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9 01:49      字数:4999
  突袭,只算以牙还牙。
  冲破最大的入口,飞过岩浆。红光照亮白翼,灼热的空气使人窒息。
  道路截断,辽阔的平原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一狱早已接到神族突袭的消息,地平线的那一边,一排雨幕般的黑影。
  用尽全身的力,举剑,高呼——
  万马千军如同脱弦的箭,一触即发,浩瀚无边。
  远远的,便听到兽类嘶吼,叱咤喑呜。
  天使们飞至高空,前方的魔族队伍也一波接一波升起。
  万物以电火行空之速倒退,地壳几乎在前进中龟裂。
  队伍后方,一支法杖指向天空。
  随即,无数把弓箭举起,整齐得就像一个人在做这个动作。
  法杖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顷刻间,箭离弦,黑如雨,纷纷朝我们袭来。
  眼见箭雨将落入军队,一道纯白之网铺天盖地展开。
  冰之精灵编织出水晶之墙。
  洪水如飞龙猛兽,吞没了棋布星罗的黑箭。
  “干得好,加百列!”梅丹佐回头大声说。
  魔族军团已在眼前。
  天使们往前冲,一波接一波,即将靠近对方队伍时,魔族们将朝上的武器放下,正对敌人。
  但,已来不及停止。天使们的头颅与胸腔,一个个被捅穿了,串上,再被扔在地上。
  冲刺一结束,有了转圜的余地,便是扭成一团的厮杀。黑白夹着猩红白雾,旋转着,翻倒,冲撞。
  分明知道自己必须集中精神,却控制不住想别的事。
  想起那一个月色极美的夜晚。那个夜晚,站在光耀殿门口的影子。
  那时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只是身体与他黏在一块,心怎么也拉扯不掉。
  不敢回答。连呼吸都不敢。
  心中有一种想法,就像暴窜出的火花,无法操控,恣意蔓延,脉搏一般突突跳着。
  我徒然从路西法身上逃开,装载不下的液体噗噗流下,滴在月白光滑的地面,盖住自己羞耻的面容。
  路西法的面容模糊极了,一如被泪水淹没。
  月色千楼满。
  他与那个影子对望。
  队伍后方的狮鹫兽展翼,掠过天使,直接飞到对面,首颈将恶魔冲起,抛入他们入空中。他们落在天使们高举的兵器尖上,生生被刺穿,血贱四方。
  黑色的马匹被砍去铁蹄,人仰马翻。火焰怒张,从天而降,马儿在雄火爆裂声中咴咴哀号。
  烟雾在战场上空漂浮,蒙蔽了血液与肉酱。
  硝烟模糊了视线,头颅竟像瓜果,一个个被敲碎,脑浆迸裂。
  烟雾腥浪,风风雨雨。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我抓住路西法的肩,逼问他,一直逼问。
  但他只是看我一眼,极轻蔑。
  我衣冠不整,冲入雨中,竟比那个爱尔麦蒂还要狼狈。
  离了繁盛的帝都,回到希玛。
  在路上遇到梅丹佐。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叫他不要理我,他逼问,我跑回家,锁在房里,听他在外面焦急地喊我的名字,门板被拍得砰砰响。
  湖面涟漪星星点点,天地白茫茫。
  我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
  爱丽丝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雷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是神的儿子。
  神与我最爱的人,生的儿子。
  法师一旦被包围,便被匕首刺穿了胸,带出滴血的光。一个个像惊弓之鸟,坠落在地上。
  切断的手足、箭光,满天飞扬。
  纷杂的战士在眼前乱蹿,满脸血花。
  那天晚上,我亦满脸血花。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抽剑。
  剑光雨光雷光,闪烁在天地间。
  地面上有四翼天使的影子。天使高高举剑,劈落了自己的羽翼。
  经脉断裂,黏湿的血液从脉搏里迸出,洒入我的眼睛。
  翅膀落地时,有重重的声响。
  惨叫声几乎将头壳震碎。
  黑暗之神自虚无中走来。亡者的力量,灵魂的意志,在黑色大地上徘徊,在血色天空中游荡。
  撒旦的力量众所周知。
  这一个大魔法若成功,那接下来的斗争会极其艰难。
  战士们杀红了眼,无人留意周围的改变。
  天地万物在颠簸,我举剑,冲破人群,直攻敌方的主将。
  呼吸太剧烈,头脑一阵阵昏沉,感到窒息与晕眩。
  我孤注一掷,将辉耀剑从手中抛出。
  那一夜,因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
  有人在跟我说话。
  “孩子,我不希望你受伤害。这样的事,还是忘了它。今天过后,我会将你的力量封印,记忆放在水晶球中,你回到第一天,重新开始生命。”
  “我……不甘心,告诉我所有的事……再这么做。”我已痛到虚脱,声音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就算是在那样时刻,想的依然是他。他和神生了我,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不止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
  我只想知道对他们来说,我算什么?
  附属品,亦或是被遗弃的东西?
  每每路西法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时,是否一直从我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实际那样迷人的视线早已越过我,飞向了天地之极,飞向他从来不敢敞开心怀去爱的造物主?
  神是孤单。
  路西法却是寂寞。
  其实他比我痛苦的。
  圣灵之剑周围环绕着银光,倾尽了我浑身的力量。
  阿撒兹勒在闪躲,但来不及。
  辉耀剑刺破他的腹部。
  他错愕地睁大眼,握紧剑柄,重重倒入茫茫人海。
  神说,我的原罪是爱上路西法,一而再,再而三。
  可是他却不曾告诉我,我本身就是原罪。
  自从我出生,原本是单独的神分裂成了三部分。
  一个父神,两个神之子。
  耶和华,掌控整个宇宙最大的力量,无私地深爱着世人,创造万物的上帝。
  耶稣,神荣耀所发的光辉,众生信奉的救世主,天堂的使者,为救赎而生。
  米迦勒,罪孽之子,承载神不应拥有的所有感情。神的原罪。
  第85章
  那年,拉斐尔还只是个能天使。没有实力,没有天赋,更是魔界领主杰利与一个女性能天使的儿子。他原本在魔界可以有所作为,但是,他迷上了伊甸园。
  伊万杰琳在战争中死去。他为如此简单的理由砍去生命之树。
  梅丹佐从此与他翻脸,但神却因此格外宠爱他,给他纯天使的身躯,答应把所有天使洗脑。
  拉斐尔成了创世天使,但丢掉的永远找不回来。
  拉斐尔长居圣殿,梅丹佐的小小风流变成了见人即上。
  神说:“米迦勒,信仰就像萤火虫,为了发光而需要黑暗。尽管路西斐尔天性娇纵倔强,占有欲强,但是,我不希望他成为黑暗。”
  战场徒然寂静。
  我在悬停在空中,大力呼吸,只有翅膀舞动。
  总是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困难。可是到现在,我能做什么?
  除了战斗,还能挽回什么?
  魔族失去了主将,纷纷撤退。
  荒芜的平原,尸骸遍野,被肢解的部分散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上地下,都被灌满了血。
  千年朝夕似飘篷。
  人生由绚烂变为平淡,再由平淡趋于更加平淡,漫漫长路,一个人走过,无非是为了解它有多么短暂。
  敌方人数由几千个变为几百个,由几百个变成几十个,再由几十个变成几个,最后只留一人站在无边大平原上。
  一身黑斗篷,孑然独立。
  他隔我有几十米远,我却能一眼认出是谁。
  我朝前面飞去,努力缩短我们的距离。但到最后,看清他的脸,竟无法再继续。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会很像原子。相隔太远会互相吸引,相隔太近便会竭力排斥。
  我看着他长大,他未见过我。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平静,絮絮叨叨,或是安静地激怒别人。最甚者,他愤怒。我却未见过他仇恨。
  贝利尔看着我,是在仇视。
  我想,天下没有一个父母能容忍儿子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但我可以。
  因为我负他。
  我努力使自己看去平和,看去温柔。
  “贝利尔,如果你在魔界不快乐,跟我回天界。”我微笑着,“我没有养过你,但当你还是婴孩的时候,就一直……”
  “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无法不惊讶。
  “你让我的身上流着最卑劣种族的血液,你让我长了最丑陋的翅膀。”他眼眶发红,咬牙切齿,“我只要想着自己有一半神族血统,就觉得想死。我的父亲和哥哥抛弃我,都是因为你。”
  比这个过分的话我听得多了,从来都是一笑而过。
  可是,贝利尔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再笑不出来。
  我能接受任何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但贝利尔不行。
  贝利尔下意识看我一眼,呆楞住。
  “我不知道路西法怎么想,但我了解玛门,他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很爱你。”
  贝利尔原本缓和一些,又开始恼怒:“我不要你了解他!”
  “对不起。”我别过头,擦擦眼睛,血代眼泪抹了满脸,“对不起,贝利尔。”
  亏我还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浑身是血液肉渣,连睫毛上都是垂落的血滴,如何令他欢喜?
  记得很久以前,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如果路西法有一日问我,你最喜欢哪个儿子。我一定会答,贝利尔。自以为是的魔王陛下,一定会猜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吃过的苦头最多,我欠他最多。
  我打算否认,然后告诉他,我喜欢贝利尔,是因为你。
  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贝利尔在我身体里时,我或痛苦,或快乐,总是想着路西法的。
  路西法,我喜欢贝利尔,是因为那一段过去。他在我的身体中的岁月,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你在我的生命里。
  这一战,天界胜利了。
  为防敌军攻回失地,我们驻守在依布海村,顺带治疗伤员。
  我在受伤的神族中徘徊。
  周围尽是垂死的呜咽声,呻吟声。
  梅丹佐已换好新衣,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别看了,你体力耗损不少,回去休息休息。”
  我看着几名天使抬着担架,把一个被砍成两断的天使抬出去。“勇敢将战胜恐惧,战胜死亡。是这样吧。”
  处处血腥味。
  梅丹佐叹了一声,在我手里放了个东西。
  “它可以显现出你最希望发生的事。认定一条路,走下去,理想也不远了。”
  原来是火镜。
  我点点头,握紧镜子。他离开。
  一个天使躺在血泊中,一条腿及半肩已被削断,心脏露在外面,突突跳着。他握紧手中的长枪,伸长了脖子,竭尽自己所能,去呼吸。
  他看着我,眼中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泪。
  “米迦勒殿下。”他痉挛地,努力地抬头,叫住我,带着浓浓的哭腔。
  我顿了顿,在他面前蹲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比……瑟斯。”
  “比瑟斯,你住在哪?”
  “耶路撒冷。”他的眼泪冲淡了血液,划出一道小路。颈间的伤口狰狞地裂开,血汩汩流下。
  “耶路撒冷,那也是我的家乡。”我将他抱起,靠在我的身上。
  “说说你的理想。”
  他泣不成声。“成为最勇敢的战争天使……为天界争得荣耀。”
  “比瑟斯,你是最勇敢的战争天使。”我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短剑,“想想你的理想,想你已经回到了家乡……想想你父母的脸,还有你成长的地方。”
  “殿……殿下……”
  他用力闭紧双眼,轻轻咳嗽,哭得浑身哆嗦。
  我一咬牙,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的眼慢慢闭上,头仰在我的怀中。
  这一夜下起大雨,就像我斩翅那一夜。雨连连绵绵,冲去了所有的残骸,血肉。
  我连换衣服的精力都没有,直接站在平原上,任大雨冲去身上的血污。
  人人都为天界兴旺、至爱之人而战。
  擎天柱的顶端在依布海村的正中央。它的根扎在罗德欧加。
  目的不同,信仰不同,终究要形同陌路。
  我拿出火镜。
  红蛇缠绕着镜框,在雨夜中突兀而刺目。
  镜中所显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