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19 00:46 字数:4889
绛红色的纱织外衫,三千青丝整齐成一束束在头顶,扣一顶五寸墨玉冠,便是连他今夜的面具,也是应时应景地呈红黑两色,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这一张面具难免让穆沼要取笑他。
“阿沼来了。”百里云鹫没有扭头看穆沼,只是兀自沏了一杯茶放到自己对面,穆沼二话不说撩起袍子便在百里云鹫对面坐了下来。
“啧啧,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穆沼一脸笑眯眯,拿起茶杯便将杯子里的茶汁一饮而尽,那模样完全不像贵家公子哥,反像披了一身贵人衣裳的莽夫,只是若说他是莽夫又太对不起他这张脸,说出的话更是不像礼教人家会说出的话。
如此便也罢了,只见他还厚脸皮地将喝空了的茶杯递给百里云鹫,示意百里云鹫再为他满上一杯茶水。
或许也只有百里云鹫这样的人,才能接受得了他这样的态度模样,以致在百里云鹫面前,穆沼更加地口无遮拦。
此刻也一样,百里云鹫没有因穆沼的话而表示出任何不悦,只是接过穆沼递来的茶杯,为他满上一杯茶后再递给他。
只听穆沼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裳,叨叨道:“瞧瞧,为了庆贺你大婚,小爷也应时应景地穿了一身喜庆颜色的袍子,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衬得小爷很是玉树临风?”
穆沼自己说完,又自己摆摆手,“我跟你说这做什么,你又看不见,真是。”
“确实,我看不见,不过阿沼的玉树临风我还是看出来了的。”百里云鹫颇为认真地答道。
“你说你,将你这死气沉沉的王府布置得这么红亮喜庆,还摆了那么多把桌桌椅椅,瞎折腾这这些做什么,你觉得真会有人敢来你这儿蹭喜酒喝?劳力伤财。”穆沼接过百里云鹫递来的茶杯后没有喝茶,而是将茶杯搁在了案几上,盯着百里云鹫面上的鬼脸面具,用手中折扇点向四处挂着大红灯笼的府中,一向纨绔的口吻似乎带了一抹怅然,“而且你选的这迎亲时辰是个什么时辰,下聘是子时,迎亲也是子时,你还真当你是不能在白日出现的鬼了?”
“若是我在白日出现去迎亲,岂不是要将一座生气勃勃的城池变为一座百姓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出门的死城?”百里云鹫如何听不出穆沼这其实是在关心他,“就算没有任何人敢来,也当要好好地布置一番,否则岂不是委屈了新嫁娘?还有谁说无人敢来,阿沼不是来了吗,那我就只用招呼阿沼一人,多省事多好不是?”
穆沼默了默,随后才褪下面上的笑意,认真问道:“鹫,你当真要娶白琉璃?”
“难道阿沼以为云王府如今的布置和我此刻的打扮像是开玩笑吗?”百里云鹫反问。
穆沼亦没有回答百里云鹫的问题,而是继续盯着他问:“你是真心想要娶她?”
若非真心,以鹫的性子,绝不会因娶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动用到暗夜与暗月,那便是说……
“阿沼,我是真心的。”百里云鹫似是在迎上穆沼询问的目光,将手覆上脸上的面具,将面具取了下来,让穆沼能看到他的眼睛,同样用认真的口吻回答穆沼的问题,“很奇怪是不是?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奇怪他起初的确认为她可有无可,如今竟是非她不可了,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情这种东西,若是能这么容易便想得明白,自古以来便不会有诸多英雄为情而死。
“啧啧啧……”谁知穆沼不仅没有觉得惊讶,反是有扬起了他玩世不恭的笑意,盯着百里云鹫的眼睛笑得眼眯眯,“二十四岁的老男人情窦初开了啊。”
“……”
“奇怪就奇怪呗,瞧上了一个尚有未知性的女人,也总比你想不透女人是怎么一回事而瞧上男人好吧,断袖啊,小爷最恶心的玩意儿了。”穆沼虽然是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笑语,然这却是他的真心话,鹫是他的挚友,他当然希望他的挚友能幸福,而不是像他一样,要鳏寡一生。
“断袖这种事情,阿沼倒是不用担心了,我还没有这种癖好。”也只有阿沼会这样玩笑着宽慰他了,心情难得晴好,便难得地也开起了玩笑,“若我真要看上男人的话,看上的必然是阿沼。”
“噗——”穆沼刚刚含住一口茶,瞬间又喷了出来,幸好百里云鹫反应得快移开了身子,否则穆沼喷出的那一口茶水便全落到了他身上,只见穆沼不仅喷了,还呛了,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还不忘瞪着百里云鹫,以手背抹了一把嘴边的茶水后道,“你别!小爷光是想着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乱飞!”
百里云鹫静坐不语,只听着穆沼一下一下地咳着,他却在慢悠悠地喝茶。
穆沼咳停了之后,连形象也不要,改跪坐为盘腿而坐,瞟了一眼红光喜气的云王府后,又将目光挪到了正在安静喝茶的百里云鹫身上,模样忽然变得很严肃,然却只是紧紧盯着百里云鹫的一举一动,并未说话。
末了还是百里云鹫放下了手中茶盏,问:“阿沼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话想问?”
穆沼长长的嗯了一声后,才捏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问道:“鹫,你会怎么洞房吗?”
望月正巧进来提醒百里云鹫迎亲的吉时快到了,听到穆沼这么一句严肃的问话,纵是定力再够,也险些崴了脚。
此时的白府虽然称不上灯火辉煌,却也处处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灯罩上还写着大大的“囍”字,红绫编花挂上了白府的每一道月门房门甚至每一道游廊,好像生怕还有谁躲在角落里不知道今夜白府办大喜事一般。
今日的老白越,一身喜色的黑色的袍子,外罩一件朱红的衫子,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光亮,满面红光地在白府里呼来指去,那认真却又跳脚的模样有些滑稽,然整个白府的下人也为他高兴,毕竟这个神志如小儿般的老太爷待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差,如今他这般乐得自己的孙女儿出嫁,他们也便乐得为他高兴,尽管那个姑爷可能随时都能让大小姐丧命。
白珍珠也在一旁帮衬着,不过老白越总是像撵瘟神一样把她撵开,令她好不尴尬,却又不能再这么多下人面前发作,心下只恨怎么上次的毒药没有把这个老头给毒死!
白珍珠终是将目光移到了药阁所在的方向,冷冰冰地看了正在忙碌的老白越后,往药阁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的药阁,才是真正的灯火辉煌,院中不仅挂满了红灯笼,便是能摆上烛台的地方都满满地摆上的照着大红纱罩的烛台,只留出月门到屋阁门前所经的一条一丈宽的小道,阁前的廊下,更是满满地挂着红灯笼,风一吹,整座药阁像是浸在粼粼的红光中,真真是将“喜”之一字所需的气氛盛得满满的。
听风坐在阁外的廊下,今儿一天里来,他所做的事,除了是听老白越的指使挂灯笼外,还是挂灯笼,挂完了又摆,直害得他现在脖子疼,不过看着慢慢一院子的红灯笼,虽然土气是土气了一点,不过好歹是他的功劳,将且就觉得漂亮吧,不知爷快来了没有?
药阁里,白琉璃的面前是老白越今儿一大早便叫人扛来的妆台,此刻白琉璃便是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任沙木在后帮她梳头。
没有喜娘,亦没有什么三姑六婆,整间药阁虽然处处红光,却是异常安静,完全没有应时的热闹之声,白琉璃不在意也不介意,故而没有让老白越请来那些聒噪的所谓带着“福气”的女人,只让沙木一人在旁伺候着。
也幸得沙木有一双绾发的巧手,将她堪堪过肩的短发绾成了一个简单大方却又不失礼节的发髻,继而给她简单的发髻簪上簪花,细钿钗,金步摇,在她的脖子戴上了赤金盘螭巊珞圈,耳上坠红翡翠滴珠耳环,白琉璃看着铜镜中如面生桃花的自己,淡扫胭脂的模样既有几分婷婷如新荷初放时的娉婷之态,又不失牡丹压城般的国色天香,她从未做过如此打扮,一时倒险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来了。
沙木虽是女儿家,却还是看着白琉璃的模样看得出了神,喃喃赞道:“大小姐,您好漂亮,像仙子一样,王爷一定会喜欢大小姐这个模样的。”
沙木不识字,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大小姐的漂亮,在她眼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仙子应该就是最漂亮的,此时的大小姐就像仙子一样漂亮,连珍珠小姐都比不上。
白琉璃淡笑不语,漂亮?呵,的确挺漂亮的,至于百里云鹫那个呆子冷面男会不会喜欢,她倒是不知道了。
沙木看到白琉璃笑了,不禁又道:“大小姐笑起来更漂亮!”
“贫丫头。”在白琉璃心里,沙木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懂事得很,甚得她心,自也没有将沙木当下人看待,因而沙木在她面前倒全没有了下人的拘束,以致说出的话经常让白琉璃失笑。
白琉璃为自己补了补妆后,从妆奁里取出了一对珊瑚手钏,套到手腕上后,才慢慢站起身,沙木立刻转身拿过撑在一旁衣架子上的喜袍,小心翼翼地为白琉璃套上。
几近曳地的广袖,金绣云霞孔雀纹通袖袍儿,素光银带,当这几乎是量身而裁的喜袍上身时,白琉璃心中在想越老头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此合身又无比华贵的喜袍,在他眼里,她不是男儿么,怎还给她找来女人的嫁衣,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有趣老头儿。
只是当白琉璃穿上喜袍时,沙木眼中的震惊,已完全不能用惊讶来概括,正当此时,微掩的房门被人大力地从外推开,门木打到墙上震出“砰”的声音,也将沙木震回了身,还未来得及给来人问安,来人已经急吼吼道:“死小子你弄好了没!吉时快到了,你媳妇儿快来了!”
沙木连忙给老白越问安,可是此刻的老白越眼里哪还看得见她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夹着一道道眼皱纹的眼睛在看到正转过身看着他的白琉璃瞬间亮闪闪的,上前一把抓住了白琉璃的肩头,兴奋道:“死小子!?你是老夫的死小子!?”
“若不是我,越老头以为还能有谁?”看到老白越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白琉璃不由笑了,抬手在老白越脸上掐拉了一把,老白越一把拍掉她的手,佯装怒道,“去去去,不懂礼数的小子,老夫的这把老脸岂是你能随便掐随便拉扯的?”
“是,亲爱的越老头。”白琉璃眼角的笑很温和。
“来来来,让越老头好好瞧瞧,瞧瞧老夫的小小子长成大小子了。”老白越笑得眼咪咪的,一脸的慈爱,“虽然说看着有点像姑娘家吧,不过没事,像就像吧,你媳妇儿差人送来的衣裳,你媳妇儿喜欢就成,老夫没意见!”
“我媳妇儿送来的喜袍?不是越老头去让裁缝店的人裁的么?”白琉璃有些吃惊。
“你媳妇儿说了,裁缝店的人都没眼光,做出来的衣裳配不上咱琉璃,穿到身上必丑无疑,所以,她包了,真是个贤惠的媳妇儿是不是?幸福吧死小子?老夫也可真是新欢这个孙媳妇儿。”似乎一说到百里云鹫,老白越就异常的乐呵,就像她白琉璃捡到了大宝贝一般,要是当初没答应这桩婚事的话就是吃了天大的亏了,只听老白越还在叨叨,“老夫可警告你啊死小子,往后你要是敢欺负你媳妇儿,老夫第一个不饶你,听到没!?”
“……”这百里云鹫到底给这老头儿灌了什么*汤,竟然体惜他比体惜她这个亲孙儿还要认真。
“瞧瞧你,多大的人了,居然连腰带都不会绑,来来来,老夫帮你把腰带绑好,哎呀,这又让老夫想起了你小时候啊,也是老夫常为你绑腰带,谁叫你总是自己绑不好腰带呢。”老白越说着,拉过了白琉璃的腰带,温柔慈爱地替她一圈圈缠上了繁琐的腰带。
白琉璃没有拒绝老白越的好意,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他已长满老人斑满手皱纹的双手为她缠腰带,脑子里关于幼时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那是在爹娘还健在的时候,记忆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彼时越老头蹲在她面前,笑得一脸慈爱地为她绑好小小的腰带。
如今,记忆仍在,却早已是物是人非,而眼前老头儿的动作,再也不像原来那般顺溜,总带着颤颤巍巍的缓慢,白琉璃没有打断他的动作,任他缓慢地为她系好了腰带。
老白越再抬起头来时,白琉璃在他眼角看到了一滴浑浊的老泪,白琉璃抬手为老白越抹掉了眼角的泪,笑得温柔,“越老头,我娶媳妇儿了,白家日后就能有后了。”
明知是不可能有后的事,却不忍伤这个早已悲伤满心的老头儿的心。
谁知白琉璃的话才说完,老白越像吃了一记炸雷般跳了起来,抓着白琉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