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
想聊 更新:2021-02-19 01:44 字数:4737
而在鲁南王府内乱的这个过程中,纳兰述还可以扇扇风,点点火,用同样的办法,挑拨其间,乱上加乱。
一手、二手、三手……一个诱骗周桃的计划,足可以翻出无数的后手。
这就是纳兰述说的“骗我也被骗,害我也被害,想我王府生乱自己乱。”
可怜周桃,满心欢喜,以为要挟不世之功成为鲁南王府的人上人,却不知道自己一心奔往的,是条死路。
“我的信物咱们暂借她用几天,到时候叫尧羽卫偷换,做个假冒的鲁南王府令牌,让她去千霞谷调军去。”纳兰述笑得欢快,“大军一动,我那鲁南伯父,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摊手,微笑,向周桃离去方向,风度翩翩微微一躬:“哦。周小姐,祝你送死愉快。”
君珂默默仰望着他——让人去死不难,让人欢天喜地去找死就牛逼了,哦,从今天开始,纳兰小王爷还是不要得罪太狠得好。
“本来依你的办法,迟早也能逼走她,可是周桃心太恶。”纳兰述神色忽冷,“竟然用这种下作的办法试图杀你,若再对她心软,必将后患无穷,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君珂笑而不语,她也没那么圣母,一再放纵欲待置她于死的人,要不然她袖子里,也不会滑出那玉来了。
说到底,落什么下场,都源于自己种什么恶因罢了。
“好了,不谈别人了。”她擦擦手,再次对纳兰述伸出手,“很不好意思,之前曾欺骗了你,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君珂。”
纳兰述头一低,又看见她雪白的手掌,顿时心情大好,笑道:“我是纳兰述,不过我想你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不存在骗你,你却骗得我好惨,所以君珂,咱们是不是该把那天情境重演一遍?”
君珂唰地缩回手,望天,“什么情境?”
“我送你一个东西。”纳兰述取过一个金橘饼,用纸包了递给她,充作“礼物”,随即又自说自话去扒君珂的牛仔包,“你这回打算送我什么呢?”
君珂摊手,任他找——吸取前车之鉴,创口贴荷包都已经顺利转移,没压力。
“这是什么?”纳兰述并不埋头在包里翻,而是像箱中抽奖一样闭着眼睛一摸,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嘿,还挺沉。”
君珂一看,叹了口气——郡王您手气不好,不是摸着囧人的就是摸着不能用的。
纳兰述手里的东西,钛钢外壳,金属拉丝,屏幕晶亮,按键灵活,手指一推便无声无息滑开,再一推又严丝合缝地合拢,背面印着一个图案:被啃了一口的月亮。
这是研究所科技狂老刘的杰作——老刘的儿子为了抢苹果手机和人斗殴拘留十五天,老刘为此深恨苹果,于是在自己研究的新型滑板触屏手机背后打上了狗啃月亮的LOGO——你啃个苹果有啥稀奇?老子啃的是月球!
这手机功能强大不逊于苹果,而且老刘有感于儿子斗殴被人砸了一板砖头破血流的教训,在手机外壳上下了死功夫,用的材料,据他吹嘘——防弹的。
可惜这手机却不是太阳能版,到了异世只能拿来砸人。
“这个啊……”君珂微笑,“这是人品监测机,你对着它说话,如果它答复你,说明你是正人君子,如果它不睬你,说明你人品不行,如果有一天它爆了……”
“说明人品又好了?”
“说明你人品差到爆棚,呈现负值,它因此愤而自杀。”
纳兰述趴君珂对面,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在晨间淡金的阳光下呈现薄透清锐的色彩,像莹润在透明海水里的黑珍珠,君珂觉得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下保持忽悠人的状态实在有点难度,抿着唇向后靠了靠。
却听纳兰述咕哝道:“坏丫头,让你舒服一次。”抓起手机,对着那狗啃的月亮,正色道:“喂,人品……监吃机?你如果回答我,说明君珂是个好人,你如果不睬我,说明君珂人品不行,你如果有一天爆了……”
君珂等着那句愤而自杀,谁知纳兰述却道:“……说明君珂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爆机。”
君珂噗地一笑,第一直觉就是反驳,然而眼一抬,看见纳兰述的神情,不禁一怔。
对面,纳兰述并没有笑意,眼睛沉沉地盯着她,那眼光搜骨剔肠般,似要看进她心底去,随即他缓缓道:“君珂,我母亲对我说,你和沈梦沉在一起,没有试图救过我,但是我不信。”
君珂转开眼光,只觉心底酸涩,半晌低低道:“你该相信你母亲的。”
纳兰述仰起头,下颌曲线坚定,像向天长鸣的神鸟,惊天一唳,凤舞龙翔。
这灵动潇洒的少年,只有在此刻,才透出骨子里的傲气和坚定,“我相信我的母亲,但我不信皇家。”
君珂默然,纳兰述垂头静静注视她,“君珂,你告诉我,是不是曾有一个人,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生命?”
君珂垂下眼,去喝那冷了的粥,粥到嘴里无滋味,像此刻复杂凌乱的心情。
她不想挟恩求报,她也曾发誓不和纳兰述提起当日王府那些事,然而此刻欲待否认却也做不到,因为她听出了纳兰述语气里的苍凉。
“我出身皇家,玉堂金马,从小到大,人人说我天之骄子,受尽人间一切美满尊荣。”纳兰述果然也没等她回答,自顾自轻轻道,“父王宠我,母妃爱我,我的护卫们忠诚于我。我相信我的父王会在我危险时出动大军来救我;我相信我的母亲会在我受难时用尽手段来护我;我相信我的护卫们会在生死时刻用自己的命来替我挡厄——但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这个人,父王是因为王府嫡子不能出事,不能因此影响冀北王权承继大局;母亲是因为她的独养儿子不能出事,否则所有人的性命都会遭到牵连;护卫们是因为他们的主人不能出事,否则尧羽卫存在的理由将被摧毁。父亲因王权护我,母亲因血脉护我,护卫因忠诚护我,却一直没有人,因为我这个人本身,爱我,护我。”
他的手越过桌面,轻轻抚向君珂脸庞,君珂动了动,想让,却最终安静了下来。
“看这张脸。”纳兰述的眼光,牢牢锁在了君珂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君珂下意识地缩了缩,容貌改变后她一直有点在意别人直视她的脸,因为那些怜悯和厌弃会让再坚强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然而此刻纳兰述的目光温软如绸,轻轻拂面,眼神传递的怜惜和温暖,令人错觉那些不是凸凹不平的肌肤,而遍地开了葳蕤鲜花。
“……这张脸,我记得原来的样子,不算绝色,但是很细致,很玲珑,眉间有点开,因此显得疏朗,鼻尖像玉珠,夜色中会发亮……”纳兰述手指轻轻地一一抚过,“……然而现在,这里中了毒,将肌肤挤涨、变色、凸凹不平,眼睛被挤小,玉珠反而变成大红果,真不好看……哎你别急着黑脸……这张脸变化这么大,以至于我擦肩不识,哪怕当时有个声音暗示我,我依旧无法想到那竟然就是你……后来我想……这么美到这么丑,那张脸的主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哭过没有?她摔过镜子没有?她第一眼看见这张脸崩溃了没有?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瞬间变成这样,她在瞬间发现自己可怕的变化时,她做了什么?而又是什么样的可怕的人和事,让她遭受这样的待遇?……”他的手指忽然往上移,在君珂水汽渐渐迷蒙的睫毛上一触,“……告诉我,你也在为她吃过的苦,流泪吗?”
君珂飞快地扭过头,一滴微凉的液体在那一甩间溅出,纳兰述手指一接,泪水落在他指尖,他将指尖凑近唇边,细细地抿了抿,点点头。
“苦的。”他道,“君珂,我知道,很苦。”
“我还知道。”他手指下移,握住了君珂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那里断过两次,被柳杏林接好,“……这里骨节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细微的突起,手指一摸更明显,这里曾经断过,可能还断了不止一次,是什么样的事导致断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同一处断上两次?一处未愈的伤口再次受伤,那个人,她痛不痛?而又是什么原因,使她遭受了这些?”
手指继续往下滑,他握住了君珂有些凉的指尖,“告诉我,如今,是不是曾有一个人,因为我,只是因为我,用命,来护我。”
室内有一刻的安静,一刻之后,君珂扬起眼睫,微微叹息,她的声音细碎,心情也如睫毛上淡淡雾气一般,湿润,水汽氤氲。
“有一个人,她和朋友失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存,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发觉自己被欺骗。”君珂微笑,翘起的唇角并无讽刺,“她救过那家主人的命,却不能换来她自己的生存机会;她明明是一个路过的无辜的人,却被迫喝着迷魂汤等着代人去死,她来到这里,不曾有人给她帮助和关爱,遇见的只有欺骗、陷害、冷漠和自私,以至于她曾经愤懑地想,这世道如此丑恶,她是不是也该用一张冷漠丑恶的脸去面对。”
纳兰述静静地盯着君珂,握紧了她的手指。
“突然有一天,在她最危难的时刻,一个曾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交情和恩情的人,为了她奔赴险境,为了她和家人决裂,为了她险些被害,那天珍珠河的河水很冷,但她的心,在来到大燕朝几个月后,第一次觉得温暖。”
“温暖不仅仅是因为被救,还因为被救赎,她的信念和价值观曾经险些被恶毒的世道摧毁,如果没有那个人给出的那份温暖,也许这个女孩子,她就会一日日冷漠下去,怀着愤懑和不满,也去欺骗、陷害、争夺、忘恩负义……最后变成她原先最讨厌的那种人,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因此。”君珂轻轻拍纳兰述的手背,“我相信,永远会有人愿意因为他这个人,拿命去护他,因为,他值得。”
室内一阵静寂。
似乎听得见微湿的睫毛上水汽渐渐干去的声音;听得见十里外枫林落叶潇洒离枝的声音;听得见百里之外,有人临风登高,在深秋的碧蓝苍穹之下,忽然合十,闭目微笑,低语。
“世间有大智慧,因此有大光明。”
百里外的低语,响在旷野涤荡来去的风中,那人摸了摸不留重发的头皮,对天意之高,露出神秘的微笑。
百里之外的客栈里,纳兰述也在微笑,只将君珂的手握紧再握紧。
君珂却突然说了句煞风景的话,“今天既然说到这些,周桃的事也解决了,我想……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纳兰述挑起眉。
君珂抿唇,心想我可不能将和你娘的约定告诉你,看你这德行就像吵架离家出走,我再火上浇油我成啥了?正在犹豫,纳兰述却突然站起,伸了个懒腰,“那成,你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办。”
君珂怔了怔,回房收拾了包袱,带着幺鸡便走,准备去那传说中天降闷雷的三水县看看,她让红砚留下来伺候纳兰述——王爷没人伺候活得成吗?
出客栈,雇了辆车出城,行不多远,听见后面有马蹄声响,直追而来,君珂掀开车帘看去,果然是纳兰郡王大爷。
“哎呀好巧,真是无意栽柳柳成荫。”纳兰郡王大爷看见她,好像好久不见当真路上相逢,眉毛挑得高高,“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出城吗?正好正好,我也出城。”
君珂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明摆着是报复她来了,当初他也曾要她离开,结果被她耍了一道,如今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来耍她。
她唰地甩下车帘,不理他,幺鸡从车窗里探出狗头,两颊长长的狗毛迎风飞舞,幺鸡双爪扒开,以泰坦尼克罗丝的船头张臂经典姿态,向后面吃灰的纳兰王爷表示了由衷的优越感。
纳兰郡王不以为杵,一挥臂,扔出一块香喷喷的东西,“接着!”
幺鸡狗头一甩,接着一大块汁水淋漓的牛肉,顿时狗心大悦,捧肉大啖,也不鄙视了,也不优越了,纳兰述驰近,摸它高贵的狗头,也没意见了。
“幺鸡,好久不见,你们要去哪里啊?”君珂隔帘听见纳兰述煞有介事地在问那头馋狗。
“嗷唔。”幺鸡头也不抬。
“哦,三水县啊。”纳兰述自顾自翻译完幺鸡的回答,“正好正好,我也要去哪里。”
“车夫!”君珂忍无可忍,唰一下掀开车帘,“麻烦快点。”
车子速度加快,纳兰述也不追,停马立在原地看车轮携烟尘滚滚而去,喃喃数:“……三……二……一!”
“啪!”
君珂马车的右车轮的轮毂突然飞了出去,车子一歪,车轮滚出,车子顿时向一边倾斜,早等着这一刻的纳兰述立即闪电般掠出,手一伸便顶住了歪斜的车身。
“嘿。”他探头,挑眉,对歪倒在车里的君珂展露下俯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