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51
  弘明怯怯地站在嬷嬷身边,乌黑的眼仁中透着天真无邪,还有,隐隐地渴望。
  三年,这孩子长高了不少,已经能看出一个小大人般地轮廓,模样同胤祯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是嘴边那一双梨涡平添了几分秀气。
  “弘明,到额娘这儿来。”我朝他招了招手。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小嘴巴微张着,刚要唤一声,弘暟却似个浑圆的雪球连跑带颠儿的窜了进来,一把窜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撒娇地道:“额娘,弘暟今晚跟额娘睡。”
  胤祯正巧进屋来,听到弘暟这样说,眉峰不自然地一皱。瞧着他别扭的那副样子,我忍住笑,对弘暟道:“眼看着再过一个月就五岁了,还跟额娘睡?丢不丢!”
  弘暟小脸一臭,扬着小下巴看向胤祯,“阿玛比弘暟大多了,还跟弘暟抢额娘,丢不丢?”
  胤祯一愣,眉峰已然皱地更紧,我却再也忍不住,抱着弘暟兀自笑得很开心,点着他的额头道:“真不愧是我儿子,帮额娘扳回一局!”
  弘暟很臭屁地在我怀里得瑟了两下,却被胤祯一把拽过来扔到嬷嬷怀里,怒道:“都给爷回屋去!”
  不顾弘暟的抗议,无缘无故被训斥的嬷嬷灰溜溜地带着弘明和弘暟出了屋子。直到屋里只剩我们二人,我仍止不住笑意,看着胤祯,越发地笑得欢脱。
  他紧握了拳原地来回踱着步,瞪着我道:“都是被你惯坏了。”
  闻言,我敛了笑,不认同地反驳他,“爷这话可是错了,最惯他的不是妾身,而是爷自个儿。而且额娘也说了,爷这几个孩子里,弘暟的脾气秉性和爷小时候如出一辙呢……”
  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喜欢拿德妃的话来噎他,至今为止从未败过,这也就成了我最爱使的杀手锏。
  胤祯自是拿我没招,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儿去说德妃的什么,尤其是,德妃又没有说错,弘暟的确很像他。
  唯一不像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长相了,明显像我的地方多过像胤祯的。
  绮色曾经便一锤定音道:“四阿哥是爷和福晋一动一静的完美结合。”
  “儿子就是皮地紧,还是女儿招人疼——”末了,胤祯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一回头瞥见我望着他失神的目光,惶觉自己失言,忙顿住口。
  气氛一时僵了下来,少顷,我起身道:“险些忘了,才想起来昨儿个回来的时候遇见一个无良的爹将女儿卖进青楼,看那小丫头怪可怜的,我就擅自做主买了她进府,做个粗使丫头也罢,若是有个机灵劲儿就跟着绮色在我身边好了。你看可行否?只得你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
  胤祯似没料到我会这么快转移了话题,木然地点了点头,“你是嫡福晋,这府里的大小事务你处理就好,我放心的。”
  原本以为是个不起眼的丫头,当时形势所迫,机缘巧合下她误打误撞寻死奔上了我的马车,被我一时逞强好胜救了下来,当时并没有确切地打算。
  然而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洗漱打扮干净的小丫头被秋蝉领来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竟认不出来了。
  好个水灵的丫头!
  我心道着,将她拉到面前仔细打量着,额前的刘海明显修剪出形,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衬得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更加楚楚动人。
  才几岁的光景便长得这般可人,想必待过个几年也是个麻烦……
  我的思绪竟越扯越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肩,和蔼地问道:“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想了想,低声回道:“没名字,娘一直叫我‘丫头’、‘丫头’的……我今年七岁……”
  “年纪正合适,”我拍手笑道,将小丫头推给秋蝉,“这丫头我看着着实喜欢,你好好教教她,待再过两三年,就跟在我身边。”
  不论胤祯还是我,其实都盼着能有个美丽可爱的女儿能够承欢膝下。然而如今,这竟然成了最为奢侈的愿望,且有生之年,终不会实现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三年前那个孩子能保住,即使是拼掉我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要它。
  两个月的血脉相依,让我怎能割舍?
  只是,天终将不遂人愿罢了。
  因了回来当日四福晋的那番话,回京的第二日晚,我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去雍亲王府,说要入宫给德妃请安,若她有空,也一起来云云等等的废话。
  四福晋爽快地应了下来,又邀了韵雪,翌日,三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宫。
  虽几年未见,不愧是荣宠不衰地帝妃,即使美人迟暮,奈何这些年来处于深宫之中,保养得当,两个儿子又算争气,倒真无甚可操心的。
  唯一能令她皱一皱眉的怕是也只有我这个“不孝”的儿媳了。
  请安毕,我们俱围着德妃坐在一旁闲话几句。这其中,我和四福晋、韵雪都不属话多之人,遂永和宫的正殿里,只听到年悦尧讲述着江南旧事,频频惹得德妃开怀,不得不说,这年悦尧的确有一套,听说自从前年被指配给四王爷做侧福晋后,四王爷宠她宠地极为紧,两人虽年纪相差许多,感情却很深。
  看着她低眉抬头间,那明媚的笑靥,灵动的眼眸,再看一眼一旁安安静静地低头啜茶的四福晋,由心底深深为她不值,也为自己而庆幸。
  又想到那个为四王爷而付出生命代价的萨仁公主,蓦然感慨到上天的无情和有情。
  四王爷对四福晋紧紧是发妻之情,更多的还是敬重。可是对年悦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而我,虽亦是皇上一道圣旨独裁决定的姻缘,却因了那前前后后的种种数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我和胤祯才能发现对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一生,于万千人之中,能够和一个所爱并同样深爱自己的人结为夫妻,白头偕老,何其有幸。
  一入腊月,满园的梅花都结了成串的骨朵,只待一场雪后,悄然绽放,独傲寒冬。
  之前听绮色说起,胤祯为弘春和弘明请进府邸的课读最近说起这兄弟俩的功课,频频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截住了这条消息,没让人透露给胤祯,若是依他的脾气,一顿打怕是逃不了的。
  我只是好奇,弘春自小顽皮些,进学不上心不足为奇,可是弘明素来乖巧,课业完成地比弘春还好,为何最近却一反常态?
  府邸之东,一处小巧的庭院后便是弘明兄弟二人的书斋。那庭院原本是胤祯为几个儿子建的练武之地,因我随口说了一句那儿是赏湖的绝佳之处,胤祯竟着人重新改了图纸,修建了一座精美的亭子,和一条曲径通幽的回廊。
  刚踏上那回廊的石阶,便听闻到男孩子赞叹地笑声,我忙顿住脚步,绮色亦随之。
  隔着丛丛松枝和梅苞,清晰可见远处回廊的拐角
  ,靠坐着一个小丫头,弘明则坐在一旁,下巴用卷起的书册支着,看着对面之人耐心、细致地编结手中的红线。
  初出收留了那小丫头的时候,倒真看不出她小小年纪,编绳打结倒是有一手。秋蝉问过她,说是她娘生前便是这方面的巧手,她也算有天分,学了几种样子,别的都是无师自通。
  我自是对她更添了几分喜爱,却不曾料到,还有人也是喜欢的。
  “瞧,这样一拉一拽,平安结就做好了。”小丫头扯着编好的红结举到弘明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弘明接过平安结,爱不释手地左右翻看,叹道:“就这么一根绳子,扭了几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厉害!”
  看着他眉眼生动地打开,竟恍若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孩子。
  随即,便听弘明指着她旁边的小竹筐笑道:“看你这里,都是一根一根红绳和丝线,你这么喜欢红色,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红线’可好?”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亦是一笑,“好啊,我也有名字了,谢谢二阿哥赐名。”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认认真真地起身朝弘明福了一福。
  弘明捏着那平安结,赖皮地一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可是要用实际行动谢我的,这平安结,就当是谢礼了。”说罢,坦然地将其占为己有。
  看着这两个小人儿的一举一动,我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慨,自己果真老了……
  然后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带着绮色原路返回。
  正文 因为爱
  在盛京住了三年,身子也调养地比以前好了许多。然回京不到两个月,便有旧疾欲返之势,主院里的小厨房几乎变成了小药房,多半时日都是在为我弄药膳。胤祯还命人专门在厨房的后院圈了一处地方来养乌鸡,隔两日便着人熬汤与我喝,直喝到我见了那些汤汤水水就反胃的地步。
  晚膳用完了一个多时辰,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我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翻过一页书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埋头于公文间的胤祯,他也仿若心有灵犀地向我看过来。四目相对,他坦然而笑,我忸怩地低下头,装作聚精会神地继续。闻他嗤声一笑,心里不由地气恼着,继而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将书页翻地哗哗响。他见我如此,笑得尤甚开心,正欲放下笔朝我走来,门外却想起嘈杂的声音。
  胤祯皱了皱眉,唤了门外的小丁子进来,不及胤祯问出缘由,小丁子便回道:“适才秋蝉姑姑命红线丫头给福晋炖汤,结果不当心把汤碗给打了,秋蝉姑姑罚她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闻言,我接口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就一碗汤吗?反正我现下也不想喝,打了就打了,这么冷的天儿,就别让她在外冻着了。”
  胤祯却道:“既是有错便该挨罚,否则下次也不长记性。难道做错了事,罚她还罚错了吗?”
  小丁子看看他,又向我瞟了一眼,低头道:“红线倒没说什么,只是二阿哥……”
  见他欲言又止地提起弘明,恍然想到那日在书房外撞见的情景,我随手放下书,起身走过去,胤祯已奇怪地问道:“他又怎么了?”
  打断小丁子即将说出口的话,我看向胤祯,淡淡一笑,“小孩子闹些脾性罢了,我去瞧瞧。”
  下过雪的院子里,暖黄色的烛光照着地上的两个小人儿。女孩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哆嗦了两□子,男孩解□上的斗篷不由分说地罩在她的身上,女孩忙向后躲了躲,悄声道:“二阿哥,不可……”
  “说过你多少次了,穿得这么单薄仔细冻坏了生病。”
  女孩酸涩地一笑,“那么好的衣服,哪里舍得干活时穿……”
  “那就不要干活,”男孩很有担当地说道,“我去跟额娘说——”
  “要跟我说什么?”我笑吟吟地走过去,他们见了我,小脸俱闪过惊色,随即反应过来,低头请了安。
  叫起后,红线默不作声,只闻弘明一本正经地开口道:“额娘的汤碗是我打碎的,要罚也该罚我,还请额娘不要怪罪红线了,她身子单薄,经不起罚。”
  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脸上辗转了下,一直低着头的红线突然抬头回道;“福晋,不关二阿哥的事,二阿哥不过是好心想帮奴才而已。”
  “弘明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自然清楚,”边说着,我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他先是一愣,怔怔地望着我,随即目光下移,身子慢慢向后一倾,几不可闻地躲开我的手。
  我一顿,缓缓收回手,侧过头对红线笑道:“这两个月来我见他的笑比头几年加起来还多。而且,他刚刚也承认了是自己的错,做错了事就要承认,这样,长大后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到最后一句话,目光再次转到弘明身上。
  他紧咬着唇,似在思量着什么,继而看了看身边的红线,抬头对我道:“汤碗的确是我打翻的,还请额娘赏罚分明。”
  不过是小孩子玩闹间不小心打了东西,况且只是一碗补汤,罚弘明原非我本意,不料他却执意领罚。
  正月寒冬,雪地里一站便是一个时辰,尽管命人熬煮了驱寒的姜汤送过去,这孩子还是不出意料地病倒了。
  那双往日里清澈安静的眸子此时正无精打采地半睁着,瘦削的脸蛋透着不正常地红润。红线拧了冰帕子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担心地问道:“二阿哥,还难受吗?”
  弘明转了转眼珠,仍在逞强道:“不难受,躺着挺舒服的,不用听师傅授课,不用背诗习字……”越说到后面越小声,还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我。
  红线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忙朝我道:“福晋,二阿哥果然烧地厉害。”
  “既是病地厉害就别莫要再说话消耗精力了,且好生歇着,回头儿课业若落下了,你阿玛可是不会饶过你的。”
  弘明闻我如是说,非但不急反而得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