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1-02-16 23:36      字数:4843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黑色的水,还有,黑色的我。
  十五岁的少年,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衣衫,渐渐走入冰冷的水。
  这次我看清了自己的脸,青春期的平凡的脸,只有顽固的眼神延续至今。我冷静地沉入深深的水底,在女妖头发般的水藻间,在荧光生物
  的幽光照耀下,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是一个盲人。
  美丽的身体在水底挣扎,长发纠缠自己的脖子,眼看要化作一堆白骨。
  是我,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与她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体温在水中燃烧,我像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划动着四肢向上游去。
  她仍然剧烈颤动,头顶隐约可见天光,在最后一口氧气耗尽之前,我带着少女浮出水面。
  天亮了。
  我救了她,因为我是英雄。
  我是古英雄。
  带着浑身的汗水,从清晨的梦境中醒来。
  还是在自己床上,对面墙上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抹着汗水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钟了。
  又是那个梦?
  自从七个月前醒来,几乎每晚都会做这个梦,但梦中的内容不断变化——关于水,少年的自己,水中的少女。
  然而,这回我没有淹死,反而救起了溺水的少女,像个英雄。
  因为这不是梦,是我十五岁那年,救出投水的盲人少女的记忆。
  虽然车祸令我丢失了记忆,但总有一些永远埋藏在潜意识,不可磨灭——比如张雨生的歌,比如游泳的能力,比如梦中的记忆。
  谢天谢地,梦还在。
  我的英雄梦。
  突然,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打开一看却是莫妮卡发来的——
  “古英雄,我马上要关机了。我刚坐上飞机,很快要起飞前往纽约。虽然认识你的时间不长,却在你身上发现了许多秘密。很抱歉没把我
  的秘密告诉你,因为帮助你是我的任务。但后来我发觉已不仅仅是任务,我的理智即将被感情冲破,这将会给你带来危险。也许你自己并不清
  楚,你身上有一种力量——不是指读心术,而是一种干净的力量,纯真的力量。相比这个复杂而肮脏的世界,充满谎言的世界,你又是那么简
  单,那么真实,我担心你会不会被撞得粉身碎骨。但我确信,你将成为一个英雄。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看完这条长达两百多字的短信,我的眼眶竟莫名地红起来,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几分钟后,才想起来打莫妮卡的电话。
  然而,手机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莫妮卡已经飞上天空,即将跨越太平洋,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新大陆。
  那双混血的神秘眼睛,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又看了一遍短信,我身上有一种力量?干净的力量,纯真的力量?或话,这才是我身上的宝藏。
  第十五章    父亲的秘密
  我身上的宝藏。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宝藏,即便身陷囹圄。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19日,铁窗外的天色已近傍晚。
  晚餐时间到了。
  黑人狱警依次打开每扇牢门,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与老马科斯走出牢房。经过走廊与三道铁门,与几百人一同拥进囚犯餐厅。
  我们与比尔还有华盛顿坐在一起,华盛顿又黑又大的身躯挡住了狱警的视线。趁着嘈杂的餐厅环境,他用沉闷的语气说:“今晚,那个人
  就要来了。”
  老马科斯停顿了两秒钟,继续低头喝汤,比尔的双眼放射出恐惧的光芒,但又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变
  成了一个聋子。
  其实,我们都明白华盛顿说的那个人是谁——
  掘墓人。
  更加准确一些的说法,掘墓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恶灵。
  掘墓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但又似乎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像暗夜里的影子忽隐忽现,也许就倒吊在餐厅的天花板上?
  餐桌上没有人再说话了,迅速而紧张地吃完午餐,囚犯们又被狱警赶回各自的牢房。
  在回监区的长廊时遇到了老金,他充满恶意地斜睨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可以听到:“真的!是真的!掘墓人归来了!”
  铁门重新被牢牢地关上,狱警再次对我们进行点名,确认完C区所有囚犯以后,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小薄子,还有一叠厚厚的信。
  信封上是中国的邮票和邮戳,反面是美国阿尔斯兰州的邮戳。这里的囚犯是不能打电话的,除了探监以外,与亲人沟通的唯一方式就是写
  信。我每个月都会给妈妈写信,妈妈则几乎每周都会来信,每次都是用航空挂号信。如果是普通的海运平信,起码得在太平洋上飘一个月。妈
  妈还经常给我寄吃的和穿的,但绝大多数到不了我手上。摸着信封上的汉字,我缓缓握起了拳头。
  其实,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并不是唯一的中国人。
  这里还有一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翻开第四本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接下来你将看到父亲的秘密——
  今天是周日。
  妈妈——高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
  她在家整理父亲生前的衣服,按照本地习俗要烧给亡者,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免受饥寒。妈妈一边整理一边掉眼泪,捧着一大堆衣服就像捧
  着父亲的身体。我也帮妈妈的忙,一起把衣服抱到楼下。有块空地既没绿化也没停车,平时有许多建筑垃圾,在这焚烧不会影响别人。
  一小团火焰从地上腾起,我从妈妈手里接过衣服,一件件塞进火堆,它们曾经包裹父亲的身体,现在化为灰烬送入冥界。
  当我接过一件旧大衣,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一只信封。狐疑地从地上捡起来,发现信封已被撕开过,从里面掏出几张发黄的信纸。赶紧从火
  堆边后退几步,展开信纸的开头——
  “思祖吾儿……”
  父亲的名字叫高思祖,能对父亲说出“思祖吾儿”的,肯定是祖父!
  手指下意识地颤抖,我悄悄将信封塞进怀里,拿着这件大衣说:“妈妈,我想留着这件爸爸的大衣。”
  “好的,也算留个纪念。”妈妈摸着大衣说,“你爸一辈子都没舍得穿,这是他最贵的一件衣服。大概七八年前,他把这件大衣从衣架上
  拿下来,小心地叠好放在衣橱的最底层。他反复叮嘱我,一定不能动这件衣服,还说等他死了以后,就把这件衣服烧给他。”
  “死了以后烧给他?”摸着这件厚厚的大衣,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酸楚地说,“我会烧的。”
  在楼下烧完父亲全部的衣服——除了那件大衣,我和妈妈上楼了。
  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拿出那个神秘信封,收件人写着父亲的名字,地址就是这里,但寄信人的地址却是一片空白。
  更重要的——这是一个美国的信封。
  正面贴着美国邮票,盖着纽约的邮戳,还是一封挂号信,背面是本地邮局投递的邮戳。
  邮戳时间是2000年9月,父亲收到了一封美国来信,他却把这封信藏在衣橱底下,还关照妈妈等他死后,要连同大衣一同烧给他?
  信里有什么秘密?
  信纸上写满漂亮的中文钢笔字,我颤抖着读下去——
  思祖吾儿:
  当年一别,已隔十余载。这些年来父亲日夜思念你,想必你仍在恨着父亲吧?
  八年前你母亲去世之时,我因为突发心脏病做手术,未能归国来看她最后一面,我不期望你的原谅,你们母子也从未原谅过我。
  思祖,父亲写这封信给你,并不是乞求原谅,而是想把我一生的故事,以及我们家族的秘密,悄悄地告诉你——以免被我匆匆带入坟墓。
  两周之前,我被医院查出患有癌症,医生说我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
  站在生命的终点,回想自己的一生,竟如此坎坷传奇,这一切都因为——兰陵王。
  兰陵王高长恭是北齐皇族,我们高家是他的直系后代,我是兰陵王第四十七代孙,而你则是第四十八代。
  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上世纪二十年代,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当时军阀混战,有一个军阀丧尽天良挖掘古
  墓,在一座五代时期的墓葬中,发现了兰陵王的面具。
  历史上一直有种传说:谁戴上兰陵王的这副狰狞面具,就会拥有兰陵王的魔力,成为不可阻挡的盖世英雄,并将同时拥有美貌与智慧。
  你的祖父高云雾,历经千辛万苦,从军阀手中得到了兰陵王面具。他果然拥有了智慧与美丽,成为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并娶了上海名门
  富商的女儿为妻,积累了巨额财富,跻身于社会名流之列。
  然而,1932年发生了意外,高云雾精神失常,每晚戴着面具潜入民宅,杀害无辜的少女,残忍地剥下她们的皮肉。当时有个国民党秘密组
  织——蓝衣社,他们对高云雾酷刑逼供,抢走了兰陵王面具,最后还杀害了你的祖父。他的财富都被蓝衣社侵吞,在社会上也身败名裂,只剩
  下孤苦伶仃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就是我。
  你的祖母给我取名高过,牢记父亲过错之意。你的祖父死后,我们家一贫如洗,我的母亲不愿意接受我的富商外公的资助,也谢绝了许多
  男子的追求,执意独自带着我长大。她出生于名门贵族,却为高家受了半辈子辛苦,终于在我二十岁那年,因操劳过度去世,临死前才将父亲
  的故事告诉我。
  那时已经是五十年代,我在档案馆工作,一心想夺回高家的兰陵王面具。我查阅了当年蓝衣社的大量资料,才知道抗战爆发不久,蓝衣社
  已宣告解散。但有一个神秘人,是他杀害了你的祖父,并夺走了兰陵王面具。这个人始终在背后操纵着一批人,构成了一个秘密的地下蓝衣社
  。我用了七年时间,暗中调查神秘人,终于发现他的下落——居然留在大陆,没有随其他国民党高官去台湾。
  1959年秋天,我见到了那个神秘人,并与他长谈了一夜。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又强夺了我家的兰陵王面具,但我没有与他发生冲突。至于那一夜究竟谈了什么,又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希望永远都
  没有人知道。
  然而不到一个月,有人揭发我是台湾特务,并从我家里搜出许多密码文件,甚至还有一部电台!但我完全是被冤枉的,我也不知道那些文
  件和电台是从哪里来的?
  我被判处无期徒刑,押送到新疆劳改。那时你还只有三岁,却再也见不到爸爸——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我欠你和你妈妈最大的
  一笔债,永远无法偿还的一笔债。
  我断定是那个神秘人陷害了我,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又想要害死我。劳改农场在沙漠中,囚犯们终日搬运石块,也有人尝试过逃跑,但全
  部在沙漠里渴死了。我没有死在新疆,完全是祖先的庇护,还有超人的意志。我在劳改农场九死一生,一年后居然成功地越狱逃跑,这完全是
  个奇迹。
  你和你妈妈都还在上海,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我秘密潜逃到香港,找到了我的外公。1949年他从上海去香港,发展成为世界船王。
  外公有七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却嫁给了我的父亲,吃了一辈子苦头。外公非常心疼我,花钱送我到美国去读书
  。
  对不起你的妈妈,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娶了当地华人富商的女儿,不久生了一个儿子,他就是你的弟弟高思国——你叫高思祖,你们兄
  弟连在一起,就是思念祖国的意思。
  七十年代,我用外公给我的一笔钱起家,在美国创办了天空集团。从美国与香港间的贸易开始,然后进入能源领域,购买了印尼的几处油
  田。八十年代天空集团迅猛发展,成为巨大的跨国公司,控制了许多国家的石油和电力产业。九十年代,我收购了美国富兰克林银行,使天空
  集团进入世界500强。但我一向非常低调,从不在媒体前露面,永远隐藏在幕后,只有董事会成员才见过我,外界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更
  不知道我是华人。
  十多年前,我悄悄地回国投资,政府为我洗清了冤屈,摘掉了台湾特务的帽子。时隔多年,我终于在上海见到了你们母子,还听说我有了
  孙子——高能。
  可是,你妈妈认为我早就死在新疆了,她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没想到还能看到我活着回来。当她知道我早就逃到香港,还在美国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