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61
  秋蝉低头应了一声,德妃已自行离去。
  秋蝉松了一口气,等了半晌见德妃没回来,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这才提着步子轻轻踏出了门。不一会儿,神色微喜地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阖上,靠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
  “福晋,我很小心的,没让旁人瞧见。”
  我瞅了一眼她打开的纸包,里面装了几块栗子糕,细腻润滑的浅棕色糕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本不是什么精细的点心,此时看来,却胜过万千美味。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我也不顾秋蝉见了笑话,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秋蝉又忙着给我倒茶。
  “呀,茶都凉了,我去换——”
  我忙拉住她,吃得急了正渴着,捧起茶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叹道:“可是饿坏了。”
  秋蝉见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为我轻轻拍背一边笑,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福晋想吃什么?奴才现在去小厨房着人准备,待福晋抄完正好吃热乎的。”
  一说到吃,肚子又叫唤了起来,我揉揉干瘪的肚皮,开始幻想,“你可是问对了,我现在什么都想吃,冰糖肘子,清蒸鱼,还有烧鸡炸鹌鹑,嗯,还有……”
  我细细数了一大圈,最后免不了叹道:“也只能是想想了……”
  秋蝉抿嘴一笑,“既是福晋想吃了,奴才就尽力去弄来,反正咱们在宫里,要什么没有?德主子想必不会连膳食都苛责福晋的。”
  几块栗子糕下肚,立时有了力气,提笔继续抄书,秋蝉去张罗吃食,这一去就再未回来。
  整本经书抄完,日头早已落下去,淡蓝色的天边悬着一弯月牙。我裹了斗篷站在台阶上,四下一个人都未瞧见。正跺着脚奇怪秋蝉去准备晚膳要这么久还未回,远远地见一个人站在院门外,默默望着我。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身子不由地怔住,低了头缓缓步下台阶。他大步走到我面前,解了身上的玄色斗篷罩住我,厚厚的斗篷上还可嗅到他温暖的气息,竟呛得我眼眶微湿。
  “你怎么还未出宫?”
  他为我系好领口的结子,上下端详了一眼,挽过我的手臂说道:“来给额娘请安,额娘留了用膳。”
  “哦。”我应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低着头默默随他走着,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声,我和他竟然也走到如今无话可说的地步。
  胤祯,我们成婚不过才四个月啊,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下去吗?
  心思飘忽之下,未留神脚下的路,一脚未踩到实处,险些滑倒,幸而他用力扶住了我,忍不住皱眉道:“想什么呢?路都不仔细走。”
  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想你……”抬头瞥见他的神色,忙调转了话头,掩饰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
  他瞧着我,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寒风更烈了些,吹得脸颊生疼,我缩着脖子,毛领遮住脸颊,旋即便湿了起来,不久又结成了冰渣。
  回到住所,秋蝉已备好膳食,又细心地烫了一壶酒,见到胤祯却并不意外。小丁子也在,我才想到,胤祯这么晚没出宫,是刻意等着我的。
  两人服侍着我和胤祯更衣净手,在桌边坐了下来。早已饿极,此时面对着满桌佳肴却没了胃口。秋蝉盛了一碗小米粥,说道:“福晋整日未吃东西,先喝些粥。”
  闻言,胤祯夹菜的手一顿,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透着明显地不悦。
  我怕他迁怒秋蝉,只好解释着,“是我自己起来晚了。”
  秋蝉又接了一句,“又抄了一日的经书。”
  我瞥了她一眼,她乖乖闭嘴,为我和胤祯布菜,我刚夹了一筷子鱼肉未及送到嘴边,手一抖,鱼肉便掉在了桌上。
  我“啊”了一声,又伸手去夹,仍是握不稳筷子掉了下去。
  秋蝉见状,收拾了残物取了羹匙过来,胤祯“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对她和小丁子吩咐道:“你们到外面候着。”
  他们互望了一眼,应声而退。
  胤祯拽过我的右手,手腕本就酸疼被他用力一握,我忍不住疼地呲牙,下意识地握紧,指甲刮到了他的手背,他轻哼了一声,握着我的手腕开始揉捏按摩。
  “小时候每次练字,四哥都会夸十三哥的字写得好,看了我的字又直摇头,说我不认真。那时贪玩,自然坐不住凳子去练字,总是应付了师傅布置的课业就找九哥和十哥去园子里玩。后来,不论宫里还是园子,能玩的地方我都玩遍了兴致也就少了。反而每每听到皇阿玛称赞十三哥,心里就不服气,心道不就是写字吗?四哥和十三哥能写好,我为何就不能?下了功夫日夜苦练,开始的时候,手腕也疼得厉害,额娘见了心疼,常常叹着气为我拿捏。有几次四哥来给额娘请安瞧见了,想到他平日里对十三哥和对我的亲疏待遇,更加得意地看着他,见他强忍着怒意的样子倒是开心地很,后来才明白自己当年有多么幼稚……”
  他回忆着儿时的事情,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戾气,添了一抹柔和,映着暖暖的烛光,竟有些不真实。
  手上的力道也适中,酸疼渐渐消了,我却忘了提醒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手,一直停留地温暖消失,心也随之一凉。他夹了几块鱼肉放在盘子里,笨拙地剔了鱼刺,将挑好的鱼肉混在粥里,舀起一勺递过来。
  除了爹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亲手喂我东西吃。他的动作很生硬,总是不小心蹭到我的嘴边,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一愣,紧接着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我望着他的笑容有些出神,胤祯,你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忙起身过去拨弄了下火盆里烧的正旺的木炭,火星嗞啦嗞啦直响,烧得脸立时热了起来,仍不肯回头看他。
  “宫门就要锁了,你还不回去吗?”
  身后响起碟碗与桌子磕碰的声音,他站起身,说道:“这就回了。”
  我才走过去取了他的斗篷为他披在身上,他任我服侍着他穿衣,明明三两下就穿好的衣裳,我却借着手腕尚疼的由头,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仍不止。
  他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慢而又慢地打好结子,手松开的那一瞬,突然被他握住,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层层衣衫,仍能感受到那颗心的跳动。浑身一颤,试着挣脱了一下,他微用力,攥地越发紧。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如墨般的眸子此时被烛光照亮,像融化了碎金的琥珀色,带着醉人的热度。
  他明明没有饮酒的。
  “跟我回去,待在这儿抄得什么劳什子佛经,回头我找十个二十个人来抄,额娘要多少就抄多少。”
  我摇摇头,叹道:“你还不明白吗?抄书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我当然知道,”他的口气已然不善,“但我只要你一句话,现在你是跟我走,还是不跟?”
  我低头埋在他的胸前,一手环住他的腰,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填满了苦涩。感觉他的身子不再绷得紧紧地,我猛地放手推开他,转身在桌边坐下。
  “十四爷请回吧。”
  感觉到身后一双视线牢牢地盯着我,少顷,终于推开门离去。
  他前脚刚走,秋蝉一步跨进来,焦急地看着我,“福晋,爷这是怎么了?一脸怒气地出了屋子,来时还好好地,听说福晋要吃鱼,永和宫的份例刚好用完,爷特意遣了小丁子去御膳房要了两尾新鲜的鱼来。奴才还以为借着这顿饭,爷和福晋能和好如初呢……”
  我端起那碗粥,折腾了半晌已经有些凉了,鱼肉也不再香甜,吃在嘴里涩涩地,不知是鱼肉冷了还是心里被苦涩填满,再吃不出味道。
  仍是硬着头皮吃完最后一口,看了一眼还一脸费解的秋蝉,“你不吃吗?”
  秋蝉无奈地看着我,“奴才不饿,吃不下。”
  我也吃不下,顺手拿起一旁的酒壶,酒倒还是温着的。我一笑,不及秋蝉拉住我,仰头几口喝了下去,酒液顺着脖领留进了领口。
  “福晋——”
  我摆摆手,倒了倒酒壶,一滴都不剩,微晃着身子朝床边走去,一歪倒在床上。
  抱着软绵绵的枕头,蓦地想到之前胤祯温暖的怀抱。
  胤祯,明日是你生辰,这一次,又不能陪你过了。
  不过我还操心什么呢?府里莺莺燕燕,并不缺我一个,你最不喜的那一个,最伤你心的那一个。
  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的,很好……
  想着,念着,竟这样睡了过去,梦里看到他被他的兄弟们围着劝酒,脸上露出喜气洋洋地笑容,一身吉服,竟似大婚那日的模样。而床边坐着一个同样身着吉服的新娘子,大红的盖头一掀,露出一张小巧的清秀脸庞,我凑近了看去,是我,又接连着摇头,不是不是,想起来了,是兆佳心芜,那个他从南苑讨回来的跟我长得相似的丫头。
  我正奇怪着为何和他成婚的福晋不是我,那张脸又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伊尔根觉罗云瑛含羞带怯地向我请安。
  起身时,云瑛已不见,竟是舒舒觉罗紫鸢怒视着我,继而大笑,“尹弄玉,我早就说过,花无百日红,爷对你的情分也不过如此,哈哈……”
  她的笑容逐渐扭曲变得狰狞,竟伸长了手指向我扑来,我惊呼着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做梦,身上惊出了汗,脸上也是湿湿的。
  为免思虑过多夜里总是做噩梦,我努力不再去想那些烦心琐事,终日静心抄经。德妃见我如此勤奋,对我倒也逐渐宽容了许多。每日在佛堂一坐便是大半日光景,依旧是她默默诵经,我静静抄书,偶尔互相参详几句禅语,受益匪浅。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如水。胤祯再未刻意来看我,即使每日来给德妃请安,不知是故意躲着还是天意,明明同在永和宫中,却从未碰过面。
  永和宫最热闹的时候往往便是四福晋、十三福晋和紫鸢带着孩子入宫来给德妃请安。弘晖八岁了,因为要读书不能常常来,所以难得几次进宫仍是堵着我不放,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些府中的趣闻。
  “十四婶,李姨娘生弟弟了,皱巴巴地长得不好看。我就偷偷跟十四婶说,十四婶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他紧张兮兮地对我说道。
  我强忍着笑,认真地点头,“好,十四婶答应你,这是属于弘晖和十四婶之间的小秘密,十四婶不对任何人说。”
  他满意地笑起来,继而又盯着我的肚子猛瞧,我被他看地莫名其妙,问道:“弘晖在看什么?”
  他的眼睛这才离开我的肚子,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十四婶什么时候也生个弟弟呢?一定会长得很好看的。”
  我尴尬地手足无措,俯身用食指挡在唇边,悄声道:“弘晖阿哥,这句话也不能乱说,被你额娘或是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弘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同样学着我的样子,放轻了声音道:“我知道了,十四婶,这是秘密——”
  最后两个字被他拖长了声,我被他逗笑了,喜爱地揉着他的脑袋,不防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
  “福晋还真是喜欢孩子,何时为爷也生一个呢?”
  我转身见紫鸢站在树后,此时已是四月初,漫天柳絮洋洋洒洒地落下,她慢慢走上前,看了看弘晖,又看向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也不妨事,倒是有人早了一步呢。”
  她望着我的眼,似是瞧出我的疑惑,淡淡一笑,“福晋还不知道吗?云瑛妹妹自打进门就很受爷的宠爱,瞧,这才三个月不到,就有喜讯传来,昨儿个太医诊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我今儿个就是进宫来给额娘和福晋报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名化自:
  《涉江采芙蓉》——(无名氏)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作以终老!
  正文 别忧患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停的迹象。四月的天气虽已春暖花开,却因为这雨蓦然升起一阵寒凉之意。
  啪嗒——
  像是有什么落在心底,发出清脆、决然的回声。
  “福晋,”秋蝉的声音由远及近,在我身边停住,扶着我的手臂宛转劝道,“福晋,回屋歇着吧,这雨怕是今夜也停不了,您站在这儿一天了,仔细吹风着凉。”
  话音未落,雨丝应景地随着风迎面斜刮了过来,落在脸上,雾蒙蒙地潮意,却让我立时清醒了些许。
  我这是在做什么?顾影自怜?
  伤了自己,却让旁人去看笑话。
  兀自摇头轻笑,如今,我倒成了自己素来最看不起的人,柔弱到只渴望别人赐予我怜悯。
  不过是紫鸢的一句话,他爱新觉罗胤祯与何人生子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