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71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缓缓说出这几个字,对我道:“罢了罢了,但愿是我想得多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胤祯还是很有远见的。
  九月末,从前线传来噩耗,清军在与准噶尔军对峙时,因主将战略上的分析导致做下错误的指挥,以致孤军深入全军覆没。
  满堂惊怒。
  据说,皇上更是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将将养好些的身子显些被气倒。
  形势愈来愈严峻,重新派兵援藏是刻不容缓的问题,可是派谁去?东西相隔较远,前线的消息本就无法及时知晓,等到传回京城时,前线已是何局面都是不可预料到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更坏的事件。
  而除却和朝廷关系较为亲近的几大蒙古亲贵,别的部落一直处于观望状态,无时无刻都会因为上位者的一个决定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千钧一发之际,再容不得任何的差错。
  已经嗅得几分冬意的深秋,夜晚静谧地让人无心安眠,桌上的自鸣钟摆映着暖暖的火苗一摇一摇的,我的心亦随之起伏不定。
  整整三个夜晚,胤祯书房的灯火一直亮着,时而有人进出,有人说话,然而更多的时候还是静地不发一语。
  而我,也在忐忑不安中陪着他默默坐了三天三夜。
  破晓,黎明。
  第四天的清晨,今年的冬天来得尤为早了些,十月初便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虽只是薄薄的一层,然推开门的那一霎,凉意还是伴着初冬的风直窜入心底。
  绮色告诉我说,早先一个时辰,胤祯已经穿戴整齐入宫了。
  胤祯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我叫了绮色秋蝉还有红线坐在院子里,手中的红线绕来绕去却总缠不好红线教我的如意平安结。
  “乱了乱了又乱了,”我绞弄着被我弄乱的线,叹气道。
  三人都低头笑着,红线探头看了一眼我手中不成样子的结,捂嘴笑道:“福晋是心灵手巧的人,编不好这平安结啊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心不静。”
  心不静?
  也许吧,如此多事之秋,让我如何能够静下心来?
  起身正要回屋,便瞧见胤祯正抬脚迈进院子,许是没料到此时院子里有这么多人,只愣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绮色她们请了安便自觉地后退了出去,院子里只留我和胤祯两人。
  他这才走过来在桌上挑挑拣拣,捡起一个最为怪状的,好笑地看着我,“这是你编的?”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头瞅了一眼,随手塞进怀里,我忙道:“还我,这个不好看,你若想要,我再编一个好点的就是了。”
  他却笑嘻嘻地朝我道:“就你那两下子,哪里还能再好了?我看这个就行。反正我藏起来,别人也看不到。”
  我装作生气,扭身进屋不理他,他跟着我进了屋,我在炕边坐了,抬头见他站在门口微仰着头一副等人伺候他更衣的滑稽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他见我笑,瞪了我一眼,不等我上前,兀自手脚麻利地解了斗篷,走到我面前,敛了笑容的脸上添了几分郑重。
  “今儿皇阿玛下旨封我为抚远大将军,出征西北……”
  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被他当面说起,身子仍是一僵,脱口而出便是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问题。
  “何时启程?要去多久?”
  他轻叹了一声,“十二月中旬启程,至于何时能回……我不敢保证,总要平息了纠葛才可以功成身退。”
  胤祯,这个纵马驰骋疆场的机会,你等了很久了吧?
  我知道你志向远大,胸怀抱负,从小你就不是安分于只学那些纸上谈兵的本事,你想靠自己真刀真枪地打出一片天地。
  你说你羡慕你的哥哥们当年可以跟随皇上亲征噶尔丹。
  你说“乱世出英雄。”
  可是,胤祯,不需要乱世,不需要征战沙场,你已是我心中的英雄。
  从你会在危险降临时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从你会不顾一切千里迢迢飞奔至奄奄一息的我身边,从你在大婚之夜眼含疼惜地对我说“你若不想,我不会碰你”时……
  你早已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英雄。
  双肩传来一阵暖意,回过神时,我已在他怀中,靠在他的身上,嗅着独属于他的味道,闭着眼,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和你一起……”
  “不许。”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
  不顾我哀怨地眼神,他硬是冷着脸道:“打仗不是儿戏,军令也不是儿戏。若是让那些士兵知道他们的大将军出征,还带着家眷,岂不是笑话?哪里还会专心致志打好这场仗?”
  明知他说得在理,我偏偏硬是要和他做对道:“花木兰可以替父从军,我为何就不能随夫出征?我保证不拖累你就是了,况且你也不能小瞧我的箭术不是吗?”
  “不论你箭术多么高超,也必须在府上安安稳稳地等我回来。”
  不及我继续争辩,他已大力掐住我的脸,低头俯身捉住了我的唇瓣,辗转流连,耳鬓厮磨。
  夕阳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我悄悄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被阳光照得无比灿烂,心中亦暖了起来。
  弘暟不愧是我的儿子,在得知胤祯要去打准噶尔逆军时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嚷嚷着非去不可。
  胤祯自是不会带他,倒是有意将弘春和弘明带去,我推说这两个孩子都大了,该准备准备成亲了,胤祯才放过他们。
  因为胤祯挂帅出征,仿若给一直藏匿于寒冰中的八爷党们带来一丝希望,我很奇怪他们是如何从原先支持胤禩到现在改对胤祯寄予厚望。便是连胤禩,也可以对着胤祯笑得那般坦然,难道他们的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因了胤祯这样整日的忙进忙出,我们能够相处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短。绮色说我近来的脾气不大好,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尤其是胤祯不在府邸的时候。
  也不知他得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后来一点点品出来了,索性将所有的应酬都推掉,只陪着我享受这难得来的平静。
  十二月十一,胤祯出行的前一日。
  白日里在永和宫,皇上、德妃还有四王爷、四福晋、胤祯和我,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为胤祯践行。
  皇上显然很高兴的样子,席间不住地夸赞胤祯,夸德妃,顺带也夸到了我,倒是四王爷和四福晋坐在一边有些讪讪。
  德妃自是舍不得胤祯离开她身边,人上了年纪便喜欢回忆年轻时的事情,德妃就是这样,拉着胤祯的手细致入微地回忆起他儿时的事情,有哭有笑,有酸有甜,一顿饭吃得我原本看开了许多的心境又愈发堵地难受。
  晚上回府,还有一顿家宴等着,这几年除去年节,各房凑在一处用膳的机会不多。如今,胤祯要走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席间鲜少有人说话,还是他们父子间谈得最多,我只坐一边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再回过神的功夫,抬头见紫鸢和云瑛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们的心底,何尝是没有他的呢?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原以为无人听见,不想,藏在桌下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我的。
  浑厚有力的手散发着逼人的凌厉,却又让人感觉到温暖。
  这双手从明日开始也要拿起饮血的兵器了。
  用完膳回到房里,正准备唤绮色叫人打水洗漱,却被随后进来的胤祯打断,看向我问道:“可是累了吗?”
  想点头,最终还是轻摇了下头。
  他便神秘地一笑,吩咐绮色取来我的氅衣,道:“陪我出去走走。”
  原以为小丁子早已套好了马车在门前候着,出门却只见马不见车,我狐疑地看向胤祯,他却精气十足地道:“很久没同你共乘一骑了,夫人,可否赏光?”
  我将手搭在他伸过来的手心上,回已优雅地一笑,“好,走吧。”
  虽不是年节,然热闹的街上并不迅速,贩卖各种物件的小摊上不时围着两三个人。而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目不暇接地盯着两旁有意思的玩意。
  胤祯见我如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许,有意放慢了马速缓缓前行。这一慢下来,倒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想来,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合乘一骑,的确不算雅致……
  干脆舍弃了骑马,胤祯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由我挽着,两人走走停停,我但凡看到有趣的就停下来凑到前面看看,再回来告诉胤祯,由他决定去不去看。
  毕竟身子骨不再年轻,这样折腾了几回,我也累了,于是老老实实地跟在胤祯身边,直到星月高悬,我们才转而回府。
  很多年不曾这样被他骑马拥在怀里,我贪恋他身上的味道,明明身子乏地紧,却不肯就这样睡去,腻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的容貌,似怎样都看不够似的,想到明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回,眼角便不由自主地酸涩了。
  轻轻抽搭了两声鼻子,只闻他道:“着凉了?”
  我摇摇头,低低地回了一句,“胤祯,可不可以不走?”
  他顿了一顿,叹气笑道:“都这时候了,还说傻话。”
  我低头不再说话,他以为我不高兴了,勒马停在路边,我抬头正好瞥见雪花轻轻飘落,落在他的眼睫毛上,煞是好看。
  伸手覆上他的眼,我道:“是我不懂事了,说些混话,闹些别扭,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你知道的……”
  他握住我的手,拉至胸前覆在心口处,郑重地道:“我答应你,一定尽快扫平兵乱,回到你身边,等着我。”
  缠绵,种种早已入骨的相思在今夜全部倾泻而出,十多年的夫妻,我们早已熟悉对方身体的每一部分,然而今夜,却如同初次大婚的青涩一般,相拥相吻,贪婪地在对方身上只求吸取地更多更多……
  时间与汗水胶着在一起,像是被割断的弦,静静地散落在一旁,此时此刻,我们的眼中、心底,全世界都不复存在,只有彼此才是唯一。
  胤祯,记住我吧,记住此时的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我,一心一意等你平安归来的我。
  任性一次,疯狂一次,谁又知道,重逢在何时?
  对于我来说,那太遥远了,我只要我现在能拥有你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
  一夜无眠,睁着眼睛,仍觉得时间过得太过匆匆,天未亮,却已要到了分别的时刻。
  我枕着他的臂膀,他将我拥在怀里,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良久,听到小丁子在外面轻轻唤了一声,“主子,该进宫了。”
  胤祯应了一声算作回答,仍是未动弹。
  我慢慢起身,披了件衣服坐在床边,他见我起来了,也掀开被子坐起来,散乱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昨晚是怎样的疯狂。
  脸颊微微一红,我低着头把玩着他的鞭梢,忽而来了兴致,在他和我的发丝中各寻了一绺来绑在一起打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他顺着我的话接了下一句,随即顿了顿,短暂地沉默,谁都没有再念出后面的句子。
  默了一会儿,怕小丁子在那头再忍不住催促,我道:“总是要走的,早去,早回,我等你。”
  十二月十二,胤祯统帅西征之师起程。
  仪式尤为隆重,戎装待发地各王侯贝勒齐聚太和殿前,皇上亲授敕印,胤祯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了众王孙贵族和大臣们齐聚送行的午门,率领大军从德胜门浩浩荡荡出发。
  一路旌旗飘扬,踏雪而去。
  风,一时紧了。
  马车行了未多远,我便唤人停下,裹紧了氅衣下了马车,眺目望去,雪越下越大,而远去的军队,早已不见踪影。
  “原地等会儿吧,我一个人走走。”
  护城河早已封冻,只余枯枝的垂柳上亦落了一层沉甸甸的积雪。
  胤祯,这样大的雪天,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行走呢,除了我,除了你。
  风很调皮,不断吹起氅衣的一角,拼了命地往里面钻,亟不可待地让我感受到雪的冰冷。
  就像你,霸道蛮横地硬要闯进我的生命中,不管不顾地刺痛了我,冻伤了我,却也融化了自己。
  只是,雪也是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呢。
  我蹲□,将手从暖筒里抽出来,抓起一把纤尘不染的雪,触手的冰冷另指尖一颤,随即合并了两只手,将雪放在手心里慢慢揉搓,一股暖暖的热流自手心蔓延而出。
  “额娘。”
  由远及近的声音从后方传出,我转过身,弘明正擎着一把伞匆匆而来,见到我的一瞬,似放心般地舒了一口气,随后目光下移,落在仍停留在手心中的雪上。
  像极了胤祯一皱眉的样子,他上前两步将我的手捧起来轻轻捂着,嗔道:“额娘不怕冷吗?竟然走到这里来了,还摸雪。”
  我低头笑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