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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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19 02:09 字数:4796
少年的声音大得没有丝毫顾忌,让风十三好一阵心惊肉跳,她飞快地四顾,却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你来干嘛?”风十三往前趴在桌上,竖起物理课本遮住脸,“这里是东楼,你大老远的从西边跑过来干嘛?我们还在上课呢!”
“这里有不少年轻的生气,让我吸一点也没什么吧。”柳叶弯弯眼,开始在教室里飘过来荡过去,简直像找抽一样就是不离风十三的视线。于是风十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叶在这里摸一把,那里闻一下,恨不得把手里的笔扔出去戳死他。
“风同学?”南门立又在后面踢她了,风十三烦得要命,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干嘛啊?!”
“他好像在找什么……”南门立也把书竖在脸前,只露出一双桃花眼,隐含担心的声音从课本后传出,“这样放着不管,不要紧吗?”
“啊?”风十三被他一说,突然发现柳叶看似随意地飘来飘去,但确实在每一个男生的身前停留时间会比女生长一些,注视他们面孔的眼神也更专注。
……不知怎么就想到上次柳叶说的断袖之癖了……风十三激灵灵打个寒颤,撕下一张纸唰唰地写下几个字,丢到后面去。
南门立看着被风十三打了好几个惊叹号的“你想太多了”的纸条,有些尴尬地轻笑下:“呃……我只是担心像上次那样发生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风十三就是不回头,在心里恨恨地想。要不是你的祖先背信弃义,也不会有石桥倒塌,结界破损,导致后来一系列的烂事——风十三记忆中的沉渣突然翻上来,眼前一片血红,她按住额角,隐约听到南门立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我站在校门外,你们走了不久后,天突然一下就全黑了……”
风十三顿时如遭雷击!她猛地回头:“你还记得?!”
南门立似乎被风十三这么激烈的反应搞糊涂了,他眨了眨多情的桃花眼,神色疑惑,张嘴正要说什么——
“风十三!”讲台上老师丢出的一截粉笔笔直地击中少女后脑,风十三叫都不敢叫一声,抱着头飞快地转回身,规规矩矩坐好,眼角偷瞄到柳叶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忍不住咬牙切齿。
好容易挨到下课,风十三连东西都顾不上收,回身一把抓住南门立,出手的力度又快又狠,差点把男孩的袖子揪下来。
“班长!那个……”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南门立看着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白朴朴她们向风十三走过来,说,“中午有时间吗?我单独跟你说。”
其实风十三中午更想去找玄御,之前他说人类都会忘记那天的事,为什么南门立还记得?学校里还有多少人记得那天的事?还有柳叶,他不老老实实呆在西边的柳树林里,跑到她所在的班级转悠什么?
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需要解决,中午时分风十三还是坐到了南门立面前。他们约在校园一角的紫藤花架下,已经过了盛夏时节,幼小的藤花凋谢得剩不了几朵,但爬满花架的密密交织的藤花枝蔓还是给他们隔绝出了一个比较隐秘的空间。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风十三先开口了,她注视着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的南门立,“为什么只有你记得?除了你还有谁记得那天的事?”
“应该没有了。”南门立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人类是不会记得于己无关的事情的。”他柔软薄致的唇角微微弯着,眼帘深深垂放,“其实在你来这所学校之前,我大概是这里唯一能看到那些东西的人了。”
“……那你看到了多少?”风十三注意到他的话与玄御曾说的是多么相似。
“我知道玄御老师不是人类。”南门立抬起头,匆匆看了风十三一眼,将视线转到一旁,仿佛研究藤花枝蔓一样专注的表情,“但是我看不出他的原形是什么,所以我从来不去医务室。”
“你……没跟别人说过吗?”
“没人会信的。”清秀的少年笑了笑,双手有些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小时候我经常被那些故意吓唬我的东西吓哭,其实它们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我能看到它们,所以很高兴地跟我玩耍罢了——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爸妈不明白我为什么哭,我跟他们说了以后他们反而责怪我说谎……从那以后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本来我以为这种事情等我长大就会好转,但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南门立轻轻呼出口气,视线转回来,“你应该知道了吧?南门家是很古老的家族,所以流传下来的记录啊古籍什么的,也特别多。”
风十三点点头,想起在风族每家每户都是古老的、几进院落的大宅里,靠西的厢房中总会有一间房屋,专门存放祖先们游历各地所记录下来的手札、笔记。那些发黄的书本和手稿是无价的珍宝,永远不能毁掉。
“我在长大的过程中发现在我的家族里,除了我以外,已经没有人能看到那些东西了。所以,我只能去翻阅那些流传下来的记录和古籍,自己去找答案。”南门立抬起手,从旁边的石凳上拿过书包,“然后,我找到了这个。”
他从书包里掏出的是一本薄薄的、只有几页纸的线装古本,纸张发黄,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变成碎片。
“这是……”
“南门家的族谱。”南门立翻开它,“还有一些其他玩意,包括之前给那对姐妹的祖先留下来的绢信。”他顿了下,接着说下去,“上面除了记载我们家的血脉传承外,还在最后一页专门注释了这片土地的情况。”
“……这片土地?”风十三的兴趣被调动了,她凑过去。
“这片土地是群妖聚集之地,是人类和妖怪接壤的地方,群妖之所以聚集在这里,是为了通过那道门。”
“门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定义了,“之前也听说了,过去的人用门将妖怪和人类分开,不让人终年受到妖怪残害。”
“门的全称是鬼门,只有在每年的鬼节、万圣节两个时间打开。”南门立浏览着泛黄的纸页,“但是总会有些妖企图打开那扇门,破坏两个世界间的平衡。”
“为什么要专门打开那扇门?”风十三不解,“既然害怕妖怪,将它们永远关在门的那一边不好吗?”
“很多妖是在人间产生的,还有那些四处游荡的鬼,总要有个时间,能让它们回到本来的世界中。”
风十三想起那些执念和欲望,以及因了那些执念和欲望而滞留人间的东西。
鬼本不是鬼——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谁都想安然入土,保不定就能顺利投胎。
但依然有鬼,在各个角落,他们带着自己一连串的身世想找人倾诉,或者眼睛红红的一定要报仇,但他们就是不能直接坐下来晒太阳,不能拿起古籍去读书,只能变花变柱子变成一床难忘的悲愤,在月光恍惚的夜晚下出来悠悠叹息。
“……而且,还有在人间产卵,等下次门开了再回去的妖。”南门立注意到书页上被重点标注的字句。
“产卵……?”风十三的眼睛睁大了,“妖怪也会繁衍吗?”
“当然。”南门立奇怪地看她一眼,“越强大的妖越难以哺育后代,因为他们自身的强大,所以不需要孕育下一代,但弱小的妖为了持续血脉,就会努力繁衍,比如索条鳟。”
“索条鳟?”风十三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南门立的话,“听起来像一种鱼。”
“好像就是鱼。”南门立从书包里抽出另外一本笔记,“说是一种形状像鲤鱼,但长着鸟的翅膀的妖怪,身上有黑纹,但头和嘴分别是白色和红色的。既能在水中游,又能在空中飞。”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文鳐鱼?”风十三抓着下巴,“这种鱼怎么了?”
“笔记上说,这种鱼在门开时会游到人间,寻找合适的产卵场所然后死掉。在大风的天气里,雄鱼和雌鱼排出□和卵子,随风依附到柔软的索状物上受精。受精卵这灵性的魔物便时时寻找着安全的孵化场所。”
“然后呢?你这么在意这种鱼干什么?听起来这种妖并没有太大危害啊?”
“……是今天上午那个男孩……”南门立犹豫下,“风同学你叫他柳叶,然后又说他是从学校西边过来的……是不是那片柳树林里的妖?”
“对,他是树妖。”风十三看了班长几眼,又补充,“不过他不是坏人。”应该吧。
“我知道。”南门立勉强笑下,“只是记载上说,西边的柳树林,是门的边缘,索条鳟每年会从那里来到人间,在绿柳间产卵。所以我担心他今天上午来是不是跟这个有关——毕竟门要开了。”
被南门立一提,风十三才惊觉万圣节不远了:“……有时间我去问问他。”说是鬼门开,她还真没见过,这么算起来的话,也就不到二十天的日子了,“对了,那本族谱能借我看看吗?”
南门立把记录了南门家兴衰的古籍递过去。风十三小心地翻开,一目十行地掠过,最终手指停在南门乔的名字上:“他是宗家啊,那个断袖之癖的人。”
南门立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颇尴尬地咳一声,面皮泛起薄红:“呃,是宗家。”
“你知道他是……同性恋吗?”风十三换了个通俗易懂的问法,南门立的脸更红了,“知道,后来知道了……那对姐妹跟我说了。”
“对了,那对姐妹!”风十三猛地抬头,“她们怎么样了?”
“在这里。”南门立撩起脸颊两边的垂发,露出耳朵,风十三注意到他两个耳垂上各带着一个珍珠耳钉,那对珍珠呈柔和的绛紫色,针托是上好的白银锻造,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
“她们现在睡在珍珠里面。”南门立放下手,“这对珍珠耳钉也是我在翻查笔记的时候找到的,那时跟那封绢信在一起。我放回去好多次,但每次不知怎么就会回到我手上。”男孩微笑的样子干净清澈,桃花眼却带出多情的风韵,“最后我就想,既然这样,肯定有用的到地方,就一直随身带了。”
“……你们家给你打耳洞?”当初风伯也想给她打来着,她怕疼,死活不肯,差点上房揭瓦,这才算罢休。
“嗯,有点讲究的家里,七岁前男孩都会当女孩养,对吧?”南门立偏头微笑,午后的阳光透过藤花优柔的枝蔓照映下来,折出浅浅琥珀光泽的眼眸无比柔和。
“……那这对耳钉也是那个南门乔留下来的了?”
“不,是南门起。”迎着风十三不解的目光,南门立笑得温吞,“南门起比南门乔小不过两代,自然知道当时的事情。后来要不是发生了命案,他也不会非要收了那对姐妹。”
“命案?”
“嗯,当时那对姐妹死后,不仅南门家,周围很多邻里,都开始闹祟,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办法,直到南门起将她们收服。但是,因为南门起和南门乔只隔两代,血缘太近,无法让她们放弃怨念往生,所以才暂时将她们镇在石桥下,等后人再想办法。”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万圣节,鬼门打开的时候,将她们送去投胎转世。”
风十三看着南门立在阳光下流丽的眼睛,是温柔,也仿佛是叹息般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没想过搬家吗?为什么知道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来学校上课?”
“南门家生于斯长于斯,诺大的家族就在十字路口学校的正南方,很早以前也是镇守此地的一个大家,只是后来势微了。”南门立清俊的眉眼不知何时透出些微凛然的神色,他说,“虽然我现在没有了任何能力,但既然能看得见,就总有些事,是我可以做的。”
有什么透明的神采,自南门立眼中敛下去,只余一片清澄空明,那么虔诚笃定,让风十三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她缓缓吐出哽在喉中的一口气,嘟囔。
“怎么一个两个的,说话都那么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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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鳐鱼:
山海经中记载,在泰器山的观水中盛产文鳐鱼。此鱼形状像鲤鱼,身子像鱼长着鸟的翅膀,身上有黑纹,头和嘴分别是白色和红色,常从西海游到东海。它既能在水中游,又能在空中飞,不过总是在夜间飞翔。每当飞翔的时候,它就发出鸾鸟般的优美鸣声。这种鱼的肉酸而带甜,吃了它可以治愈癫狂症。这是吉祥鱼,它的出现预示着天下将五谷丰登。
『14』
十月中旬的日头暖洋洋的,难得周三下午的活动课放假半天,风十三一边用手遮住口鼻一边向学校西边的柳树林走去。秋天的风总是刮得不知节制,卷地的气流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