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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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9 01:46 字数:4767
“小珂,怎么回事?你说话,你说话!”
满是尘灰血迹的脸抬起来,君珂眨眨眼,似乎想勉强笑笑,但一个笑容还没展开,眼泪已经无声无息流下来。
不是疼痛,不是委屈,不是惊慌,而只为这一刻,纳兰述语气里真切的焦急和心疼。
只为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泪水将泥尘冲开两道渠沟,纳兰述的心给这冰冷的泪水烫得一缩。他认认真真看了君珂的脸很久,眼光落在她肩膀上,手缓缓放下去。
君珂一缩。
纳兰述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手臂却强势地捆住她,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上,君珂不动了。
“让我看看……不会弄痛你……”纳兰述似乎在哄小孩,君珂忍不住想笑一笑,那点笑意挂在唇角,伴着还没干涸的泪水,颤颤像被风吹折的花。
纳兰述最愿意看见君珂的笑,然而此刻,他只想遮住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苦涩得要翻出泥浆来。
手心轻轻落在君珂肩上,纳兰述脸色,立刻就变了。
掌下肩骨,分明已经断了。
低头看看君珂胸前,吐出的血迹也是一块暗色的痕迹,手指落向腕脉,指下是混乱的,受了内伤的气息。
纳兰述的脸色,一层层地青下去,泛出森然的杀气来,那样可怕的神色,连君珂都没看见过,有点震惊地握住他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
这一句没能说出来,充血的咽喉令她开口就咳嗽,震动伤口,眉毛皱成一团,纳兰述一听她开口,立即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烟尘血火,遍体鳞伤,她为他吃这许多苦,顶着那些误解欺凌,明明有还手之力却依旧忍住了自己——为他而忍。
一路走到如今,还要委屈她多久?
纳兰述吸一口气,弯下腰,轻轻将君珂抱起。
君珂挣扎——那么多人看着呢!
纳兰述根本不理她,强势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随即慢慢转身。
他抱起君珂的动作一做,天语长老和义军将领们的脸色就变了。
“少主,你——”
“君珂这个伤口。”纳兰述打断他的话,指住君珂肩骨已经断了的右肩,“是在大长老挨巴掌之前,还是之后?”
长老们齐齐一怔,顿时陷入沉默,纳兰述抱着君珂,冷冷等着。
半晌,还是刚刚醒来的大长老咳嗽一声,尴尬地道:“之前……”
纳兰述闭了闭眼睛。
随即他冷酷地道,“几个巴掌么?很好。”
天语长老齐齐变色,大长老气得脸色涨红,眼睛一翻,险些又要晕过去。
“少主,你被这女人迷昏头了!”一个长老悲愤地大叫,“大长老何等尊崇?就算误伤了她,她也不配反击!她就是个低贱的……”
“住口!”
出声阻拦的却是大长老,眼神严厉。
此刻大长老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说出君珂是青楼女子,不是为了给君珂留面子,而是现在人越来越多,人多嘴杂,这样的事当众讲出来,纳兰述颜面何存?以后何以服众?
要说,也要在要紧的小场合再说!
“我想你们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纳兰述冷冷盯着他,“在我这里,在冀北联军,君珂的地位尊崇,丝毫不下于天语的首席长老。冀北联军将领打伤义军将领,自然要重处,但天语长老无故殴伤我冀北联军将领,一样反击无罪!”
“反击无罪!”几个赶来的冀北联军将领,立即大声鼓掌。
“可她还试图对天语长老下杀手!”
“说话要凭良心!”纳兰述一步不让,“君珂武功,不在我之下,她要真的对你们下杀手,现在你们一个也不能活着站在这里攻击她!”
“眼见为实!”
“我只看见你们自己倒撞回去!”纳兰述蓦然咆哮,“我只看见君珂衣上有血,厚重紫红,是内伤之血,以她的武功,你们不可能给她造成内伤!那就必然是她自己在危急时刻,为了不伤你们而回力,导致自己受了内伤!”
冀北联军将领频频点头,他们对君珂的武功自然有数,天语和义军那边却嗤之以鼻。
“她有这么好心?”有人冷然以对。
“无论如何,侮辱首席长老,就是死罪!”有人义愤填膺。
“你们冀北联军袒护,我们义军不允许!”有人小声抗议。
“一路苦战,打到尧国城下,眼看胜利在即,大帅是要鸟尽弓藏吗?”有人悲愤大呼。
“三长老险些死在她手下!这也能算了?”有人怒声责问。
……
“不肯算了,可以。”纳兰述抱紧君珂,仰首望天,森然道,“说实话,我也不想算了!”
“少主你什么意思!”首席长老蓦然抬头惊呼。
“我什么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之前,先摸摸良心,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纳兰述上前一步,逼视着所有人的眼睛,狠狠道,“睁大你们眼睛看清楚,君珂身上都是什么灰尘?是雷弹烟尘!她为了给我夺遗诏,独自去闯密室,险些在雷弹子埋伏下丧生。好容易冲出来,被烟尘呛得已经失声,却在这时,遇见这群自以为是的长老,拦住她,不信她,威逼她,要她交出遗诏,她交出遗诏,你们这群人还要擒下她,甚至下了杀手,她被逼到这种地步,依旧不肯杀人,不过几个耳光小施惩戒,比起你们给她的伤害,九牛一毛,就这么让步,你们还是受辱了、不甘了、沸腾了、愤怒了,是不是?”
他向前一步,众位长老便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却当真无言以对。
连君珂都在佩服——纳兰述仅凭她的灰尘和伤痕,就将一切都准备推断了出来,如眼见一般。
“你们是天语长老,你们就可以任意处置联军统领?谁给你们的权力?”
纳兰述上前一步,众位长老下意识后退。
“你们是天语长老,就可以随意冤枉他人,滥用私刑,不容反抗,咄咄逼人?”
众位长老退后一步。
“你们的尊严是尊严,别人的尊严就不是尊严?”
纳兰述再进,众位长老再退。
“你们的尊严,重过我冀北联军功臣的性命?”
众位长老又退,额头见汗。
“你们是功臣,你们打下尧国半壁江山。”纳兰述抱紧君珂,冷笑,“可是君珂,她从燕京开始,无数次救了尧羽卫和我的性命,她救我于敌人暗害,救我于走火入魔的险境,她的云雷军,曾为逃亡的尧羽吸引敌人主力,鲁南军是因为她才得以被收编,西鄂黄沙城我失踪,她带领大军夺西鄂政权,和当权者谈判,保证了之后大军一路粮草,没有你们,我顶多再多费一点事,去打那半壁江山,可是如果没有她,我,和尧羽全员,早已骨化飞灰,死在大燕国土。”
“所以,”他蓦然厉喝,“当初还在大燕,我就曾发誓,谁动君珂一毫,我杀他全家,今日之事,看在你们功劳份上,我没再追究,已经算对不起君珂。谁若再咄咄逼人,那也只是逼我三尺之剑,再斩友朋之头!”
四面一阵窒息般的静默,所有人都立刻失去声音。
君珂深深埋在纳兰述怀里,脸下是纳兰述有力的心跳,比平常快速,带着勃然的力度,这勃然因她而起,一声声敲在她心头,一声声都是一句句滚烫的字眼,烫出她眼底,湿润莹然。
纳兰述忽然觉得胸前有些潮湿,这让他的心情也湿了湿,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君珂的后脑,给她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右手紧紧抓着她的腕脉,相辅相成的内力,源源送过去,疗治她的内伤。
君珂微微叹息一声,脸在他胸上蹭了蹭,忽然不在乎身周是吵嚷还是静默,不在乎那些老古板是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全天下都在误解又如何?风刀霜剑严相逼,但只要没有属于他那一把,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纳兰述微微低头,怜惜地替她把发上烟灰吹尽。
两人动作缱绻,不避人前,君珂是受伤神智不太清楚,纳兰述却是有意为之,果然那些给他逼到一边的长老们,脸色更加难看。
“就算这事有误会。”大长老由人搀扶,缓缓起身,神情失望,“就算她君珂有功劳,就算我们被打活该,”他咬咬牙,“可是今日,天语全族在此,忽然想要问少主一句。”
“你说。”纳兰述冷冷抬着下巴。
“若有一日,天语和君珂不能共存,义军和君珂不能共存,”大长老痛苦地闭闭眼睛,“敢问少主,作何选择?”
四面一阵静默。
义军脸色沉肃,并不惊讶——他们不认识君珂,却一向视天语长老为神,天语长老一直不喜欢君珂,他们也受到影响,觉得这样一个异国女子,不该为大尧未来皇后,如今这位皇后资格还没得到确认的女人,竟然敢践踏他们的神,他们就算知道己方理亏,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
更何况,今日已经闹成这样,这女子在冀北联军如此威望,又得大帅如此欢心,将来假如真的做了皇后,以她的影响力,天语何存?义军何存?
如果说今日之事原本是误会,但当纳兰述摆出这样的态度,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就已经不能把这事当误会解决,必须要有个明确的态度。
冀北联军将领露出愤怒之色——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和君珂过不去?大局未定,战事未休,尧国皇帝还在脱逃,此刻内讧,居心何在?
大长老心中也十分苦涩,他一向以大局为重,也不想在此刻发难,但既然此刻骑虎难下,无可奈何。
纳兰述静静盯着大长老,蓦然一笑。
他笑得寒光凛冽,杀气逼人,连大长老那样走遍世间,岿然不动的人,都惊得一颤。
“我很感激天语对我的忠诚,义军对我的帮助。我愿意终生遵从母妃的遗命,尊重并保护天语,”他淡淡道,“但是,这不是我让步的理由。”
将君珂抱紧,他慢慢穿过人群,四面的人,不由自主分开。看着那男子抱着女子,微微仰起下巴,用一种冷漠而决然的态度,穿人群而过,一路行去,所经之处,留下他的铮铮宣言。
“今日你们若退走,我带冀北联军继续打。”
“今日你们若撤军,退出所占领的市县,我带冀北联军北下,重占江山,一个县一个县,夺回来。”
“之后你们若散伙,或者和我为敌,没什么,打到你臣服为止。”
“以后天下百姓若因此责我忘恩负义,再起义军和我做对,没关系,只要你们愿意尧国从此陷入永恒战火,我陪着。”
“我本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江山和她,我都要,谁逼我选一样?”
他突然抬起脚,将一个傻傻看着他,被他毫不让步的态度震到忘记让路的义军将领,一脚踢了出去。
“去他妈的!”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五章 怀抱温柔
纳兰述一脚踢出,全场寂静,一直到他抱着君珂扬长而去,那些瞬间化成泥塑木雕的长老们,也没能缓过神来。就连君珂,也给这一刻霸道得要死的纳兰述给吓着,傻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喃喃道:“纳兰……”
“嗯。”纳兰述沉着脸。
“你刚才……”
“嗯。”纳兰述脸色没有转晴。
“很帅……”
“我还可以再帅一点。”纳兰述语气淡淡的,“比如,把某个不听号令,非要逞强的女人给揍一顿。”
君珂不敢说话了,半晌咕哝道:“本来没有危险的嘛……说实在的纳兰,这遗诏,真的只有我能拿到的……”
她话还没说完,纳兰述忽然低下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君珂自动消音……
跟着他们退出的冀北联军将领,立即变得很忙很忙,走开的、传令去的、背转身的、做小动作的……不过无论处于什么状态,眼角都从胳膊肘下悄悄地瞟着……
其实也瞟不见什么,纳兰述低下头的时候,手臂微抬,披风已经挡住了君珂,任那群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顶多只能看见他的披风上的刺绣。
披风起了一层温柔的波纹,不知道被谁挣扎的指尖顶起一点圆润的弧度,像水面上晕开的涟漪,一只雪白的手指在披风的阴影里一闪,指节起了微微的痉挛,似乎在颤栗,又似乎因为这颤栗而愉悦,随即顺披风边缘而上,扣住了他的肩,四月春风里,交缠的气息微微急促,似柳枝儿依依照水,每一起伏都是荡漾……
好一阵子,直到君珂呼吸不继开始挣扎,纳兰述才微微让开,君珂气喘吁吁抬起头,一转眼看见四面鬼鬼祟祟人群,脸色爆红之下忍不住怒目瞪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喂我肉玉!”
“因为我高兴。”纳兰述坦然地道。
“那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君珂羞愤。
“因为我不高兴。”纳兰大帅更坦然地道。
君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