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
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9 01:41 字数:4885
苦——说得堂皇!他却舍得我那雄心未灭的先父,舍得将家父的性命白白喂给李唐,以消弥什么战祸之苦!”
“你即是他的儿子,当然有他的肝胆!今日,我就要你尝尝这舍得的‘舍’字又是什么滋味!”
——杜宾客只是废然长叹!
辅胤故意缓缓地把那孩子向火上送去。
那小儿感受到皮肤的灼热,终于不再吮指,眼望着他爹,手足上下地乱蹬起来。
杜宾客眼睁睁地看着,身子跃跃欲动,却又挣扎不定。
辅胤只是带笑看。似是满足于杜宾客那挣扎犹豫的神态。可终于,杜宾客吞下了一口长叹,慢慢地闭上了眼。
辅胤似不愿这游戏的折磨就此结束,把手里的孩子猛地向下一跌,却又马上向上提起,才待发言再度挑逗,猛地听到两个声音先后道:“你父亲死,就要杀杜总管的孙儿以谢。”
“那我们的父亲死,又该怎么跟你辅家清算?”
杜宾客猛地睁开眼,面上喜色一露:
“大将军、小将军家的世兄也来了?”
却奴已看得心里怦怦直跳。他猜想肩胛不会袖手不管,可又真猜不清他的主意。他只想极力把肩胛扯进眼前的局势里来,怕他神思一逸,思绪又不知跑出去几千里外,故意低声问道:“大将军、小将军又是什么人?”
肩胛倦倦答道:“杜伏威爱救人,当时收养的养子共有三十余人,人人都为他呵护养大,所以人人用命。这三十人中,以阚棱和王雄诞最为有名。阚棱善用两刃刀,一把刀长及一丈,草野龙蛇呼之为‘拍刀’。每临战阵,一挥就杀数人,江东无人可挡。王雄诞则膂力绝人,军中将士十万,无人可当其一推。两人俱为伏威爱将。当时‘上募军’中,呼他们二人为大将军、小将军。”
那来的两人并未现身,只是隐身在树丛间。
只见辅胤一愣,长叫道:“姓阚的,当年你爹即是为唐朝小儿卖命,征讨我父,害得我父亲惨死于丹杨。我未找你复仇尚可,你还敢来找我?”
树后那人朗声笑道:“青山之战,我父与尔父裨将陈正通相遇,我父不过脱下兜鍪,问了声当年旗子弟,‘不识我邪?何敢战!’拍刀未动,陈正通麾下兵士已经逃散,这也能怪却我父?”
说着他一咬牙:“可惜,辅公袥临死临死,还反口诬我父与其同谋,让家父落在与之不睦的李孝恭手中,冤枉蒙死!你我之间,这恩仇又怎生算?”
辅胤猛见对方势强,也只能哼了一声道:“敌我俱死,也算扯平,就这么算!”
却听树后另有一人声音道:“那我父亲呢?”
这人想来是王雄诞的子弟。
王雄诞当初在江东军中,慷慨方正,极得军心。杜伏威入唐时,以全军之权归属雄诞,曾对他说:“我走后,唐如待我尚好,即万勿举兵。”
可惜后来辅公袥欺之以方,伪造杜伏威信件骗其军权。王雄诞发觉受骗后,为不肯从其举兵,辅公袥即遣左游仙行刺,将他缢死于府中。此事后来令辅公袥于江东子弟中大失人心。
辅胤没想到大、小二将军的后人也会赶来。迟疑了下,一咬牙,喝声道:“此儿我必杀之,以为亡父血食!你们姓王的姓阚的帐,杀此儿后,我也自杀以谢,何如?”
他这么一说,只见满场噤口。
——孩子现在他手中,人人皆知,以辅胤的功夫,平白抢是抢他不来的。
如果小孩儿救不得,反惹下此后绵延不绝的后患,那到底,还该不该救。
过了良久,树后两人不由也一声轻叹。
这一叹,让却奴一时觉得绝望已极!
他向火光边望去,只见辅胤也面色惨淡。
却奴低声道:“这么杀来杀去,究竟又有何益处?”
肩胛的手抚到了他的肩上,喟然道:“确实毫无益处。可仇恨最能蒙住人的眼睛。在那刚过去的满眼杀伐与遍地烽火的年代,正是这些——所谓血性、所谓义气、所谓恩与仇,是支持人活下去的惟一支柱。可是时代变了,但有些人,会永远活在过去战乱的记忆里,他们不能接受忘却,不能改变自己生命的支柱。而人活着的信念,不以繁文缛节消耗,就要以死为祭。他们不甘于承认那过往的时代,过往的壮烈,过往的生命都已经死了。这些,都是当年烽火留下来的余韵。”
事已决绝,辅胤再没有心情去逗弄杜宾客了。
只见他回顾了身后辅家子弟一眼,一咬牙,疾快地把那孩子就向火堆上送去。
却有一个妇人的哭声响起,可那哭声并不柔弱,而是挟带着愤怒!
只听她怒喝道:“不要!”
肩胛长身而起,在那起身的一瞬间,他已听到那妇人的哭声与怒气,看到一个妇人疾向火堆扑去。
他的心中忽升起一点释然:总是还有妇人,总是在最后,还有一个妇人会喊上这一句。那是王娘娘——当初他们都喊她王娘娘。她本为杜伏威副将西门君仪之妻,为人果决。当年杜伏威为李子通所败,身负重创,身遭千军万马的追杀,身边仅有王雄诞赶来守护。就是这王娘娘,她一人背负着杜负威,杀出重围,救了杜伏威一命。
现在,她又来救杜伏威的孙儿了。
肩胛心中想着,动作却并未减慢,他相距远较王娘娘为远,又是后发,却犹先至!却奴只觉得身边的风声忽起,那是肩胛扯了他一条臂膀,带着他疾扑而出,电也似地掠向那火光。
却奴只来得及见到那小儿正从辅胤手中坠落,然后就见到肩胛已抄住那小儿的腰,略不一顿,已带着自己从那火光上疾掠而过。
却奴只觉得身上一烫,衣服下襟上已沾了火。肩胛的身上想来也着了火,那火猛地一炙,然后就被他们疾掠而生的风所扑灭,可火苗舔到的地方,犹是辣辣地一痛。
却奴却只一咧嘴,心中无比开心起来——肩胛、这个他仰慕的人从来不会让他失望——他出手了,最终还是出手了!
肩胛在风中疾掠,他之所以迟迟出手,是为了,那林间场中,俱是他故人及故人子弟。
他只想好好地看看他们,能久一点就久一点的看看他们,虽说他并不愿与他们面对面相见。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种心情是为了什么。那场血与火的过去本来该不值得回想,可那是浸透了他、伏威、与当年彼此交游过所有人的青春岁月、努力与挣扎、血性与热望的过去。哪怕时至今天,一切平定,一切平淡得自己的骨头都冷了,也还是会忍不住伸手向那曾烫着了自己的往日烽火取暖。人生,往往是苦痛于斯却即此快意于斯的。那样的烽火,即经历过,就总无法再忍受此生余烬般的灰黯。
他在疾掠中想起过去的那些面孔:辅公袥、知世郎、平山伯、王娘娘、阚棱、王雄诞……甚至包括左游仙,但最多划过的还是杜伏威的脸,那轻笑着的、仿佛一切不经意的、一切热血都成游戏的、那永远少年、在血与火中还那么健康、神气,视危险有如儿戏的脸……
风呼呼地在身边吹。却奴在离开火光时及时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满场人等都来不及反应,只那个羽衣高冠之士——左游仙却反应最为快速,他即时而起,双袖搏风,直尾随肩胛、直追上来!
他们足跑了有十余里路,一路只见树影在身边疾闪。
松树尽了,身边早都是些杂树,却奴不时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左游仙还在身后不及两丈远处疾追着。
他都可以就着月华清晰地看到左游仙的脸。只见到他那张原本脱尘的脸上满是嫉忌之色,似是他已知道了夺人的是谁,恨的就是这个人!
他是肩胛的仇敌!
猛地肩胛一住身——左游仙,这个与他同为羽门弟子的左游仙!当年,就是他一直唆使,否则不会造成杜伏威与辅公袥之间的嫌隙;如不是他的唆使,想来也未见得有今天这个局面;接着他心中一痛,杜伏威归唐以后,年不过三十许;得知辅公袥起兵再反,由此一意求仙,终至服丹中毒而死,肩胛他知道,那云母之毒,其实就与这左游仙有关!
肩胛一身轻身工夫简直已至极境,于急掠中猛地回身。左游仙疾扑而至,见肩胛停身,一惊之下,并不慌乱,望着肩胛手中拂尘就是一展。
这把拂尘,是玉蚕金丝所吐之线,欺金裂石。
肩胛要的就是这一刹那,他不欲与左游仙那千变万化的幻术多做纠缠。只见他把右手那小孩儿向空中一抛,手肘一翻,已抽出了他那袖中之剑。
肩胛的袖剑几乎从未为人所见。他反手执柄,袖剑一出,就贴着肘后,竟一势倒翻地向左游仙劈去。
两人同为羽门高弟,这一势,比的就是个快!
左游仙喝了一声:“小骨头!”
肩胛怒叫道:“无赖汉!”
——他们虽是同门,却从不曾交手。但两人心中,都曾把对方掂量过千百遍。适才肩胛挟带二童,左游仙却一直未能追近一步,已在轻功上输了半筹。
这时他手下更不容情。却奴只觉天下罩下了一片金针银箭,晃人眼的花灿,肩胛出剑略后,只把头一偏,那一拂尘之击,铁帚留痕一般地扫到了他的颈上、肩上,在他的颊上都留下了一排细密的痕迹。
可肩胛似乎有意让他这样做:他像是有意为伏威留下一点身体上不可消磨的印迹。
这时,他曲肘出剑,剑在拂尘影里劈出,直劈到左游仙的喉间。
左游仙情急之下,一柄拂尘上的金丝银线一时暴涨。
可肩胛剑锋已至!
他剑锋其实未及左游仙喉头半寸,可剑气已至。
左游仙面上的表情一时极为绝望。
可这时,肩胛想起了杜伏威那他想像中的中毒时的眼——那眼笑笑的,依旧是那么笑笑的,那怕眼角细纹已出,可还是那个爱玩爱闹的少年。
那眼笑看着他,似在说:“其实我知道。”
——我知道这丹中会有云母之毒。但这场人生,这场时势,连同那些过往,那些朋友,都已变得不再好玩。
让我在这关于“永恒”的玩笑中死去,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杀左游仙、他也不配偿伏威的命于万一啊!
肩胛的剑势一顿。
可那剑气,已劈破了左游仙身上游走的羽门练气的气门。左游仙气息只一顿一岔,心中荒荒一冷,知道自己以后就算再怎么勤练一生,也修补不了今日这剑近喉头,隔空破体之伤了。
肩胛的眼冷冷地看着左游仙的眼。被抛起的孩子这时落下,他手臂挥起,一把抄住。然后,挟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童子,身形忽起,直从毫无再战之力的左游仙的头顶上跃过而走了。
——他恨恨的临走也要给左游仙这场侮辱,他要左游仙永远活在这侮辱的影子里,再也爬不出来。
七、云韶变
於穆烈祖,弘此丕基。
永言配命,子孙保之。
百神既洽,万国在兹。
是用孝享,神其恪思。
太庙之前,钟鸣磬响。教坊九部中的雅乐部正在恭唱着这段郊庙歌辞。
这般场面寻常可难见到。所谓“宫悬四面,天子乐也”。这是郊庙歌辞中“享太庙乐章”的第一章《永和》。其下衔接《肃和》、《雍和》、《寿和》、《舒和》……最后又归结为《永和》。乐章之间又以大明、祟德、钧天、大基诸舞杂错其间,仪仗华丽、场面浩大。
所谓“宫悬四面”,是殿中每面用石磬及编钟各一架,架上安金铜仰阳,一块块铜饰擦得锃亮,金灿灿的,还用鹭鸶孔雀羽毛做为妆饰。架两面垂下流苏,都是彩翠丝绂制就。殿四角共安鼓四座,一名应鼓,二名腰鼓,三名警鼓,四名雷鼓,鼓面上皆有彩画。共动用乐器计有:箫、笙、埙、梗⑶佟⑸⒅⒔牡取C坷嗬止な恕@止そ酝反髌洁泶╃成笮洹4送猓械歉枵呤耍枵吡娜耍哟硗ブ小A碛行衫闪饺恕D切衫梢辉诘钌弦辉诘钕拢种创涓停桃麓笮洌鞘种写涓鸵坏梗嗬志涂剂恕! ?br />
太庙本是皇帝专门用来供奉和祭祀祖先的地方,这祭祀之乐要求的也是清穆雍和,示天下以受于天命、垂拱而治的印象。
这里本是皇室禁地,寻常人等到不了这个地方。如果不是肩胛带着,却奴也到不了这里。
这时他们正隐身树杪,远远地看着太庙之内诸般舞乐。如果不是肩胛酷爱此道,也不会不惮劳烦地专门赶来这里看这雅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