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77
  兀自摇头轻笑,如今,我倒成了自己素来最看不起的人,柔弱到只渴望别人赐予我怜悯。
  不过是紫鸢的一句话,他爱新觉罗胤祯与何人生子同我又有何干?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我无权阻止,无立场去阻止,以我的身份,我应该是高兴的,喜悦的,门丁兴旺,子嗣繁荣,这是莫大的福气。
  福气啊,呵。
  我冷笑一声,转身对秋蝉道:“这雨下得正及时,待在屋子里怪闷得慌,你去把前几日十格格送来的琴取来,点上香炉,难得如此美的意境,我也做一回文人雅士,焚香抚琴,修身养性。”
  指尖慢慢划过琴弦,在最末端挑出一个尾音,微涩的指腹摩擦着琴弦发出一声余音袅袅的空鸣。
  弹琴的机会不多,指法也很是生涩,反复熟练了几遍才找回了多年前练琴的感觉。在习习雨丝和着薄薄香雾中轻拨慢挑,一曲未完,倏地罢了手,琴声戛然而止。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琴轸上,渗进断纹里。
  忽而,隐约的箫音穿墙而来,没有玉的清脆,却似竹的空寂。我怔怔地抬头,隔着细密的雨帘望去。
  兰雅?不是她……
  突然站起身迈下台阶跑过去,生生在墙壁前停住步子。
  一墙之隔,箫音愈近,但我知道,他已离我愈来愈远了。
  “福晋,可别在雨里站着啊。”秋蝉惊慌地叫着,将伞举过我的头顶。对面的箫音蓦然停了,一瞬间,雨水被风吹得疾,身子被淋个湿透。
  一切,都结束了。
  长相思无尽,不如就此停住。
  不知站了多久,天色终暗了下来,雨也要停了,滴答滴答地沿着屋檐溅起一串串水花。衣服下摆几乎都浸在水里,感觉整个身子都在向下坠着。
  眼前的景象也不再那般清晰,像是起了雾,听不到,看不到,只剩刺骨的冰凉。
  又起风了。
  连日来不是阴天便是刮风下雨,也许连太阳都累了,不愿露出一张笑脸。
  收回目光重落在纸上,笔尖蘸饱了墨。行云流水的十六个字一挥而就,拽到一旁不再看一眼。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闻声,笔尖一顿,雪白的纸上立时氤氲而开一团乌黑的墨迹。
  抬头瞥了一眼几步之外的胤祯,他正紧紧攥着一页我才写好的字,目光冷然地望着我。
  他扔了手中的纸,低头又随意拾起一张,仍是那十六个字。我见他丢了再去寻别的,索性好心提醒道:“不用找了,这桌上、地上每一篇字都是一样的。爷若想看别的不如去额娘那儿。”
  秋蝉正端了茶进来,见胤祯脸色不好,放下茶杯复又退了出去。
  我叹道:“秋蝉入宫多年,倒从没见她这样怕过谁……”
  “那你呢?可是也怕我?”他慢慢走至近前,深青色的长袍映着那张白皙的面庞,一双眸子比平时越发深了些许。
  是我的错觉吗?竟觉得相比几个月前,他憔悴了许多,眼底也藏不住满是疲惫的血丝。
  我不自觉向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微微摇头,忍不住又问道:“府里近来烦心事很多吗?看你的样子,像是几日都没休息似的。”
  他一怔,继而苦笑一声,“你这是在关心我?”
  我低头轻轻推开他越来越靠近的身子,随口答道:“爷别误会,我只是随意一问,就是见到别人,我也会这么问。”
  “别人……”他念叨着这两个字,眼底滑过一抹什么,随即消散,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几个月,你的脑子都被这些佛经蛀了。”
  说完他随手抽过一篇字,揉成一团扔了,转身走向门边,“秋蝉,为福晋收拾一下,回府。”
  回府?德妃放我出宫了?
  旋即想到,她的目的已然达成,我自然也该“刑满释放”了,后宫份例有限,她也不会心甘情愿一直白养着我。
  一别三个多月,在永和宫的小院安安静静地住惯了,冷不丁一回来就见到满府的人倒有些不习惯。为首的自然是最先进门的紫鸢,弘春已经八个月大了,趴在乳母怀里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我,云瑛和心芜站在一旁,倒很是本分。
  胤祯却有些不悦,冷眉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紫鸢福了一福,低头回道:“福晋今日回府,按规矩咱们自该来给福晋请安。”
  胤祯瞥了我一眼,我只顾坐在一旁喝茶。他摆摆手道:“福晋累了,都下去吧。”
  当家的爷发了话,众人旋即作鸟兽散,云瑛转身的功夫我向她尚平坦的小腹投去一眼,神思不觉飘远了。
  再过几个月,这府里又会有一个小生命降生,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待人走光了,前厅里除了我和胤祯,只剩下秋蝉、宛澜和绮色,我亦敛起心思起身准备回屋。
  “去哪儿?”胤祯突然问道。
  我回头看着他,“爷不是说我累了吗?自然是回屋歇着。”
  胤祯的脸一白,攥着拳头不说话。我低着头郑重地行了一礼告退道:“爷慢坐,妾身回去歇着了。”
  说完起身就走,踏出前厅时,终于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直到回了房间,宛澜伺候着我净手,一脸奇怪地打量着我,“福晋在笑什么?”
  “好笑的事情。”我在她们的服侍下褪去了外衣只着了中衣躺在床上。拿了帕子遮住脸,却遮不住我的满眼笑意。
  “爷。”三人齐齐叫道。
  我一惊扯掉脸上的帕子,胤祯已绕过屏风走过来,大喇喇侧了身子倚在床边躺下。
  “你们都出去吧。”他闭着眼吩咐。
  她们前脚刚掩上门,我作势要起身,却被某人用力一拉又躺回原位,翻身蛮横地将我搂近怀里。
  我只稍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他的力气大,在他面前哪次我讨过便宜?
  “我……累了。”
  他睁眼瞧着我,眼中划过一丝戏谑,却只是平静无波地问了一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被他噎了一下,立时尴尬地低着头,他发出一丝轻笑,抱着我的手愈发紧了些,淡淡地说道:“我也累了,睡一会儿。”
  睡?我倒是想睡,可是这样的姿势,我如何睡得着?
  尝试着推开他一点,勉强呼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热……”
  他再次睁开眼,一抹坏笑深藏眼底,“热就……把衣裳脱了。”
  “你……”我强忍住一脚把他踢下床的冲动,胀红了一张脸,低着头不理他。他倒是安分,取笑了我几声,竟真的睡着了。
  抬眼望着他,脸上那丝疲惫已无,嘴角微弯着,像是吃到了蜜糖的孩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地笑了。
  惊动了已睡着的他,微带些责备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我收了笑,轻轻推开他抱着我的手。
  “在宫里想了很久,很多东西也想开了,胤祯,我想我们还是像刚成婚时那样吧,我觉得很好……”
  手被他攥得生疼,用力扳起我的下巴,目光触上他的双眸,心忽地一颤,忙转移视线却被他吼了一句,“看着我!”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你写了无数遍的十六个字,就是要告诉我,你要和我形同陌路?”不料我的一句话竟让他如此激动,他狠狠地盯着我,啪地一甩手,“那你为何不去求皇阿玛,让我休了你?从此各不相干?!”
  我垂了头苦涩地一笑,是啊,为何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随便安一个罪名,让他休了我,或者直接赐死我。我不怕死的,却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只想待在这府里的一角,每天都能有机会看到你,即使你不同我说话,即使你每晚会去那些女人们的院子。
  我只要在你身边,这样就已足够了。
  不敢再奢求什么,即便是现在这样对你说话对你笑,心仍是痛地。
  不想再让自己泥足深陷,再尝一遍噬心吞骨的滋味。
  这代价太沉重,我要不起。
  你贵为皇子,以后还会封贝勒封亲王,即使不爱,还是要将一个一个女人娶进来。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强作笑颜,转身一个人的时候默默伤心哭泣。
  我只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能够让我全心全意地用爱回报的人。
  可这紫禁城里的男人,全都身不由己。
  胤祥是,你也是。
  你有无法逃避的责任,我有不敢触碰的恐惧。
  佛曰: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既明知越往下走越难以自拔,爱到极致衍生恨,走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倒不如,了却残念,早早回头,也许这样,能相处地更加坦然无惧。
  虽难以割舍。
  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在我没有觉察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
  正文 相思解
  接连下了三日的雨,整座京城都似泡进了汪洋的雨泪里,充斥着潮湿咸涩的气味。
  六月初六,四贝勒府邸传来信儿,大阿哥怕是不行了。四贝勒的贴身小厮高无庸拿了一面拨浪鼓入了府,说是大阿哥在病榻上卧了几日,油米不进,早上突然翻出这面鼓,念叨着想吃我做的红豆糕。
  早前便听说弘晖病了,原以为没几日便会好,也未放在心上。却不料这病来得疾来得凶,连几位太医都连连摇头,说保不住了……
  急急做了一盒红豆糕坐上马车奔去,一路上手里一直攥着那面拨浪鼓。五年过去,弘晖在我眼里仍是初见时的样子,虎头虎脑,乖巧可爱。
  似乎一闭眼,依然能见到那张忽闪着黑亮眼睛的男孩挥着手扑向我,因缺了一颗门牙而漏风地叫着:“十四婶儿,阿玛夸弘晖听话用功,准了弘晖一日的假,十四婶儿带弘晖去放纸鸢吧。”
  “十四婶儿,李姨娘生了个弟弟。额娘说,等弟弟再长几岁,就要我教他认字、读书。从现在开始,弘晖更要努力读书了,不能以后教坏了弟弟。”
  “十四婶儿何时也生个弟弟啊?可别太晚,这样我就可以一起教两个弟弟了。”
  耳边一遍遍回响着他曾说过的稚嫩言语,眼泪经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阎王老天,你们为何如此残忍?这样忍心掳了他而去,叫他的生身父母如何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啪嗒——
  拨浪鼓上一侧的弹珠突然松脱掉落,弹跳了几下滚下了马车。
  我一时怔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催促着马车快些前行。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刚迈进四福晋的院子,未见人却闻得一声悲戚地哀嚎,像荒野上失去幼子的母雁发出绝望的悲鸣,屋子里接连响起丫鬟嬷嬷的声音,惊呼、痛哭、寻人……
  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六月初八,弘晖小小的灵柩被送到黄花山阿哥园寝下葬,各府的福晋几乎都去了四贝勒府陪伴四福晋。我坐在马车上遥望着府门前的白绫,犹豫了半晌,再没勇气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绕着京城不知转了多少圈,直到天色渐暗了才打道回府。
  陈富提着灯笼站在府门前候着,见了我们的马车,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扶我下了车,连声叹着:“福晋可是回来了,爷回来听说福晋不在府里,以为还在四贝勒府上,结果差人去问却听闻福晋压根没去,爷急得恨不得把京城翻个个儿,前后已经派了两拨人出去寻福晋了……”
  头一次见陈富也有如此啰嗦的时候,跟着我一路直到跨进内院的门,方才止住话。
  胤祯免去了他的请安,走过来一把抱住我,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正一丝丝传到我的身上,心,霎时暖了起来。
  我闭着眼靠在他的身上,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腰际。
  眼泪顺着眼角阴湿了他胸前一片。
  自从那日回府后我摆明态度要和他划清界限,彼此守着夫妻的名分安分守己地度日。他虽怒,却也没逆我的意思。平日里本就忙,常常在书房歇了。遂虽同住一片屋檐下,别提说话,便是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然而今日,在外游走了好几个时辰拖着冰凉的身子回府,蓦地扎进他温暖的怀抱中,竟再也不想离开。
  心底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悄悄说道:“这是属于我们的家,这是我所爱着并爱着我的人……”
  越发牢牢地抱紧不肯松手,仿佛下一瞬,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感觉到胤祯微颤了□子,用力回抱住我,唇抵着发间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玉儿?”
  我不应,他便一声声叫着。每唤一声,那游走于四肢百骸的温暖便多了一层。
  直到全身再感觉不到一丝凉气,双手逐渐沿着他挺直的背脊向上攀援,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仰头凑近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胤祯,我在……”
  最后一个话音被吞没在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