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风十三觉得自己在做梦，做噩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块又香又软的奶油蛋糕，被精致包装后放进柜台里，来来往往的顾客走近了又离开，她很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看上，直到一对姐妹到来。
  那对姐妹见了她眼睛差点绿了，流着口水隔着橱窗对自己虎视眈眈，这时候店主走过来客气地告诉她们这块奶油蛋糕的价钱。
  店主说：“小姐们，这块蛋糕用料优良做工精美，也就不多收了，意思意思给个眼珠就好。”
  风十三吓得差点从柜台上滚下去，她愤愤地想着这店主是谁啊这么缺心眼，眼珠能当一般等价物吗？眼珠！买卖器官是违法的！用器官当作一般等价物肯定也是违法的！
  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店主站到了她面前，她抬起头仰视他——漆黑的长发、雪白的大褂、妖孽的眉眼，闲闲地站在那里，逗弄着怀里一团白白的东西……玄御！
  “啊！”
  风十三纵有再多瞌睡也被吓醒了，何况这还是个噩梦。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晃晃的布帘和日光灯，还有同色系的天花板。风十三花了几秒时间确定身在何处以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还健在，然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玄御先生？”试探地叫了声，风十三摸着自己躺的床，暗自感叹私立学校就是不一样，连医务室的床都这么软。
  “醒了？”原本背对着床的玄御转过身来。
  “嗯。”风十三注意到七森手里抓着一只狐狸，白乎乎的一团，相当眼熟……她觉得右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别摸了，一点事都没有。”玄御的声音带着点一贯的嘲讽气，他将白狐狸放到桌上后走向床边，“恢复的还真快，刚回来那会两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说着他唇角扯出一缕讥诮的笑，意义不明又或者含义深刻。
  “猪头？！”风十三正摸脸的手因为这个形容颤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刚回来那会是什么时候？现在几点了？”
  “已经放学了，你下午旷课三节，要不要我帮忙开请假条？”玄御说着坐进床边的转椅里，好整以暇的笑容中充满看好戏的期待。
  “……不，不用了。”风十三咽口唾沫，在被老师严厉批评和被玄御拖去当苦力的挣扎中选择了前者。
  于是玄御看着她的目光愈发不怀好意起来。
  “那、那个，我之前在走廊怎么就到了歧路了？”风十三本能地往床里缩了缩，转移话题，“我觉得一转眼地方就变了……”
  “谁叫你走空中走廊的？过桥的时候正好撞到等在那里的蛇，当然会被缠走。”
  风十三脑海中迅速重放起艳丽女子灵蛇般又长又软的手指。
  “那两个姐妹……其实是蛇妖？”
  “不，她们是人类。”玄御撑着下巴显得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却凉薄的紧，“只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才会变成妖魔。”
  “那她们……一直在人间作祟？”
  “没有，她们本来被镇在校门口那座石桥下，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恰好的时间恰好走过，封印也不会被解开。”
  “……我？”风十三显得很迷茫，“你是说那天下午的时候？——啊。”
  逢魔时刻。
  风十三沉默下来，随即抬起头无辜地眨眼：“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吧？”
  “是啊，谁让你就长成这样了呢。”玄御的话与其说恶毒不如说欠抽，风十三低头揪紧床单告诉自己忍耐，她在这里还要仰仗他生活。
  “……我听她们互相争吵，好像是因为一个男人。”
  “嗯。”玄御不置可否地应一声，倒是一旁蹲在桌子上的白狐狸忍不住了，冷哼一声跃到地上，风十三很受惊地看着那只狐狸攒了攒耳朵在原地转一圈，然后身形拉长，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女人。
  “衣、衣服！”风十三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口齿不清，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让玄御转过身还是应该先给那女人一件衣服。
  “你又不是男的，叫什么叫。”白狐狸很不屑地嗤笑一声，扯过挂在风十三床边的白布帘裹住身子。
  于是风十三飞快地扭头去看玄御，结果发现那男人无惊无乍，镇定得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好像这种场景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其实我之前就很想问了，玄御先生，你是人么？”风十三实在很想吐槽他，那么养眼的镜头，水灵灵的大美女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就算是礼节上，也该有所表示吧？虽然那其实只是一只狐狸……雌的。
  “怎么了？”玄御转过头，漆黑的前发披拂，正好顺着嘴角勾起的线条掠过，“与其关系这个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啊？”
  “你的□啊，□！”一旁的白狐狸对风十三过分呆傻的表情看不下去，一指头戳了过去。
  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诡异的描述啊……风十三捂着额头向后仰，黑亮亮的眼睛无辜得快滴下水来：“你们是说，那对姐妹还会来……”
  “对啊，还会来杀你。”白狐狸气哼哼地将布帘裹紧在胸前，双手叉腰成茶壶状，“要不你干脆离开这里吧，只要不在这个地方，随便你在哪里被杀都无所谓。”
  “即是说在这里被杀，会给你们添麻烦？”风十三慢慢放下手，墨玉般的眼睛不再泛着水泽，反而静切无比，不见波动。
  “没错。”白狐狸抬高下颚，天生般的高贵，“因为我们镇守此地，所以不能看着无辜人类丧命——虽然我实在很讨厌你。”
  “啊……你是之前那个假新娘！”风十三终于想起来了，虽然重点不对。眼看白狐狸气得脸色绯红，风十三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刚才说的镇守此地是……”
  “落姬。”玄御突然插进谈话，“你去救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顺便解决那两人？”
  落姬回过头，蹙起细致的眉：“我来不及，她们的怨念太深了，又是在那种地方，让我很不舒服。”
  “啊，原来那时是你咬我的脸？”风十三一捶掌心，再次搞错重点。面对两人瞪过来的危险视线，风十三连连干笑，急忙改口，“谢谢你救了我。”
  “救了你的是你自己。”落姬看了风十三一眼，不太甘愿地开口，“那时要不是你自己打通两个空间的道路，我根本过不去。”
  “嗯……那条光吗？”风十三抬起一根手指搔脸，“其实我是看到她袖里有两点荧光，才想试试看能不能钻到她袖口里跑掉的……毕竟那是她设下的结界。”
  风十三又想起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低颦的眉和流光的眼，那样的美丽只为一个男人盛放和凋谢。
  “两点荧光……那应该是我的眼睛吧。”落姬想了下，“不过真没想到她会把你拖到奈何桥去，否则不会那么麻烦。”
  “奈何桥？”风十三一怔，“就是那个悬在黑暗中发光的石桥？”
  “对，就是那个。不过，它可不是悬在黑暗中的。”
  “啊？”
  “它下面应该有太极符号吧。”玄御懒洋洋地开口，“奈何桥下无桥墩，只有太极符号一样旋转的八道轮回，掉下桥去就永劫不复——跟从歧路上掉下去差不多的结果。”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瞄了风十三一眼。
  风十三顿时打个冷颤，想到自己当时还那么二百五地打算往下跳就一身后知后觉的冷汗。
  “还、还好她当时叫住我了……”风十三心存感激地小声嘟囔。
  “她当然会叫住你，否则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有你这么合适的身体——顺便说下，她扇你巴掌是想把你的灵魂抽出来，结果没想到你那么耐打，一般人受她一击就灵魂出窍了。”
  “是、是么……”风十三顿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了。
  “其实她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男人。”落姬突然开口。
  “啊？”
  “当年她们姐妹喜欢上同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却给了两人相同的承诺，所以才会导致姐妹俩反目成仇。”
  “那可是她们说的那些……”并不是这样的。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们还能记得什么？只有仇恨和感情化成的执念留了下来，造成如今的局面。”
  那样的执念，如水上行文，断无可断。
  纵使被千万吨石块和无数符咒压在地底，到了夜间，也会化为蛇身，去纠缠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风十三垂下头，她侧面淡薄的轮廓简直像透明一般，眼睫却似鸦翼般漆黑。
  “如果真入魔了还好……就不用再谈什么感情了。”极淡又极漠然的语气，与适才的风十三完全不同，“落姬小姐，妖……其实比人活着要轻松许多吧。”
  “哈？”落姬受不了风十三那么文艺风一样望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谁说的？如果真的轻松，我妹妹又怎么会哭着出嫁？”
  风十三猛地抬起头：“真的是哭着的？”她表情是带着点惶惶然的内疚，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玄御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她前后的反差，拉了个椅子过来示意落姬坐下：“那天下雨，哭不哭哪看得出来。”
  落姬坐下后风情万种地横了玄御一眼，风十三这才注意到落姬上挑的丹凤眼眼尾有一抹深红斜飞上去，陡增妖异之色，美得让人害怕。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美得让人害怕的狐狸精转向风十三，“狐族和虎族历来不合，但也不能总是那么打，所以需要议和，就像你们人类一样，议和是需要代价的。恰好我妹妹被赤虎看上，也不能说有什么怨言。”
  “但是……她不喜欢赤虎吧？”
  “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落姬将左腿搭到右腿上，整个姿态被她做来有种世故的妩媚，“而且，听说赤虎还算宠她。”
  “那样不会不幸福吗？”
  “幸福？”落姬盯着风十三漂亮的黑眼睛，笑得好像在牙痛，“幸福是什么？不用流血不用天天出去为了食物奔波，冷了有人暖被饿了有吃的送到嘴边——最重要的是，从此不用再与比自己强大不知多少倍的妖打斗。这样的好日子，还有什么不幸福的？或者说——”落姬深吸气，“任何一个妖的不幸福，比起整个族裙的幸福来说都要微不足道许多。”
  话尽于此，落姬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冷，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刻薄而讥诮的笑，看得风十三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她眨眨眼将目光调转向玄御，却发现那个男人早已将视线越过自己投到某个虚空里，去神游天外了……
  风十三不太擅长安慰人，但她也知道如果现在说出节哀顺便之类的话一定会被落姬打飞出去，因此她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床上俯下身：“之前告诉赤虎你妹妹的藏身处，实在对不起。”
  “噗——”落姬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刚端起桌上的蒸馏水喝一口就被风十三的这个表态给刺激得全喷了出来，“你道什么歉？！”美女眼睛瞪得再大也还是美女，“告诉赤虎去哪里找的是玄御，又不是你，充其量你只是给了他们一点提示罢了！”
  呃……风十三直起身子，脸有点红，听落姬的意思，她好像有点自以为是……
  “玄御你看看人家小姑娘，比你不知好多少倍。”好在落姬完全没注意到风十三的窘态，横出一个肘子戳向玄御的肋骨，“又规矩又礼貌，你怎么老能捞着这么可爱的丫头。”落姬的口气很像街坊邻里凑在一起交流八卦的大妈，但那也无损她的气质和美貌。
  玄御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漆黑的眼尾缓缓挑高。
  “那是，我的人品你哪比得上。”
  这句话显然踩到了地雷。
  风十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美女猛地跳起来就要咬她旁边的俊男，而那俊男一脸妖孽地窝在转椅里从医务室的这头飞到那头再飞回来……如果不是肚子突然饿得叫起来，风十三不知还要过多久才会想起去捡回自己砸到床上的下巴。
  妖怪……雌性妖怪……都是这么火爆吗？
  风十三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床头的时钟，时针显示已经晚上八点了。
  “那、那个！”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风十三站在床上企图阻止他们，“我有问题！”
  “什么问题？”落姬“嗖”地一下停在床边，显然她现在对风十三的印象从跌停板直接飙升到涨停板，所以说有时候妖怪真的很好忽悠……
  “我记得那个姐姐说过，那个男人转世了。”
  “啊——对，是转世了。”
  “那，他是谁，在哪里，你们应该知道吧？”风十三满怀期待地看着落姬和玄御，结果两人一个一脸无趣地将头扭向一边继续窝在转椅里，一个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