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1-02-16 23:36      字数:4811
  游去——相对于鱼缸和塑料袋,这池碧水已是一方自由天地,而锦鲤鱼更是一群漂亮的伙伴。
  龟之乐,竟是鱼之忧,一切的忧与乐,都逃不开“相对论”。
  忘了吃午饭,孤独地坐在池塘边,看着鱼之忧与龟之乐,以至于忘却一切,只剩下这池浅浅的水。清洁工每隔两小时来打扫一次,却看到我依然坐在水边,以为又碰到了一个精神病。天色已暮,我站起来对两只小乌龟说:“再见,你们比我幸福多了,我很羡慕!”
  坐上每天回家的那班地铁,尽量不看别人的眼睛,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内。地铁开出去两站,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座位,刚坐下就看到了盲姑娘。人们给她让道的同时,我喊了一声:“喂,这里有座位!”
  第一次与她说话,她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坐下说了声:“谢谢”。
  只有她的眼睛不需要害怕——看不到她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心,看不到她的秘密。
  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随着地铁在隧道中的飞弛,这种欲望跟着一起加速度,难以自制地脱口而出:“今天,我失业了。”
  旁人都昏昏欲睡或听着耳机没反应,只有盲姑娘抬起头,“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是……是……”我一下子紧张了,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低头轻声说:“今天,公司宣布我被裁员了。”
  她停顿了许久才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我有些失望,身体随着列车而晃动,“对不起,我太冒味了。”
  “不,谢谢你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可惜我没办法帮你。”
  敏感的我更加尴尬,“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啊,这就好。”我傻笑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我理解。”
  “对不起,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打扰你了,我——”
  她打断了我不知所云的话:“你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做什么。”
  “什么?”
  “人总会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她站起来放下导盲杖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和我说话,再见。”
  我为她撑开一条路,她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
  十几分钟后,回到家里,天差不多快暗了。爸爸问我怎么带那么多东西回家,我只能撒谎:“公司要给我换个办公室,我就把过去乱七八糟的旧东西都带回来了。”
  “换办公室?侯总要提拔你了?”
  “哦,也许吧。”我将错就错,尽量不被爸爸看到我的眼睛,“我饿了。”
  妈妈早就给我烧了许多菜,我坐下来大口吃起晚饭,吃到一半却再也吃不下了。妈妈立刻给我盛了点汤,关切地问:“能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
  看着妈妈关心的目光,我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失业的我将只能依靠父母,二十多岁还要他们来养我吗?
  “他吃不下就算了。”爸爸严厉的声音响起,“高能,我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会贴你二十万,这可是爸爸妈妈几十年的积蓄!”
  “为什么?”
  “今天,我去看了外环的一套房子,虽然地方远了点,明年才能交房,但离地铁终点站很近,房价还不到一百万,我们的二十万够首付款了,剩下的贷款就要靠你的工资还了。”
  “我们要换房子?”
  “是给你结婚准备的房子!爸爸妈妈会一直住在这里,二十万的首付算我们送给你的。”爸爸叹了口气,抓住我的手,“你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房价这几年又发疯似的涨,再等下去恐怕连卫生间都买不起了,还是现在先帮你买好吧。”
  买房?还要贴我二十万——爸爸妈妈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
  但我今天失业了,拿什么去还房贷呢?鼻子一酸,就连眼眶也红了起来,我看着爸爸的眼睛,没有发现任何秘密与谎言,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不,我说不出口,说不出“我失业了”四个字,我给他们的只能是谎言。
  对不起,爸爸妈妈!
  只恨我自己。
  “今天上班太累了,眼睛睁不开了,我先去睡一觉。”
  躺在自己的床上,没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涌了出来,热热地流淌,打湿了妈妈给我新换的枕头和床单。手不停地发抖,插上MP3耳机,调到赵传的一首歌——
  “每一个晚上/在梦的旷野/我是骄傲的巨人/每一个早晨/在浴室的镜子前/却发现自己活在剃刀边缘/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呼来唤去的生涯里/计算着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我很丑或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就是我/我很丑右是我有音乐和啤酒/一点卑微一点懦弱/可是从不退缩……”
  第十章   我是一个失业男
  2009年9月19日,正午十二点。
  哼着《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回忆曾经的迷惘与切夫之痛,只是地点换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午餐时间到了,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黑人狱警过来打开每一间铁门,所有的囚犯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有喇叭广播里传来的警告声。
  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我跟着老马科斯来到囚犯餐厅。排队拿餐盘时,常有人挤过来插队,通常都是黑帮的人。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自然少不了大打出手,以至于招来狱警的电棍之灾。今天午餐还算比较顺利,我和老马科斯抢到了午餐,低调地坐到一个角落里。这顿午餐若放在平时一定难以下咽,但漫长的牢狱生活已让我习以为常。
  忽然,老杰克端着餐盘坐到了我的对面,他看起来也有七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部秃光,老迈不堪地用最后几颗牙齿,嚼着那些难咽的食物。
  虽然他看上去老得不成样子,完全及不上老马科斯精神,好象两个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但老杰克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人——在新来的狱警阿帕奇出现之前。
  因为他的眼睛。
  无论老杰克怎么虚弱衰老,他的眼睛却放射着狼一般的光,从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穿透空气射入我的瞳孔。
  怪不得他叫杰克!
  但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只有一个人不害怕老杰克,他就是“教授”。
  对不起,其实不需要打引号,因为他就是教授,波士顿大学的正牌历史学教授,他编写的课程至今仍是许多美国大学的教材。
  教授看起来五十多岁,居然在监狱里留着一头长发,他坐在老杰克身边,不动声色地享用他的午餐。
  忽然,教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神精质地说:“Great old ones 就要来了!”
  Great old ones?
  我将其翻译为“旧日支配者”。
  老马科斯却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问:“教授,这是真的吗?”
  教授却仿佛一下子失忆了,恍惚地摇着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什么?”
  也许,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某个隐藏在监狱角落里不屈的幽灵。借用教授的嘴巴传达信息?
  草草结束这顿午餐,我和老马科斯回到C区58号监房。
  从抽屉里拿出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曾经失业的日子——
  失业的日子。
  第一天。
  周六,名正言顺地睡懒觉。整个上午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睡眠极其痛苦,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难道是我身体里的幽灵作崇?
  起床后打开电脑,给自己写了一份求职简历——
  高能,男,1982年7月4日出生。2004年毕业于S大本科,经济学学士。2004年起供职于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2008年6月因个人原因辞职。本人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四年,具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尤其在销售及产品推广方面业绩突出,积累了深厚的客户资源及人脉关系。本人吃苦耐劳,善于沟通,英语水平较高,有志于销售及企业经营领域,愿与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合作,共同开创美好的明天。
  “善于沟通”?对自己嗤之以鼻一笑,硬着头皮把简历写完。不过,相比那种吹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算什么花哨,起码在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历还有些竞争力。打开最大的几家求职招聘网站,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找到几家比较合适我的公司,既有外企也有国企,还有初出茅庐的小私企,把简历分别投出去。
  妈妈突然走进来,我立即把电脑翻到其他网页,绝不能被发现我失业了。妈妈给我倒了杯茶,关照不要把眼睛看坏了。我说最近公司很忙,周末也得在家处理业务。妈妈说忙也好,就怕整天没事闲着,但要保重身体。急着把妈妈送出去,回到电脑前趴下难过要哭,这样的日子要熬多久?
  有人在MSN上叫我,是那个端木良,“你好,我的客户提前从美国回来了,他说周一就可以和你们签约,合作愉快!”
  我苦笑着打字道:“非常感谢,但我已被公司裁员了,你可以找我的同事老钱。”
  端木良:“裁员?开玩笑吧?”
  “我的幽默感还没这么强,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我公司问问。”
  端木良:“难以置信!”
  “如果这个消息,能够早几天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失业了。不要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是命运的安排,只怪我自己不争气。”
  端木良:“以你的能力,肯定很快就会找到更好的公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家伙倒很会说话,我老实地打字:“不,我了解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端木良:“谁都自以为了解自己,其实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正是自己。”
  “有道理,但你肯定不了解我。88。”
  关掉电脑,躺到床上,天色渐渐变暗,周末就要过去了。我是一个失业男,第一次品尝无所事事的日子,却感觉度日如年,似乎比平常的周六漫长许多。
  手机响了,很快听到莫妮卡的声音:“喂,高能,你还好吗?”
  “莫妮卡,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礼节性地回答,但这种客套反而刺激了莫妮卡:“SHIT!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很不开心,现在在哪里?”
  “家里。”
  电话那端是她着急的声音:“能不能出来谈谈?”
  “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高能!干吗要回避我?”她勃然大怒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快点出来!别拖拖拉拉了!”
  “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我已不是天空集团的员工,我们没有上下级关系。”
  “你……”莫妮卡吃了一个哑巴亏,“好吧,我告诉你,刚才我已经和总裁通过电话了,他原则上同意你回来上班,但考虑到你已被宣布裁员,马上回来会引起他人闹事。再等两个月公司会有招聘,到时候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应聘回来!”
  通过声音无法判断她是否说谎,但我决心以冷笑来回答:“莫妮卡,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让总裁改变决定?还要如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别管我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你在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上班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没有以后了,请你不要再帮助我,我也不会再回天空集团,你知道中国有句俗话吗?”
  “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的中文水平真不错。”
  “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你对裁员的决定非常生气,现在我代表天空集团向你道歉!”
  “覆水难收。”我异常冷静地回答,确信自己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公司做出的决定,犹如泼在地上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我小小的高能何德何能,怎么有本事让公司破了规矩?我的决心已定,你就不要再劝了。就算我有朝一日回来,也必定是光明正大风风光光,而决不会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你!简直是一块固执的石头!”
  “好,我就是冥顽不灵,我就是无可救药,我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今天这通电话,简直是成语与俗语专场,但莫妮卡出奇的好耐心:“高能,你再想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机会,我自己会去争取!谢谢你,莫妮卡,再见!”
  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把手机电池卸了下来,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耳边还响着莫妮卡的声音。
  为什么拒绝她的一番好意?为什么放弃回天空集团上班的机会?为什么继续忍受失业的日子?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不愿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对未来过分自信?还是单纯的某种感觉——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