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57
  紫鸢微微敛了傲慢的神色,肃颜道:“哪里使得,我不过是觉轻些罢了……不知出了何事?”
  “没什么。”我摆了下手不愿多谈,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来啜。
  没人说话,气氛一时僵了下来,紫鸢想必心里奇怪地紧,见我又一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丫鬟下去。
  想了想,我开口问道:“紫鸢,昨晚大阿哥可是在府里歇的?”
  弘春在外面有些酒肉朋友,胤祯在的时候不准他同那些人来往,现在胤祯去了西北,弘春就如脱了缰的野马,在外面置了一处房产,有时候玩得疯了便不回府里来住。
  闻我突然提到弘春,紫鸢的步子一顿,转身回道:“昨晚我有些头痛,早早便歇了,至于大阿哥是否回来过……”她低着头,声音愈渐小了些,“我也不甚清楚……”
  “是这样么?”我看向紫鸢身边的小丫鬟,她连连点头为她家主子作证,“福晋明察,我家主子从昨儿个晌午起就一直念叨着头疼,歇得便也比平日早。”
  我放下茶杯道:“夫人不舒服怎么不派人去请大夫?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说到最后忍不住拔高了几个声调,那小丫鬟想必没见过我动怒的样子,骇地身子一抖险些跪在地上,忽听有人唤了一声:“额娘……”
  我身子一颤,扶着扶手望着由远及近的弘明,他奇怪地看了紫鸢二人一眼,上前向我们请安。
  我努力调整了下心境,起身过去拉他坐下,嘱咐绮色和秋蝉为他上茶添点心。
  “你皇玛法让你回来的?可是骑马骑得急了,瞧这满头的汗。”边说着为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他几不可见地红了下脸,随即微笑着任我为他擦汗。
  “我昨儿个就想回来了,只是皇玛法身子不甚爽利,就陪了一夜,今早见了好转,皇玛法就嘱我回来了。不过额娘,我一路进府,怎地没见下人们张罗布置?可还来得及?”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对他说,他便这样问起,我暗暗思索着是如实相言还是先编个谎话瞒过去,陈富恰恰在此时回来。
  许是着急,他看也未看前厅里都有何人,微喘着气回道:“福晋,奴才去问了,没人见过红线姑娘何时——”
  我急急对他使个眼色,他猛然停住话头,心惊胆战地看着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的弘明。
  我在那双素来带着暖暖笑意的眸子里看见惊恐之色,他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良久,不发一言地跑了出去。
  “二哥,你回来了!二……你去哪儿?”弘暟不知何时出现的,眼见着弘明无视自己夺门而去,回头愣愣地看着我,随即追出门。
  夜已深,今夜的贝子府万籁俱寂,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弘明的新房里只有一盏灯还亮着,黄豆大小的火苗仿若随时都会灭去一般。想到他被弘暟带回府时的样子,一身风尘,衣服不知被刮了多少道口子,手背上也有伤。
  弘暟说他发了疯一般满城找人,便连九门提督都惊动了。
  若不是最后弘暟实在没办法打晕了他带回府,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这孩子,果真骨子里和胤祯一样。
  轻叹了口气,我转身回房。
  “额娘,红线姐姐为何突然会走?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二哥心中是何等分量吗?她就这么走了,要二哥怎么活?额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弘暟的质问犹言在耳,我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谁又能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理由能让她可以留下那样几个字决然离去?
  一夜无眠,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待刚有一丝困意袭来,秋蝉却匆忙过来回禀,说找到了红线。
  再见到红线的时候,我宁愿我们并没有找到,这样,还能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只是离开贝子府而已,还活得好好地,而不是像此时此刻,那具冰冷僵硬发胀的尸身一般,让我只看一眼便双腿一软滑倒在地。
  记忆中那个笑起来柔美温婉又不失聪明乖巧的女子,那个亲手编织了一对同心结等待着心上人来迎娶她进门的女子,又是为何会选择在成亲的前夜跳进冰冷的湖水中,结束短短的一生?她的生活,应该才刚刚开始。
  红线是秋蝉看着长大的,对她便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哭得眼睛都红肿了,我不敢让弘明知道,只好叫陈富安排几个人在别院陪着秋蝉打理红线的后事。
  回府时,弘明早已醒来,一个人默默待在新房里,一句话也不说。本就伤心,再看到他这副样子,强忍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觉察到我站在门外,空洞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丝什么,勉强牵了牵嘴角,似是想拼命挤出一丝笑,却因为实在笑不出来,脸部的线条也变了形。
  他便不笑了。
  “额娘,儿子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素来是不会劝慰人的,尤其是看到尚蒙在鼓里的他还不知道红线真的已经不在了,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似每一句每一字说出来都如一根利针刺穿心窝,血流满地。
  我慢慢走到近前,犹豫良久,从袖中摸出红线从不离身的同心结,他怔然地看着我,似有不解。
  “她既然打定主意离开你,纵使你走遍天涯海角也寻不回她,倒不如死心忘记。弘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霍然站了起来,俯视着我的眸子如冬夜的冰湖般冻出一条条斑驳的裂痕,裂痕似仍在不断扩大,直至将他碎裂而开。
  “额娘,为什么?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疯了一般紧紧扳着我的双肩,一遍遍质问。
  为什么?我又去问谁为什么?
  所有的猜疑揣测通通指向了那个人,可是真的是他吗?
  胤祯,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告诉我如何做。
  弘明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安静沉寂在那个雨天通通爆发出来。弘暟不知从哪儿听了几句闲话无端揣测,将终于在府中路面的弘春逮个正着,不由分说上前便是一番恶斗。
  兄弟二人都是自小习武,弘暟年华正盛,力气大地很,弘春虽年纪比他长,奈何这几年越发不长进,几拳下来竟不是弘暟的对手,若不是被赶到的下人们拼死拦住,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紫鸢听闻弘春被打,又是惊又是怒,哭得梨花带雨非要我给个说法。
  “说法?”弘暟捂着被打青的嘴角冷笑着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上前指着弘春恨声道:“他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我还没找他讨说法呢!这几拳算是便宜了他!”
  紫鸢气得脸色煞白,抹去眼角的泪光,对我道:“这府上虽是福晋当家作主,可是妾身自问入府二十载并无大差错,如今四阿哥仗着自己嫡子身份,爷又远在西北,便无长幼之尊,究竟想将我母子二人欺辱到何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弘春分明未将弘暟放在眼里,依然叫嚣着:“适才是我让着你,岂料你不识好歹,也休怪我做大哥的不客气!”说罢便挽起袖子欲要再战。
  弘暟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呸,凭你也配做我大哥?你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便罢了,还跑回府里做恶,我若不好好教训你,便是对不起我二哥,也对不起——”
  “弘暟!”我连忙喝止,眼角余光瞥到惊慌的紫鸢,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不是傻瓜,前因后果联系一番,自然想明白弘暟指得是何事。
  “额娘!”弘暟皱眉看着我,“到如今你还包庇他们母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命绮色挥退闪避着看热闹的下人,直到前厅里只剩我们几人,才对弘暟道:“你今日这样做,有没有为你二哥考虑过?”
  弘暟脸白了下,低头不言。弘春越发得意了起来,斜了他一眼,我转过头慢慢走向他,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他眼前,他扫了一眼,瞬间愣住。
  “不要以为,没有证据就真的代表什么都没做过,今日因,明日果,早晚会报的。”
  我淡淡地说完,自他们面前经过,跨出门槛时,猛然发现弘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漠然地看着我的身后。
  从未有见过这样的弘明,记忆中,他一直如同四月里和煦的风般存在,即使是沉默寡言的时候,眼中亦有淡淡的流光,而不是如此时般,冰冷,寂静,死如寒潭。
  他一步步走上前,拿过我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支银钗,淡淡地望着,眼中没有丝毫色彩。
  一点点,收拢了掌心,落针可闻地间隙中只听一声被沉沉压在心底的断裂声。
  “咔——”
  血,一滴滴沿着他并拢的指缝中流出。
  细如蚕丝的雨无声地淋湿了他的衣衫,雨珠亦顺着瘦削的脸颊“吧嗒——吧嗒——”地掉在地砖上,他微微抬头望着弘春,即便是我,也被那其中的寒意以及绝望瞬间冰封住。
  那样的眼神,我曾经见过一次,便永世难忘。
  那年,那个带着温暖的记忆自我的生命中消逝的少年。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地早,府里越发了无生气,我索性带着绮色搬到别院去住。寂寂午后,徜徉在梅花含香的院落里,身上披着厚厚的兔毛斗篷,手里捧着暖炉,怀念着盛京的小院,一心盼着待胤祯早日归来,抽得了空,能带我过去住个三年五载,就如他从前答应我过的一样,到时不理这些琐事,乐得清净自在。
  弘春被禁足了半年,许是心中亦有愧,这些日子倒分外老实。真正让我操心的倒是弘明,红线走了,便是将他的魂也带去了一半,温文尔雅的性子不再,越发焦躁沉沦。
  弘映仍是那副样子,和云瑛似这府
  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弘暟经历了这些变故,竟像懂事了般,没了往日的调皮捣蛋,让我省心不少。寄给胤祯的信里免不了多夸了他几句,便心花怒放地跑回房乖乖念书去了。
  腊月里入宫给德妃请安,老人家上了年纪,闲来无事,只有琢磨着几个心疼的孙辈,明着示意我弘春和弘明年岁都不小了,不能因为胤祯远在西北就耽搁了婚事。
  弘明有心结我自是不想提,弘春那个性子,哪家闺女嫁了他也未必会幸福,遂略略思量了下,只给了德妃一个含糊的回答,一切但凭皇上和她做主。
  对于我的顺从无异议,德妃显得很高兴,当下便提了几个她近来留心观察中意的人选,只待开了春入宫选秀时再看皇上的意思。
  又陪着坐了会儿,天色不早,想着赶在天黑前出宫,便请辞踏出永和门。方在甬道上走了几步,忽闻前方响起静鞭,远见一行太监在前开路,明晃晃的御辇愈行愈近,我连同身后众人俱侧身避过低头侯在一旁让路。
  白茫茫的雪踩在脚下,即便是天色暗了下来,依然反着淡淡的光,一串串宫灯在雪中映出微暖的影子,心中仿若划过一丝什么,忽然对于“飞蛾扑火”这个词有了重新的理解。
  “是谁站在那儿?”威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我低着头想了下,皇上应该在问我,于是恭敬地回道:“回皇阿玛,儿臣刚从永和宫里给额娘请完安,这便要出宫。”
  “哦,原来是老十四家的媳妇啊,刚才远远地瞧着,竟以为是故人……”最后一句他说得尤为轻声,若不是我留心去听,怕是淹没在风中。
  我静静地站着,不知如何回话,又听他叹道:“天寒地冻地,别傻站着了。来人,给福晋备顶软轿。”
  话落,便有两个小太监应声去准备。得此厚遇,我忙谢恩。
  “朕听说你身子不好,早先还跑到盛京休养了几年,如今可是大好了?”
  皇上日理万机,也会关心我们这些小辈,自然受宠若惊地答道:“好些了,就是遇着阴冷天气,仍有些不顺。”
  皇上似轻微点了下头,叮嘱道:“若是哪里不顺就唤太医来瞧瞧,到了朕这个年纪就该知道身子骨的重要了。你年岁也不大,何苦累下一身的病,如今正是好时光,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该是个有福气的。”
  “皇阿玛训示地是,儿臣明日便请太医过来开几副方子。”
  见我如此乖顺,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御辇继续前行。
  我在原地默默想了会儿,才乘上备好的软轿出了宫门。
  正文 共执手
  三年前,他出征的那日,漫天大雪遮眼,我默默隐匿在人群的最后为他送行,注视着他一点一点自视线中消失。
  三年后,他回京的这天,碧空万里无云,我一身华服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府邸前,看着他满载了一身风霜踏马归来。
  跃下马鞍,缰绳向后一丢,小丁子默契地伸手接住。
  冬天的阳光虽淡淡的,仍旧照的铠甲熠熠生辉,映着他蓦然抬头时望向我的那一双眼,一千多个日夜的东西遥望,心中构筑的那面无形之墙轰然塌陷。
  似有风拂过,娇羞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