又长又软,细细分明,忍不住伸了手去揪,咯咯地乐。
然后就听风伯重重叹一声,莫可奈何的语气:“那你自己去跟族长说吧,我不管了!”再然后便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舔着地面远去。
女娃的名字于是定了下来,叫风十三。
那时族长听了回报后,拨乱蓍草,长叹:“命做劫煞近十年,双亲不损是夙缘——尽力而为吧。”
一语成谶。
***
有时候风十三会固执地盯着西方的地平线,太阳落下去时汩汩流落金色烈焰。她幻想着它们溅到脸上,烫伤嘴唇,烧焦睫毛,照瞎双眼——如果生命能在瞬间顷刻燃烧,那么不管有多痛,也总好过被回忆的钝锈刃口来回切割她已经近乎麻木的神经。
她在意的人,她能依靠的人,都已在青石黄土下枯槁成白黄色的骨骼,变成岁月的一页。
只有她被时间留下。
“十二。”“爸爸。”
“快醒醒。”
“十二。”“爸爸。”
“睁开眼。”
“十二。” “爸爸。”
“把药喝下去。”
“十二、十二。”
“爸爸、爸爸……”
“醒醒啊……十二!”
记忆中的喊声到十二便嘎然而止。十三是不祥的数字,再没有被温柔呼唤的一天。
她在月夜下听着族长温和明亮的声音重叠上自己的哭喊,它们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变成单音节的词汇,直到最终喊不出。
十二、十二。
爸爸、爸爸。
她绝望地注视着父亲起伏的轮廓,眉峰眼睫鼻梁唇线,那苍白的脸明明是和醒着时候一样的曲线,为什么就是不睁开眼?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死了父亲也会死?
那么她呢?她怎么办。
***
柳叶再次见到风十三已经是秋游后的事了,少女踏足柳树林的那一刻,他震惊得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然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瞪她,半天才说得出话:“你已经超越让我翻白眼的境地,我开始尊敬你了——你是怎么惹上这么个大麻烦的?!”
“等你从尊敬变成崇拜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风十三眉间的神情倦倦怠怠,仿佛连微笑都沾染了海边湿冷的气息,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指尖“啪”地爆出一朵青色火花,溅到在风中游动着的、企图靠近她的索条鱼,瞬间尸骨无存。
“……那是磷火?”柳叶的语气有些重,“你看得到了?——因为那只眼睛?”
随着柳叶尖锐的问话,林间的大风拂向风十三,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那是只看一眼都觉得狰狞的存在!
在她的额头中央,仿佛被强行嵌入一般,出现了一只竖立的眼睛,乌黑的瞳仁上下移动着,看的柳叶后背一阵发麻。在那颗眼睛四周,有像藤蔓植物或触须生物般延展的黑色花纹,深深地纠缠在额头皮肤的纹理中。那种血丝般的东西,呈现出非常对称的分布,以眼睛为中心四散开来,几乎爬满风十三整个额头。
被那只眼睛盯着,柳叶本能地感觉恶心和警惕,并且是毛骨悚然的那种。
“那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跳起来后退两步,柳叶尖锐的童音开始向尖利攀升,“不能闭起来吗——我被它盯得想抠掉它!!”
“那个啊……”风十三碰触额头的手势也颇无奈,“它的精力似乎比我要好,即使我闭上眼睛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