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开盖有奖      更新:2021-02-19 00:47      字数:4761
  我蹭得一下站起,要是有眼睛说不定当场就用凄厉的眼神将他灭了,这不是成心耍老娘呢嘛?
  只听他话音中闪过一丝笑意,很快恢复了常态: “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想过,没想出什么。只是发觉之时,便喜欢了。”
  猛地,我心中犹如一颗不安份的小石子划过水面一般,层层涟漪激荡开来。
  我抬手揉了揉胸口,叹了口气,算了,这人也在糊涂着呢。
  转身离去之际,被他一把扯住衣袖,只听身后响起他的声音没了烈酒润泽,却也同样沙哑:“这些时日来,你仍是未对我动心,哪怕一点点?”
  我背对着他,本想重复上次我的回答,却哽在喉中,什么都说不出。我就这么语塞着,黯然沉默。
  他慢慢松手,安静地放开了我的衣袖,我飞也似的逃开。
  我每日依旧用血浸着那神物,时常会一寸寸细细捏蹭它,它已不如初始那般冰冷光滑,喝了我的血愈发温热滑腻。我无法分辨它的色泽,也无从考究这个程度是否能够催动秘术,只有一点我很清楚,这须是个一击必中的行动,半点差池不能有,否则前功尽弃,一切毁于一旦。
  每次翻弄这血物,我都将这点在心中翻腾个十遍八遍,我不停地劝诫自己,淡定,一定要淡定,再等等,再看看……
  那时的我甚是不愿,也不敢去自我剖析这婆婆妈妈的念想背后到底是怕会失败,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在里面。我越是不敢面对,便越是焦躁不安。
  多年后,我回忆起这段时光,除了血喂神物引起的焦虑症这一不和谐因素以外,其他与白煜的点点滴滴竟成了我们俩最为平静的时光。
  日子在我这样拖泥带水,欲走还留的纠结下一天天过去,而这个不像话的耽搁最终证明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误,也是将我推向死地最关键的一笔。
  那一日,从苏苏口中得知的消息犹如一记响雷,在我耳边炸开了锅,那便是我已怀有身孕。当初我打算出逃,实没考虑到我会耗到怀孕,而现在身怀六甲,又为出逃增添了不少难度。
  哪里想到,还未及做下一步打算,我就被这身子拖累得床也下不得。
  最初只是头痛欲裂,呕吐不止,勉强倒还能咽下些东西,没过几日,已然是水米进不得,生生耗得一把骨头罩着层皮,我每日半梦半醒,混混沌沌,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
  我知道,我挨不了多久了。
  自我怀孕之时,他便再没来过。
  我心里苦涩中蕴着荒凉,却不愿去细想为何会有如此感觉,更不愿想起他。
  苏苏是个不认命的,她四处奔走忙活为我寻医治病,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我每隔几日便要打叠起精神应付前来替我诊治的大夫。
  他们口音南腔北调,手法也不尽相同,得出的结论却整齐划一:尊夫人若是还有何未了心愿,便替她了却吧。言外之意便是我死定了。
  他们结论如此统一并不奇怪,虽皆是食这天地间的五谷杂粮,我却是妖,而他们是人,物种尚且不同,又怎能期望他们能诊出什么端倪。
  得知大限将至的事,我是无大所谓的,这世上于我本已无可眷恋。苏苏却急得日日垂泪,好几次半醒间,都能传来苏苏低低的抽噎声。
  我本以为可以如此这般平静的走向死亡,却还是没想到,我终没有这造化。
  一日入夜,睡梦中,我被人小心翼翼的搂进怀里,立时,那股熟悉的隐隐酒味在枕边弥漫开来。
  我知道这不是梦,是他来了。
  我虚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跳。耳边还是那清冷浸着柔润的声音: “这阵子实是繁事锁身,委实抽不出空。你身子觉得如何?”
  我抑着心中的澎湃,默了一阵,将回答压得淡淡的:“挺好的,死不了。”语气怎么听都噙着那么一丝怨怼在里边。我暗骂自己,忒没个出息。
  他似怔了一下,紧了紧手腕,更使劲的将我揉进他怀里。
  这时我发现了异样,他自来时便仅用一只手抱我,而他身上的那股酒味好似掺了些血腥味以及隐隐的药味。
  我越是静心去闻,越觉得血腥味浓烈异常。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伸手向他另一只臂膀摸去。
  厚重的衣物下,那只臂膀转绵绵的趴在那。我放心的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在。
  我尽量掩盖语气中的关切,冷冷问他:“怎么?你受伤了?”
  他答的轻描淡写:“恩,没事,皮肉伤。”
  他从未跟我谈起过他的职业,哪里人氏,一身修为是来自哪门哪派,可否娶妻……总之,除了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
  开始之时,我对他的事并无兴趣,后来渐渐想知道时,却觉得我俩最终要么形同陌路,天各一方,要么生死两茫茫,阴阳两隔,实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也就未曾问过。
  如今对此我就更加坚定了,我虽心里明白能飘得出这么重的血腥味,绝不会如他嘴里所说那般轻缓,但此时的我绝即不会问他的伤势如何,又是怎样负伤的。
  我握紧拳头,在心中小小的激励了一下自己: 我定要毫无牵挂的上路。
  这之后,他便一刻也未离开我身边,日日夜夜的陪我。
  他每日都会端来些汤药给我喝,听苏苏说,好几次她好心要去厨房帮忙,都在白煜那冰冷目光中默默退下。
  苏苏告诉我,每碗汤药,从入药,熬煮,加水,到最后的箅药成汤,皆是他亲手弄的。
  我的心墙打得再结实,也竟由此开始松动。要说不感动,那定是违心之言。不过,他的那些药汤皆是苦涩难咽,味道更是愈发的腥气逼人。对于我这个为了块绿豆糕都能豁出性命的极品馋货,这……这着实太痛苦了。
  一日,我实在受不住了,喝了几口便嚷嚷难喝,手一推,将满满一碗的药尽数洒到他身上。
  他倒也不恼,仍不气馁的又端来一碗,我本欲要连同这碗一并打翻,嘴中却被塞进了两颗蜜糖梅子,这梅子甘甜可口,芳香四溢,竟将那么腥苦的味道遮去大半。
  只觉后背一暖,他已将我抱在怀里,声声哄道:“这梅子是我寻到天底下最为好吃的,待你身子好了,你要多少梅子我都替你寻来。”
  往后我便再也没闹,乖乖的配合他喂我吃各种灵丹妙药。对于这一反常态的乖,我给自己找的理由仅仅是为了能途个安心奔赴黄泉,绝无非分之想。
  而这个理由在我意识到我已无力回天之时,便渐渐站不住脚了。
  我发现之所以如此配合,竟是由于我心中漫出一种求生的渴望,这渴望不知不觉间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觉察之时,已是参天大树,那藤蔓盘根错节,将我的心也缠绕得乱麻一般。
  这种渴望因何而有,那时的我根本不想去弄明白,对于一个濒死之人,这是个没有意义的命题。
  尽管白煜想尽各种办法,照料得倍加细致,我的身子仍旧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夜夜咳血不止,连擦血的帕子都接济不上了。
  我摩挲着圆滚的腹部,近日,我时常能感到婴孩在腹中折腾,似只美丽的蝴蝶欲要破壳而出,跃跃欲试感受这斑斓人生。
  我为他吃尽苦头,命都要送了,摸着他却心中暖意满盈。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无私母爱吧。
  我暗暗发誓,无论怎样,也要保住孩子的命。
  自怀孕以来,我心头一直记挂着一个疑问。
  那日,我趁着还算清醒,向床头的白煜问道:“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个孩子?我就要死了,也好宽我的心,让我放心将他托付给你。”
  良久,他都未吭一声。又过了些许时间,我再等不下去,怕又昏睡过去,忙使力拽了拽他的衣衫,催促他答我。
  他只是缓缓的咬出几个字:“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心中暗自苦笑,初见他那夜,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上一次是人为,而这一次是天命,人事尚可逆,天命不可违。
  我翻身向里,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在心中默默地掬了把泪。
  对白煜,我总想在死前留些话给他,至于要说什么,我很茫然,一遍一遍在内心打着腹稿。
  只这腹稿尚未打完,便已用不到了。
  前世篇之第五章
  就在我百般掂量,将腹中的稿子反复折腾之时,一双整人于无形的命运之手早已将我命中最后的劫数编造得天衣无缝,而于白煜而言,他则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
  那一日,我被一阵别样的脚步声吵醒,屋中的梨花香随之荡起些胭脂红粉味,只这么一点点柔媚之气,这清淡的梨花香便被调和得温柔可人。
  很明显,白煜带来个女人,他唤她美娘。
  我躺在床上,许是太过虚弱,耳朵忒不好使,听了半天,也没辨出她叫美娘还是叫媚娘,前者听来婉约贵气,很是有大家闺秀之感,后者则风尘味厚重,很像是从青楼里取出来的艺名。
  而事实是,此女子乃是名大夫,论其医术更是这六世之中,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精湛。不过,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她的来头其实比她的职业更加令人咋舌,这是后话。
  白煜轻轻将我扶起,让我靠在他肩上。一只柔软无骨的手缓缓搭在我的脉门之上,却只沾了那么一下下,便赫然惊得收回,似还微微一抖。半刻,女子拿出一枚物件向我贴来,我兀然惊住。
  此物就是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它便是专门用来辨认及追踪妖人的法器,名叫六幽梅,是由妖人的血滴子组成,形似梅花,外表有层薄如蝉翼的外壳,若是碰到同族后人,这梅瓣状的血滴子便会瞬时融化,滴落到壳底。
  我冷哼出声:“家伙很专业嘛。”
  白煜拂袖一道,挡下立时便要碰上我脸颊的六幽梅,冷着嗓子说道:“不用测了,她是妖族后裔。”
  许是唤作美娘的女子讶然道:“这……这怎可能?!妖族早已于个把月前便被彻底灭尽了啊?!无一滴血脉残存!月煞仙君奏上来的秘折,你也是看到的。”随后顿了顿,将音量压得不能再低:“你是从哪里得到她的?!”
  白煜似乎反应不大,略顿了下,嗓音淡淡响起:“美娘,我带你来,是想你救她。”
  美娘扑哧一声笑开:“救她?我没听错吧。”语气中尽是半真半假的调笑:“她活不了,这妖女全身已被戾气爬满,印堂枯暗如尘,撑不了几日。”
  接下来白煜的回答,让我顿时明白一个本应带着强大气势人,若是他不想掩藏时,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仪让人不寒而栗。
  白煜只缓缓的吐出几个字:“我要她活。”
  我可以想象美娘唇边的笑意同这空气一道瞬时凝结,她如得到一道杀伐军令般,转瞬整装严肃的回道:“我须要探探她腹中的胎儿,方才进门我便能感到她腹中散出不寻常的妖气。”
  听到此,我胸口似被把千斤重锤敲过,闷得喘不上气,对白煜身份的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体征表象便是握着白煜的手没出息的开始发抖。
  白煜揉了揉我的手,他许是误会我怕痛,向美娘询问:“很痛么?她能受得住?”
  美娘回的干脆,话间的怨气却掩不住:“这是唯一的办法。”
  白煜垂头在我耳边柔柔低喃:“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我那时对白煜仍抱有一丝侥幸,便颔了颔首。
  上一秒钟还听到玉镯在美娘手臂上碰得叮咚作响,后一秒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半只胳膊已经探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痛苦不堪,汗流浃背,不愿叫,又不能扭动身体,便死死抓着白煜的手,指甲陷进他肉里,劲大得要拧出血来。
  过了半响,美娘将手取出,拽过被单擦拭手上的血迹,也不言语。
  白煜用袖口替我擦去额上细密的冷汗,抱我安稳躺下,又顺道掖了掖背角。对于他连串体贴入微的举动,我早已觉得没什么了,却从始至终引来一道灼灼逼人的视线。
  白煜将我安置好后,领美娘去了偏房。
  我敛了些体内支离破碎的妖力,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凝神静听。
  那边白煜率先开口:“怎样?要如何治?”
  “她怀胎多少时日?”
  “算来不过四月。”
  屋中静默了一阵,美娘的声音娓娓飘出,措辞拿捏严谨,方显出一代名医本色:“她腹中胎儿乃是名妖婴,个头异常硕大,生长迅速,且豪无节制的摄取母体养分。一般来说,妖人的分娩周期约为两年左右,而就我看来,这婴孩近期便要临盆。这母体相较于正常妖人本已是羸弱得多,如今她体内的妖源已消磨殆尽,无力回天。”
  白煜并不接话,像是等待下文,美娘却转了话茬,问了句:“有茶么?口渴得紧。”
  白煜将腰上的酒壶掷了过去:“这只有酒。”
  美娘一把拔开酒塞子,便是一声惊艳的叹息,赞了声:“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