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1-02-19 00:41      字数:4833
  一行四人匆忙离开的时候,正撞见太子李承乾挥着马鞭,催着抬步舆的宫人加快脚步赶往两仪殿。他们退到路旁见礼,李治还唤了声“太子阿兄”。李承乾面上却交错着焦躁暴戾与失魂落魄,仿佛根本看不见他们。李治抬眼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依旧一语不发地往外走。
  一路出了虔化门、永春门,路过东宫的时候,里头依稀传来痛哭、惨叫与喧哗之声。李治握紧马缰,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凝重。不过,他并未在东宫附近停留,便催马出了宫城之东的延喜门,赶往曲江池附近的禁苑。
  崔渊在胜业坊前辞别了他们,回到崔府之后,便见王玫闻讯迎了过来。
  “四郎,方才堂嫂使人来报信,说皇后殿下召见叔母去了禁苑。看起来那几个宫人有些行色匆匆,叔母的神色也不似寻常。莫非,宫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崔渊颔首,直到两人回到点睛堂正房里,才压低声音回道:“东宫嬖宠事发。圣人或许有心悄悄处理此事,但东宫里头已经闹得不像,太子妃完全辖制不住。想来,该知道的人都已经得了消息。”
  王玫先前也猜应该是称心之事,却未料到长孙皇后会将真定长公主叫过去。不过,说来虽是皇室家事,真定长公主作为姑母也说得上几句话。只是不知,长孙皇后到底想让她做什么。若是保太子,崔家上上下下恐怕都不会答应。
  “放心,叔母不会随意牵涉夺嫡之事。便是皇后殿下再如何焦急,应该也不会强求。”崔渊道。他一向觉得,长孙皇后比圣人更清楚该如何教子。太子的品性如何,当不当得起太子之位,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明白些。只是,毕竟是嫡亲的阿娘,才不忍开口夺去他立身的唯一凭仗罢了。太子是嫡长,一旦失去了这个位置,心性又偏狭,将来说不得会落到什么境地。
  王玫禁不住又一叹:“明日便是阿实生辰,原本我还想为他办一场家宴。茶铺也定在明天开张,好让他去看一看热闹。不过,眼下的时机,却像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再合适不过。”崔渊笑道,“便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阿实的生辰也不宜大办,毕竟他年纪小。只将他的兄弟姊妹们邀过来,一起替他贺一贺也就是了。”
  王玫便盘算起来:“大郎、二郎、三郎须进学,恐怕白日不得空,就定在晚上罢。正好,中午我给阿实做一碗寿面。”虽说她做的寿面未必比厨娘做出的味道好,但胜在心意。而且,这个时代过生辰,似乎也并没有这样的讲究。
  “寿面?”
  “便是汤饼。过生辰不是称作过寿么?所以有了寿面一说。”
  “我过生辰的时候,你可别忘了。”
  “放心,自然不会落下你。”
  当夜,真定长公主并未回公主府,而是歇在了禁苑中。崔敦、崔敛回家后听闻此事,便将子侄辈及媳妇们都唤到了郑夫人所在的正院内堂里。另外,年纪渐长的崔笃、崔敏也一起旁听。待侍婢、仆从都退下去,一列列部曲悄无声息地守卫在内堂外之后,崔敦方放下手中的茶盏,巡睃着底下子侄们的神色。
  “今天,圣人严厉地斥责了太子。据说,是因一个嬖宠。子放,你当时在场,觉得如何?”
  崔澹摇摇首:“阿爷,我只看见宦官押来一个少年。圣人问了他几句话,便有些厌烦了,命人将他拖下去杖责。而后,圣人便使我和仲翔去偏殿里传口谕,护送晋王去禁苑探望皇后殿下。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并不清楚。”
  崔敦又看了一眼崔澄、崔滔:“你们二人可听得什么消息?”
  崔澄、崔滔皆摇了摇首,他们一个忙于公务,一个清闲得很,竟是都不曾听说什么。
  “我们离开大内时,正好遇见太子赶去两仪殿。”崔渊回道,“想是太子为那嬖宠说话,触怒了圣人?阿爷、叔父,以圣人的性情,盛怒之下必不能再容那嬖宠活下去。太子一时伤心,恐怕是出言无状,才得了这番斥责。”但凡了解太子李承乾之人,就知道他冲动暴躁的时候是毫无理智可言的。昔日便有鞭打身边宫人致死的传闻,如今气怒伤心之下,出言顶撞圣人也不无可能。否则,一向疼爱太子不舍得责骂一句半句的圣人,又如何会严厉斥责他?
  崔敦眯了眯眼:“想不到,旦夕之间竟然就发生这种事。不少人都将此视为太子位置不稳的征兆,人心难免浮动起来。”
  崔敛皱起眉,接道:“虽说我们崔家只奉圣人之命,但……阿兄,太子若为新君,绝非社稷之福。他虽聪慧过人,但品性显然并不足以承接国祚。若是期盼他能够如楚庄王那般一鸣惊人,恐怕日后我们都会失望。”
  “难不成,阿爷觉得魏王不错?”崔滔问。
  崔敛犹豫片刻,叹道:“从眼下来看,至少比太子好些。太子沉迷声色,不事实务,除了占据嫡长的礼法之势外,一无所有。魏王精通书画,素有文名,先前修《括地志》也很得了一番声望。”
  “嫡长兄尚在,便急着积累名望、拉拢群臣,不臣之心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崔渊忽地笑了起来,“有人弹劾他逾制,他视如不见,直到圣人亲自为他改了用度,可见心中早已生了他志;群臣对他稍有微辞,他便去找圣人哭诉,使圣人怒而斥责众臣。呵,这般吃相难看又骄横,比之太子也不过尔尔。若魏王登基,说不得又是一个前朝炀帝呢。不,他还不如炀帝。至少,炀帝在登基之前,伪装得几乎无懈可击。而他,却连伪装都不会,浑身都是破绽。”也只有圣人,才当魏王是个友爱兄弟之人罢。朝中许多臣子,早便已经将他看穿了。至于皇后,或许也不愿意相信两个儿子夺嫡,竟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是,若是眼下不加以控制,数个月之后,恐怕便会落入生死相争的境地了。
  崔敦目光微沉:“如此说来,你更看好晋王?”
  崔渊挑眉:“晋王的心性不错,也足够聪明,只是欠缺了历练而已。且不说其他,如此擅忍之人,比之他人便高了一筹。”
  崔敦、崔敛均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太子与魏王年长,且争夺激烈无比,令满朝文武都似乎有些忽略了晋王。这位也是嫡幼子,虽然年纪尚幼,但可能确实是更好的选择。说不得,他便是最终得利的渔翁?
  崔澄垂目细想,忽然道:“阿爷、叔父,我们崔家不能涉入夺嫡事。而且,若是此时支持晋王,也有可能给晋王带来危险,反倒容易横生波折。”
  “我与晋王结交,也只是亲戚、知交之间有来有往罢了。”崔渊回道,“大兄说得是。不但我们崔家不能涉入夺嫡事,晋王也不能蹚浑水。只有置身事外,才能随机应变。剧变,应该离得也不远了。”
  崔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倒是想得很远。”
  崔渊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毕竟,有人想与我过不去,我多想一些才不至于遭了暗算。”
  崔敛道:“我倒是将崔泌那头狼给忘了。这几日的事,莫非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但,贵主昨日命人查访,说祁县王氏也很有些干系。魏王,难不成得了同安大长公主的支持?”
  “成不了晋王妃,或许那位贵主觉得能成为四妃之一也不错。”崔渊懒懒地应道。
  “阿翁、叔父,女眷们之间的交往,也可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王玫出声道。
  “不错。”郑夫人接过话,“这些时日宴饮也多,我便带着媳妇们四处走一走,看看各家都有什么变化。阿郎方才也说人心浮动,究竟如何浮动,我们也很该注意着些。或者,亦可互通有无。”
  “好。”崔敦颔首,“二郎,待贵主从禁苑中回来,皇后殿下的心思或许也能更清楚一些。不过,不论如何,你们都须得记住,夺嫡事绝不可沾上。否则,家族倾覆,或许便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是!”崔澄、崔澹、崔滔、崔笃、崔敏皆齐声应道。
  崔渊却再一次提醒道:“阿爷,你可别忘了,你并不只有我们三个儿子。”他还有一位庶兄崔游崔子谦,目前在兖州任畿县县令。妻儿皆与他同赴任上,至今已有三四年未归,也到了四年大考官职迁转的时候了。若有诱惑在前,毫不动心之人少之又少。便是自己不动心,内眷若是起了心思,迟早也会将枕头风吹成了。“以崔泌的心思手段,阿爷以为他会忘了庶兄?”
  崔敦一怔:“我会给他去信。”
  “阿爷不必着急。”闻言,崔渊微微一笑,“信我已经送去了,部曲也派过去了,大约再过些时日,庶兄便会回信了罢。”
  “……”他想得如此周到,崔敦、崔敛、郑夫人一时无言以对。
  崔渊却并未向他们说明,倘若崔游不信他所言,坚持投奔魏王,他又将会如何应对。他与这位庶兄并无多少兄弟情分,对不在意之人也并没有什么耐性。所以,能使的法子,也不过是釜底抽薪那一招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阿实生辰
  一日一夜过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因圣人斥责太子之事而辗转反侧、坐卧不宁。窃喜者有之,忧虑者有之,淡定者亦有之。虽则真定长公主仍然在禁苑中陪伴皇后,崔家上下却一如往常。该上朝的上朝,该会友的会友,该参加的宴饮活动也不落下。崔简的生辰庆贺也自然而然地筹备着,点睛堂内内外外,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的笑意。
  因是一年一度的生辰,崔简也得了一日假,不必早早地起来练武,也不必去进学。不过,他却仍在卯时初就准时地醒了过来。小家伙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听着寝房内外的动静。往常这个时候,侍婢们早就备好了洗漱之物,卢傅母也必定会过来看一看。昨夜她们却得了王玫的叮嘱,让他多睡一会儿,卯时正再起来也不迟。崔简原也以为,就像王旼、崔韧所说的,若能多睡一会儿,便一定会觉得异常满足高兴。但很可惜,他醒来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多时,他听见外头传来门的轻响,一个熟悉的脚步缓缓来到床边。悄悄掀开床帐,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眸与他睁圆的眼睛对视,而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本还想着趁你睡着来瞧一瞧你,没想到你已经醒了。还想再睡么?若不觉得困,便起来罢。”
  崔简拥着衾被坐了起来:“母亲手里拿着什么?是给我的生辰礼?”
  王玫颔首:“是我前一阵给你做的中衣。好不容易才做好了,你试试看?”她早便答应给父子俩各做一身中衣,断断续续地做了好些时候。不过,给崔简的生辰礼,自然不止是一身中衣,还有她仿照后世的样式做的套头睡衣、系带睡裤,上头绣了几只可爱的小猴子,正应了小家伙的生肖。她原本还想给他做个类似半臂的短袖小褂,让他在习武的时候穿,也方便活动。但样子画出来了,时间却不够,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崔简高兴地试了中衣,又穿上了那身睡衣睡裤。他原本便生得极为俊秀,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起来竟有些像一个漂亮可爱的后世小姑娘。王玫不自禁地将他揽在怀里,笑道:“这是睡衣睡裤,专门在入睡的时候穿的。因活动方便,你也可在点睛堂里随意穿。只是别穿到外头去,不合礼仪。”
  “孩儿知道。”崔简点着头,跳下床,“我去给二郎看一看!”说罢,他便快步出了寝房,穿过堂屋,朝另一头的寝房去了。王旼如今与他同住在东厢房里,两间寝房一左一右,只隔了中间的堂屋。虽是住在一起,但他们之间却并未发生过什么矛盾冲突。反倒是因同进同出的缘故,亲热得如同嫡亲的兄弟一般。
  王玫含着笑,微微摇了摇首。丹娘、青娘也抿嘴笑起来:“小六郎难得这般孩子气,想是十分高兴。”“是啊,以前都只见他照顾体贴二郎,哪里会刚得了生辰礼物就去炫耀?二郎若是瞧着眼红,说不得还会央娘子给他也做一身呢。”
  果然,青娘话音方落,王旼就拉着崔简奔了过来,指着他的睡衣:“姑姑,我也想要!”
  “这是阿实的生辰礼,待你生辰的时候,姑姑再做给你。”
  “明年?”王旼的生辰在二月初,算算还有半年呢。他折起了手指头,颇有些失落。
  “你的属相是狗,正好有时间想想喜欢什么样的狗儿。姑姑也好画样子,绣上去。”有些不忍见他这般模样,王玫便换了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旼认真地想了想,回头瞧了瞧崔简睡衣睡裤上那些活泼可爱的小猴儿,又拉着他走向堂屋:“阿实,你也替我想想?我想要威风的大狗儿,不过……小狗儿也挺有意思……”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地又是磨墨又是勾画,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王玫生出了几分好奇。不过,当她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背后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