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1-02-19 00:41      字数:4797
  崔笃、崔敏、崔慎、崔蕙娘早已经知道这条规矩,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却也很配合地表现出了兴奋之色。崔希则大惊失色,崔芙娘更是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要阿爷阿娘!我要见阿爷阿娘!”
  她的哭声让内堂中的气氛猛然沉滞下来。未待郑夫人再说什么,真定长公主轻轻地敲了敲凭几,淡淡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他们下去选院子。想哭的,便让她哭就是了。哭得累了倦了,就够了。”听得此话,管事娘子们不敢再迟疑,将挣扎着的崔芙娘半抱了出去。而崔芙娘的乳母见状,更是又惊又惧,满头热汗地跟了过去。崔笃望了崔希一眼,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阻拦。崔敏、崔慎一左一右夹带着他,向长辈们告退。崔蕙娘抿了抿唇,与崔芝娘隐晦地交换了眼色,也带着年纪尚小的崔会、崔简、崔英娘、崔韧、崔芸娘回了院子里歇息。
  “二娘都已经八岁了罢。”小郑氏道,“也不算小了,怎地还又哭又闹的?”
  她这话也直率地道出了教养三房几个孩子的不容易。闻言,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皆蹙了蹙眉。王玫心里却难免长叹:在后世,一个七周岁的孩子才不过刚入小学而已,哭闹都是很正常的。然而,在大唐高门世家里,十一二岁便可大婚了,七八岁的孩子通常算是半个大人,已经容不得过于失礼了。早熟如此普遍,心性不定者则更是普遍。她倒是宁愿自家孩子的童年能更长久、更单纯、更快乐一些。然而,入乡随俗,却也不可能像后世那般不知世事了。崔简如今虽然教人心疼,却也让人很放心。
  “三房这几个……”崔敦略作沉吟,看了郑夫人一眼。几十载的夫妇,郑夫人自然很明白他的意思:“就交给大郎这边罢。你们是未来的宗子宗妇,教养侄儿侄女本也是应当的。身份职责所在,也很不必客气。”
  “若是实在不成,便教他们一家团聚也使得。”真定长公主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横竖咱们崔家也不缺这几个人。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将他们送到我汤沐邑附近的庄子里去,好吃好喝地养着。保管就算五年、十年过去,也没有人知晓。待他们当真认错了,再放出来不迟。”她被封为真定长公主,汤沐邑便在真定,即三国名将赵云赵子龙的故乡常山郡城所在。真定如今位于河北道,归恒州管辖,距离长安将近两千里,已经足够遥远了。
  对于她的决定,崔敦、崔敛与郑夫人都默认了。崔澄几兄弟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崔渊则扔出一叠纸来:“庶兄与崔泌通的信,我刚开始只抄了一份存着。后来的信实在不能多看,我便都截了下来,再伪造了他们的字迹做了两边的中间人,以免字句中显露行迹教崔泌抓了把柄。另外,庶兄治下的县,折腾得也很不像样。好歹没有从畿县(中县)落成望县(下县),也算是不曾彻底抹去了咱们家的颜面。”所以,上午崔游唱作俱佳的时候,他才懒得再听下去。至于为何每年的考核都是中上,那便很是耐人寻味了。或许是看在崔敦的面子上,或许是看在那些珍奇礼物的面子上,谁知道呢?
  崔敦、崔敛默然地看完那一叠纸,心里的复杂彻底转化为怒火。
  “眼界浅薄容得,心性坏了却无论如何都容不得。”崔澄道,将看完的细白麻纸放在一旁。他一向显得有些过于仁慈,这却是头一回说得如此果断。
  崔澹也闷声道:“你看看他与崔泌那狗东西写的话,从刚开始的隐晦,到后头就只差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他的狼子野心了。说什么咱们家只重嫡庶不重才能,他哪有什么才能?唱百戏的才能?”
  “正因为他觉得咱们家不给他上进的机会,他才想踩着一家子人往上爬。”崔渊平淡地接道,“动身回长安的路上,他也连连给崔泌送信,变着法子让他替他在魏王面前表忠心,贵重的礼物也没有少送。光是给魏王生辰的寿礼,便不是他区区一个县令能置办得出来的。这些信和礼物我也都扣了下来,不然真到了魏王手上……”
  崔敛打断了他:“阿兄,留着他们夫妇在府中,实在太过危险。也不必等什么合情合理送出去的时机了,先将人处置了再说。至于时机或者理由,我们当长辈的自然什么都说得。”
  崔敦猛地闭上眼,颔首道:“我倒不知这逆子还做下了这么多事。不然……送他们去庄子上养着,还便宜他们了。子竟,给范阳郡公的信,我会再重新写一封。也不必再等了,明日便派人去投拜帖,早早地将此事了结罢。”
  默然坐了一会儿后,晚辈们便告退离开了。
  崔渊兴致一起,牵着王玫的手,去了园子里散步。两人披着大氅戴着兜帽,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漫步而行。夜色静寂,雪中更无声,他们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待回首望去时,一双脚印在雪中清晰可见,再远些却被新雪覆盖住了。
  “可是累了?”崔渊问道。
  王玫摇了摇首:“我还能陪你走很远,踏出长安,行遍关山万里。”
  崔渊低低地笑起来:“不错。而今不过是第一个年头,我们还能一起走数十个年头。”
  他们一人说的是空间,一人说的是时间,看似不同,实则并无不同。二人对视一眼,皆无声地笑了起来。于是,又再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原本跟在他们身后掌着灯笼的丹娘、青娘等人,早便停了下来,他们也仿佛丝毫未曾察觉。
  直到走得浑身都有些发热了,也不知到了园子的哪个僻静角落里,王玫忽然听得一阵尖锐的哭叫声传了过来。
  “凭什么他们在长安享着荣华富贵,我们便须得忍着乡野里的粗茶淡饭?!凭什么他们的孩子能去国子学、能请傅母教导,我的孩子却没有合适的人启蒙?!凭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地就名动京城,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惦记挂念?!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儿女眼看着就要长大了!待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我为他们谋算有什么不对?!崔游崔子谦!你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你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出人头地!!快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
  “无知愚妇!闭嘴!!你再这么闹下去,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安分些,还能早点让阿爷心软!”
  “嘻嘻……嘻嘻……崔子谦,你才真是愚蠢。想得真简单……啧,区区庶子而已,你的嫡母嫡兄弟们,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么?别妄想了,他们只会抓住这个时机,让你永远都别想再抬起头来见人!”
  “庶子?庶子又如何?庶子也是博陵崔氏子!你这个赵郡李氏的旁支嫡女,不照样舔着脸求着嫁给我?”
  “你……你说什么?!崔子谦你这个混账东西!算是我们家瞎了眼!”
  对骂吵闹之声不绝于耳,崔渊有些不耐地抬起眉:“真是晦气得紧,他们怎么被关在园子里了?”本来好好地只想和爱妻逛一逛园子,寻一寻作画的灵感,听着这些纷杂,什么灵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本是关在三房那间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大院子里,但用午食的时候,他们试图买通奴婢送信给崔泌,被大管事抓个正着。阿家就把他们挪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院落里,院门都锁了起来,又让几十名部曲仔细看着。”王玫回道。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如此了。
  崔渊忽地想到崔泌落在他手里的一封封信,笑得很是愉快。他之前怎么从未想过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不得他模仿崔泌那一手字,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当然,他也用不着栽赃陷害谁,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只需将证据放在该放的地方就是了。
  王玫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自然知道他心中又有什么疑难已经解开了,微微勾起嘴角:“就算是有种种纷杂,也不该扫了咱们的雅兴才是。难得这般好雪景,在园子里看确实不错,在点睛堂里看也别有风味。崔郎,可愿与我一同煮酒赏雪?”
  “某之幸也。”崔渊一双桃花眼眼尾挑了挑,应声中更是情意万千。
  确实,无论有什么纷扰,又干他们何事?该做的都做了,便尽管过他们的小日子就是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王大婚
  不过短短两三日之内,崔游与李氏便无声无息地在崔府中消失了。他们大张旗鼓回到长安的时日实在太短,崔泌根本不曾察觉出任何不对劲,就彻底失去了他们的影踪。三房的突然出现与消失,仿佛不曾给胜业坊崔府带来任何影响。偌大的府邸仍然像往常那样平静安然,偶尔因教养孩子而有些不平顺,也很快就过去了。
  而后,崔渊带着王玫去了一趟范阳郡公府。作为姻亲,他拜访范阳郡公自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理由。便是有人多想了几分,也只能想到他为了来年的省试,与作为吏部考功员外郎的范阳郡公卢承庆叙一叙两家交情也很是理所应当。旁的举子若想拜访省试主试官,恐怕还不得其门而入呢。卢承庆也向来以眼光独到且公正无私著称,一向只欣赏自己慧眼取中的人才,毫不理会各种势力的施压。太子一派、魏王一派对他也多有拉拢,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崔渊若能得到他的肯定,来年的状头想必也几乎毫无疑问地收入囊中了。
  或许是崔渊作为解头的身份太过引人瞩目,几乎没有人想到,这吏部考功员外郎同时也负责外官的考课。只需拿出足够的证据,以清理门户的态度恳请卢承庆出手,无疑便彻彻底底地断掉了崔游的仕途。
  “不愧是博陵崔氏。”卢承庆看着手中那些确凿的证据,长叹一声,“如此雷厉风行,才能保证家风之传承。将心比心,若是事关自家,老夫却可能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卢家各房的阴私之事也很不少,随便查一查或许都不比这些罪证轻,老夫却一直不曾动手。”
  “家大业大,难免有所顾忌,也需有所权衡。”崔渊回道,“我们家人丁稀薄,阿爷、叔父也一向谨慎。以庶兄的心性能力,实在不适合走仕途。如今闹出来的事,他尚可借着阿爷之名抹去,日后若是更胆大妄为,说不得便要牵累全族了。阿爷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阿爷想得不错。”卢承庆颔首道。如他这般的老狐狸,自然也清楚事实未必只是如此。不然,崔家又何必赶在这个眼见着就要风起云涌的时候,匆匆将此事了结?不过,他也并未问其他事,便转了话题:“十一娘的好日子定下了,她阿兄会在下个月末到长安。子竟与他久未见面,不妨带着阿实去见一见。”虽然是姻亲,又有崔简这个两家血缘的延续,也还须得走动得更勤快一些,才能维系这层亲戚关系。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崔渊回道,“总该让阿实认一认亲戚。”卢家毕竟是崔简的母族,就算除了卢十一娘之外,他们都尚未给过他多少疼爱,将来也脱离不开。他也是时候教教崔简,对待不同的亲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最合适了。
  三房之事至此便告一段落,崔渊、王玫私下也不再讨论此事。虽说时不时还能见到小四郎崔希、二娘崔芙娘,王玫偶尔也会对他们生出些许怜惜之意,但她心里更清楚,崔家容不得出现任何意外。如同真定长公主所言,如今的崔家并不缺这几个人。这两个孩子若是始终掰不回来,等待他们的必定是送去真定庄子上的结局。那或许是作为母亲的李氏最不愿意见到的结局。崔希、崔芙娘能想到这一点当然最好,若是想不到,那也许便是属于他们的命运。
  如此,很快便到了晋王大婚的日子。
  嫡幼子成婚,圣人与长孙皇后都十分高兴。便是诸臣数度进谏不可过于靡费,晋王的亲迎礼仍然盛大而又豪华得令人大开眼界。整座长安城几乎都像过年过节那般热闹,围观群众们纷纷涌出里坊,聚集在皇城前与朱雀大道上,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晋王与即将成为晋王妃的杜氏。早上刚落过新雪,皇城门前与朱雀大道便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铺就雕着吉祥兽纹的御道上,铺起了火红色的地衣,一直延伸到道德坊的京兆杜氏别宅。而整座道德坊内都挂满了灯笼,树上缠着红绸花,显得格外喜庆热闹。
  虽说亲王婚礼大都不必新郎亲自相迎,但黄昏时分,李治仍然亲自点了几位傧相,陪着他直奔京兆杜氏的别宅而去。
  崔渊便是傧相之一,他御马走在李治身后,有些感慨地望着那个仍然纤瘦的少年的背影。
  数个月前,他们在马球场相遇的时候,李治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年。身为圣人与长孙皇后所出的幼子,他的性情异常温和,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这让他轻而易举地就被淹没在了众位兄长当中,存在感十分稀薄。如今,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