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1-02-19 01:46      字数:4779
  草原人连惊呼都不会了,有些场景太过脱离想象,会让人产生幻觉,在此刻草原人的幻觉里,幺鸡不是狗,是魔鬼。
  这个魔鬼,把草原中的神马当作玩具,踢起、抢接、顶在爪子上飞旋、钻在肚子下扛起、揪耳朵、拉尾巴、蹿上去拿大顶、跳头上表演肚皮舞……
  可怜一匹成年名品腾云豹,遇见发威的幺鸡便骨软筋酥,像只皮球似被幺鸡翻来滚去,玩出无数花样……
  草原上掉了一地眼珠子——见过驭马的,没见过这么驭的!
  “驭得怎样啊?”红砚叉腰昂头,鼻孔朝天,“叫它做什么动作,就做什么动作!”
  此时幺鸡正扯着马耳朵,让它劈叉……
  “骑术怎样啊?”红砚下巴一点,“想骑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
  此时幺鸡翻身而起,芭蕾舞凌空独立,站在马头上……
  “……”
  “够了够了,我们输了!”果查心疼得眼睛滴血,咆哮,“放开我的腾云豹!”
  幺鸡肚皮上金铃猛晃,懒洋洋跃下马来,那可怜的马立即狂奔而去,连头也没敢回……
  此时图力已经退后好远,果查也有点觉得不对劲,但他毕竟当初没有清楚地看见幺鸡,对这只神犬印象不深,此刻连败两阵怒火上头,拍马而出,弯刀直指红砚,“汉人最奸诈!什么都不比!真刀真枪,来!”
  四面人等立即后退,谁都知道,大王性格暴戾,喜怒无常,但却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金刚神功,长年喝生熊血,锻造得一身草原第一的好肌骨,和他武力相争,谁都没好果子吃。
  “打就打,谁怕谁……”红砚脖子一昂,当真准备拿自己花拳绣腿来教训这草原之王,忽然有个人慢吞吞走出来,慢吞吞扬起黑漆漆的脸,有气无力地道,“唉,我们汉人最温文尔雅,真刀真枪的太血腥,咱们比作诗吧?”
  “作你祖奶奶!”果查气极反笑,靴子一踢马腹,已经冲了出去,手中精炼弯刀一闪,刀光向后出来的君珂当头劈下。
  他身后同时驰出十个近卫营护卫,呈扇形跟随在后,在他刀光泼出的同时,迅速一分,挡住了君珂四面八方的退路。
  果查能够统治草原多年,当然不仅仅是靠武勇,必要的谨慎还是有的,他出刀,却让护卫护住了他的前心要害和四周空门,有心今天要一刀毙敌,抢定那五千奴隶,也好让渐渐有点离心的草原各大部落,看清楚他天授大王的实力。
  镶满宝石的弯刀,挟着猛烈风声劈下的时刻,像天际彩虹,被狂风卷着,穿透人间。
  “呼!”
  却有一道白光,玉一般温润莹洁,亮起的刹那,便轻轻巧巧穿越彩光,穿越四面护卫密织的刀网,到了果查的头顶。
  “啪!”
  那白光却是一个人的手,手型优美皮肤细腻,那只手鬼魅般越过刀风,在果查头顶微微停留,随即轻轻一掸,掸灰般的姿势。
  果查头上,那个绣满巨熊的标志性的高帽子,唰一下掸掉在地,露出果查长满疤瘌的头顶。
  草原人瞠目结舌——果查大王戴了一辈子帽子,从来不脱,原来帽子底下,竟然如此风光!
  果查只觉得头顶一凉,大惊之下下意识去护头,君珂手指“绷”地在他头顶上一弹,对着那满头疤瘌,曼声吟哦道:“床前明月光。”
  “……”
  果查一生最恨的就是脱帽子,怒极大吼,回身抡刀猛砍。
  君珂身影一闪,已经到了他背后,手背轻轻在他背上一贴,果查一声大吼,只觉得背心灼热阴寒,一股诡异的气流顺喉而上,憋得他一阵猛咳,吐出一嘟噜白沫。
  君珂瞥着那白沫,忧伤地念,“疑是地上霜。”
  果查霍然低头,身子往下一窜,看似要逃下马,却在身子将落未落那一刻,弯刀诡异地从肘底反射而出,竟是一招又妙又阴险的反身暗算。
  可惜这招对君珂完全没用,君珂手背贴上他背心时已经飘身而起,指尖一拈,果查的外袍突然被拎起,撕开的衣襟再次裂开,露出一身乌黑的腱子肉。
  君珂瞄也不瞄一眼,沉浸在诗的美妙意境中,“一只大黑熊。”
  果查反手一摸,惊得一骨碌滚下鞍,在几个护卫拼死抢上护卫中,矮身一窜,就打算窜出这个附在他身后轻飘飘的黑脸女子的威胁范围。
  可惜迟了。
  君珂轻飘飘从他身上踩了过去,所经之处,果查本来就分成两半的袍子,齐刷刷地落了下来……
  君珂忧伤地从他脑袋边踱了过去,仙风道骨地吟出了最后一句。
  “HAVE,NOTHING,ON!”
  ……
  偌大草场,空寂无声。
  所有人看看地下黑熊一般的大王,看看君珂,看看“妖艳的公鸡”,看看今天大出风头的喀赞部落——后者正用一种天雷轰顶的表情,盯着昨天那个在他们帐篷里受到冷遇的汉人少女。
  “神巫!”半晌有人惊呼,随即人人退后,俯伏于地,君珂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草原上有种段数比较高的巫师,人人尊崇,敢情她刚才那首千古名句,被这群蛮子当作巫师咒语了。
  君珂也不理会那些俯伏的人群,转身看着再次策马上前,神情激动的图力,淡淡道:“图力王子,我的诗好听吗?你也想听一首吗?”
  图力定定凝视着她,眼神里浪涛翻卷,半晌却苦笑,下马,上前三步,躬身。
  “草原之子图力,”他在众人震惊的神情里,用草原最尊敬的礼节,执起君珂的袍角,俯下自己的唇,“见过尊贵的尧国之母,西鄂摄政王殿下。”
  ……
  一刻寂静,俯伏的草原人愕然抬起头,喀赞部落的人,发出低低惊呼,向后又缩了缩。
  万万想不到,那黑脸的,寡言的,看起来很平凡的汉人少女,竟然就是近年来在草原传说中,可能引起整个草原动荡的女魔王……
  君珂还是那有点神思不属的样子,看他亲吻自己的袍子,忽然道:“你今天刷牙了没有?”
  图力,“……”
  他此刻才发觉,君珂一切都没变,不过涂黑了的脸之外露出的肌肤,似乎更加晶莹光洁,但给他感觉怪异的是,君珂的神情语气,和以前有了不同,她话少了点,表情漠然了点,似乎还总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结合起来,却更让人怜爱了点。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这位尧国铁板钉钉的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君……统领,”想了半天,图力还是用了老称呼,“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尧国吗?难道……”他眼睛亮了亮。
  君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姑娘我逃婚跑路你兴奋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
  “呃……”图力被她窒得愣了一愣,一眼看见四面人群表情,咬咬牙,上前一步,低低道:“统领大人,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离开尧国,但如今你在草原,你再次回来……是因为喜欢草原吗?”
  君珂更古怪地瞅着他,没有答话,图力心中一热,激动地上前一步,欲待去捧她的手,“君姑娘,你……愿意留下来,去尝试喜欢草原上的人吗?”
  “啪。”
  ……
  一秒钟后,君姑娘的大声回答,响遍草原。
  “香蕉你个疤瘌!”
  一刻钟后,图力王子的手下们,艰难地将王子从地里挖了出来,可怜的图力王子,被某个因为心情不好而下手不知轻重的女人,给一巴掌拍进地里三分之一……
  一个时辰后,把获胜赢来的财物留给喀赞部落的君珂,在族民们感恩戴德的道谢声中,带着她新得来的五千奴隶,浩浩荡荡开往云雷高原,空留图力王子,痴痴站在高岗,遥望伊人背影,拼命掸着泥土……
  四个时辰之后,半夜,图力王子的帐篷里,忽然又传来“啪”一声巨响,等护卫们冲进去查看,就看见图力被倒吊在帐篷顶上,扒得精赤,某宝贝上系着块秤砣,图力憋得小脸发紫,险些玩完。
  护卫们慌忙把王子解下来,才发现秤砣之下,还系了张飘飘荡荡的纸条。
  “床前明月光,图力蛋一双,敢撬咱墙角?割了去做汤。”
  ……
  床前明月光,照亮摇摇摆摆进云雷高原的君珂背影,也照亮尧国皇宫,深深殿宇。
  夜深,帝皇犹自未眠,御书房灯火荧荧,里面侍候的宫人,来去无声,一声咳嗽也不闻。
  这些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三班制,轮流休息,十二个时辰不脱岗,因为正常情况下,陛下常在御书房就寝,或者直接在书房通宵。
  尧国这些宫人们都惊叹,这位帝王当真勤政得史上难见,这样夙夜匪懈,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有宫人给他算过,在一个月之内,陛下闭上眼睡觉的时辰,加起来不超过五天。
  书房里奏章案卷堆积如山,几个值夜大臣坐在一边小桌上,飞快地写节略,好方便陛下快速阅览,有人手写酸了,也只敢悄悄地揉一揉,瞥一眼座上始终没抬头的陛下。
  灯光在纳兰述脸上投下淡淡暗影,遮掩了他眼下微微的暗青之色,男子抿紧了唇没有表情,奏章流水般从指尖过,偶尔停下手,揉揉眉心,此时才露出一丝疲倦。
  时间啊……时间!
  纳兰述从未觉得时辰这般不够用过,堆积如山的国事,欲待重整的山河,此刻都摆在他的面前,他要用抚琴一般的细致和耐心,拨弦于天下,等待奏一曲汪洋之曲。
  他想将这曲子,奏得更快些,更早些。
  没有人明白,明明可以按部就班,徐图渐进的做事,这位新帝为什么心急如火,恨不得变三头六臂,将所有事一夜做完,为此不惜耗费精力,熬煎身体。
  老臣们欣喜陛下勤政,尧国必能因此中兴,但也忧心如此勤政,是否损伤龙体,多次殷殷规劝,纳兰述笑而不答。
  有些解释,放在心底,说给人听,便觉得廉价。
  他忙碌,好让事务充塞此刻空荡的心,不必因为想起她来,便撕心裂肺。
  他忙碌,是想赶在时间前面,早点将尧国事务理顺,早点将政权紧抓在手,早点开始自己的计划。
  当他将一切掌握在手,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那么,早一天也是好的。
  荣极殿登基之日,她的突然离去,忽让他明白何谓痛彻肺腑,坐在那四面不靠龙座之上,听百官山呼舞拜,他在那样遥远而空旷的殿上向下凝望,寻不着想见的人影,忽然便明白了那样四个字。
  “孤、家、寡、人。”
  如此深切。
  一心的迷茫疑问甚至愤怒,在那场登基典礼之后,忽然豁然开朗,隐约明白了她离去的真正原因。
  这衮衮凤冠,这泱泱后宫,原来,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他握住权柄,却还未彻底握紧这江山,他空出的那只手掌,有太多要攫取的东西,以至于她不得不提前滑脱。
  纳兰述闭上眼,仿佛这样才能抵御这一刻突然袭来的绞痛。
  臣子们小心地低下头去,以为陛下又在忧心皇后病情——据说皇后病重,甚至缺席登基大典,之后陛下以皇后病重为她祈福为由,拒绝了登基之后例行的选秀,堵住了众家大臣纷纷提亲。
  大臣也耐住性子——皇后病重,那拖不了多久了吧?等中宫后位一空,陛下还怎么拒绝选秀?
  有轻微的脚步声向书房靠近,不用猜,来的一定是尧羽卫,只有陛下最亲近的尧羽,才可以在这样的时辰,直入御书房。
  门开了,一个白衣卫士悄步而进,大臣们立即搁下笔退开。
  他们已经习惯了,半夜尧羽卫来送消息,陛下就会令所有人离开,不得打扰。
  纳兰述在灯下展开尧羽卫传递来的纸卷,细细读君珂今日近况。
  随即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心想图力遇上那丫头真是倒霉。幺鸡真是越来越没个性。尧羽卫越来越流氓,红砚倒是转好了。
  眉头忽然挑了挑,他看见那最后一巴掌的描述,倒抽一口凉气。
  冷暴力啊……纳兰述托着下巴,心想她若回来,如果也给自己来上这么一巴,他是该一个“天王托宝塔”托住呢,还是一个“坐地莲花”给抱住?
  陛下想了半晌,居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有点……淫荡。
  将纸条看完,就火烧了,纳兰述打开身后密柜,取出一帧画卷,在桌上铺开。
  画卷上已经有人落笔,却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一片起伏线条,似乎有点像女人云鬓宛宛。
  纳兰述提笔,在那云鬓之下,添了一条柔和的弧线。
  属于君珂的半边侧脸。
  这是他亲笔画的她的画像,每收到一条她的消息,他便在画上添上一笔,如今刚刚画到脸部。
  纳兰述小心地将画纸吹干,仔细凝视半晌,原样收起。
  灯光下他微偏的侧脸,瘦了些,目光却沉淀晶莹,柔和氤氲。
  小珂。
  等我画完这副画。
  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