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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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43
“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去书房,”他边说边走,顿了顿侧过头补充道:“可能会忙到很晚,就在书房歇了。”
“嗯。”
话音未落,他已出去了,留我一个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兀自发呆。
心,竟一下子空了起来。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在悄悄改变,我却寻不到一丝踪迹。
正文 询心意
未到申时,已是日落西山,向西处望去,只余下暖暖的一抹红。
我站在门外看着陈富指挥两个下人挑下灯笼点亮,又重新挂了上去,立时,淡黄色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红纱洒落,黄昏中朦胧的高墙,飞檐琉璃,愈发显出一番气势。
“怎么站在这儿发呆,仔细冻僵了。”
胤祯不知何时出来的,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悦地蹙眉,上前握住我的手,眉头更深了些许,“果然冻地冰凉,为何不拿个手炉?”他看向我身后的宛澜,“就是这么伺候福晋的吗?”
宛澜一时害怕,身形一晃便要跪地请罪,我轻轻拽住她,回道:“是我不喜拿着那些的,你别怪她。”
他几不可闻地一叹,“偏你时刻想着别人,却总疏忽自己。府里又不短缺这个,即使用不惯手炉,戴副暖手的筒子总行吧?”
我淡淡一笑,不及说话,但闻身后有笑声传来,“呦,十四弟和弟妹可真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十四爷疼福晋,我还想着多半是那些人羡慕地紧,未免说得夸张了些,谁知今日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羞红了脸,转身对从马车上下来的八贝勒和八福晋请安,胤祯也松开了我的手,上前请安,同时道:“嫂子可别这么说,玉儿面皮儿薄,不比嫂子言谈爽利,若是被嫂子一吓,锁上屋门不让我进屋我就惨了。”
八福晋白了他一眼,过来扶着我的手,对胤祯笑曰:“都成婚当阿玛的人了,还是这副泼皮的性子不改,弄玉不让你进屋又关我何事?”想了想又忖道:“让你笑话我泼辣,你媳妇不给你开门就对了,活该你在外面冻着!”
话一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八贝勒摇头浅笑,胤祯哭笑不得,八福晋得意地笑,我低着头抿嘴而乐。
众人正笑着,又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十阿哥从车上下来,一面好奇地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八嫂的笑声,怕是再笑一会儿,皇阿玛也要派人从乾清宫过来询问了。”
八福晋狠狠瞪了一眼十阿哥,指着他对八贝勒道:“瞧瞧你这些弟弟们,一个个没大没小地都拿我说笑,”转头又看向跟在胤锇身后下车的阿茹娜,“你也不管管!”
阿茹娜亦是笑道:“怎么管?爷在府里可是不曾这样呢,只有见了八嫂才什么都敢说一通,这哪是我管得来的?”
“敢情这还是我的不是了,”八福晋明显不服气,上前挽起八贝勒的手臂,委屈地撒娇,“胤禩,你看他们啊,都是夫妻联合起来作弄我,你也不帮帮我。”
没料到八福晋竟当着我们的面公然撒起娇来,我和阿茹娜一愣,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笑道:“八嫂还笑话我们,要我说,八贝勒才是真正疼嫂子的。”
“玉儿。”胤祯嗔了我一眼。
八贝勒无碍地一笑,对八福晋道:“事儿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如今想来托我下水,我可不管,”说完又对胤祯和胤锇道:“都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四哥九弟他们也快来了,进屋等吧。”
八福晋闻言,一左一右拉过我和阿茹娜,径直跨过门槛,“咱们到后堂守着火炕暖和去,等素珩过来再打上几吊牌,旁的事儿就让他们爷们儿掺和去!”
我和九福晋素来不投缘,又不好扫八福晋的兴致,只道:“八嫂和十嫂先用些香茗茶点,等九嫂来了,我去叫紫鸢过来陪你们打牌,我对那个实在不在行,有八嫂这样的行家在,我今晚没准连房子都要输出去了。”
“你叫那个通房丫头陪我打牌?她也配!”八福晋不屑地一哼。
我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胤祯,八福晋的话他不可能没听到,却依旧若无其事地陪同胤禩和胤锇说笑。
我转过头,刚要扯出一丝笑意,却见紫鸢抱着弘春极为尴尬地站在不远处,似要上前请安。
八福晋也看到她了,丝毫不以为意,气势十足地走上前,缓过神的紫鸢忙俯身请安。
八福晋没立刻叫起,扫了一眼她怀中的弘春,弘春带着一顶虎头帽,全身包裹地密实,只露出一双黑不溜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八福晋看。
“长得倒挺像十四弟的。”八福晋评价道。
紫鸢甜美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却因为抱着孩子半蹲在地上很吃力,那笑容在我看来倒有些扭曲。
八福晋回头看着我,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嫡子,你倒张罗地挺欢腾,铺张这么大做什么?不过是里外博个贤名而已,真没意思。”
我怕她再说出什么让紫鸢下不来台面儿的话,到时不光是紫鸢的脸面挂不住,更重要的怕是胤祯的脸色也会不好看,只好打着圆场说道:“不论怎么说,也是爷的长子,该有的礼儿自然不能忽视了,”转头对紫鸢道:“到时辰该喂大阿哥吃奶了吧?先下去吧,喂他吃饱,免得一会儿宴席上他哭闹不停。”
紫鸢应了一声,带着弘春匆匆折回小院。八福晋盯着她的背影,瞪我一眼,“她算什么,也敢抱着孩子在府里乱晃的?你也太迁就她们了,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记住,在这府里,永远都是你坐着,她们只有站着的份儿。”
我暗暗瞥了一眼胤祯,对八福晋笑笑,没再说什么。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除了太子爷未来,其他各府上的阿哥带着福晋都到齐了,还有几个平日和胤祯相处地来的郡王贝勒也都陆续而来。
胤祯在前厅招呼,我则在后堂陪着一干妯娌说笑。乳母抱了吃饱喝足的弘春过来,几位稍年长些的福晋都抱过来逗弄,偏只八福晋在旁冷眼看着,未置一语。
兆佳韵雪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时和四福晋、五福晋笑说几句,偶尔向我这边掠过一眼,也是笑容恬淡,继而又看向弘春,神情飘忽。
我暗叹,也许是看到这副情景联想到自己了吧。毕竟她也是大婚不久,便要以嫡福晋的身份为侧室所出的子女张罗满月宴。
看到她,免不了会想到胤祥。自七夕那晚的雨中分别,已是近半年之久,再见面时已有名分、身份的界限摆在那里。刚刚那匆匆地一面,除了按照规矩向他请安之外,再无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不过看到他神色疏朗,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放下了心,旋即又未免有些怅然。
陈富过来请示是否可以用膳,我算算人都到齐了,怕是聚在前厅的那些爷们儿们都早已等不及了,便吩咐陈富准备开席。
前厅里坐满了人,男宾女眷分别两桌,再加上负责传菜和伺候的下人们,一时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我素来不善与这么多人打交道,然而既身为女主人,也不好在位子上干坐着,满人又不比汉人偏重繁文缛节,我也只好手握酒杯,挨桌张罗着布菜和劝酒。
浅酌了几杯酒,说了不少的客套话,一时只觉神情恍惚,如坠梦里,眼前的一张张笑脸看似熟悉又陌生。
有人过来扶住我,拿开我手上的酒杯,在我耳边道:“空着肚子饮酒不好,你也忙活半天了,坐下歇歇吧。”
迎上胤祯略显忧心的神色,我先是摇摇头,继而点点头,故意装作未看到旁人落在我们身上的暧昧目光,任由他扶着我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立即回去,夸张地向在座的福晋们作了一揖,调皮地笑道:“各位好嫂子们,玉儿的酒量实在不高,你们就绕过她吧,若是嫂子们觉得不尽兴,胤祯就代玉儿敬嫂子们三杯酒。”
说着,他接过小丁子为他倒满的酒杯,向众人一一敬过。
八福晋一声嗤笑,“十四弟护媳妇也护地太明显了吧,这不是生生要我们嫉妒弟妹都妒红了眼嘛,怎能轻易放过她?”
胤祯无奈一笑,又向八福晋深深一鞠躬,惹得其他几位福晋都用帕子轻捂着嘴笑出来。
“八嫂,您今日就是成心跟弟弟我过不去的,”他上前俯身在八福晋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八福晋竟然面上一红,作势气得打了一下胤祯的肩,扭过头对胤禩道:“爷,还不快把十四弟拖回去,他喝醉了!”
闻言,胤禩还未动,胤禟和胤锇都笑着起身将还欲说什么的胤祯双臂一架,拖了过去,那边又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咯咯……咯咯……”
被紫鸢抱在怀里的弘春似被众人感染到,也开心地拍着手笑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这小家伙倒也不惧生,被这么多人注目着,仍旧泰然自若地笑着,目光一转,又盯着我佩戴的白色围领上的红梅。我索性抱过他,软软的小身子往我身上一靠,扭过头拽着围领便不撒手。
众人都乐了,五福晋笑道:“看弟妹的样子也是喜欢孩子的,何时自己也生养一个?”
三福晋笑言,“十四弟这么宠着弟妹,怕是快了吧。”
我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去看胤祯,只是赔笑着。八福晋突然嚷嚷道:“酒喝多了还真有些晕,玉儿,我看你也喝得不少,陪我到园子里转转,十四弟的府上,我还真没来过。”
我不是没同她饮过酒,岂不知她的酒量哪是这几杯酒便会醉倒的?心知她有话要对我说,遂将弘春送回紫鸢的怀里,随八福晋出了前厅,朝后面的花园行去。
天已黑透,沿着花园外围搭建的曲折的游廊此时挂满了成串的灯笼,从远处看去,倒像夜空下的星斗。
“你和十四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愧是八福晋,言谈直爽,不会拐弯抹角,总是一语中的。
侧过头望着她的双眼,果然没有一丝醉意。
我在长廊的一侧偏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前方。
八福晋亦坐到我身边,有些着急,“问你话怎么不答?”她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自成婚到现在,怕是还没洞房吧?”
我一惊,抬头看向她,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旋即胀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得意地一哼,“我怎么说也是过来人,光看你走路的姿势我就猜到了,只是还不敢确认,毕竟这种事儿有些难以相信,不过现在你可是亲口承认了。”
说完,她一扫俏皮,严肃地看着我,“你们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前几日十四弟去我那儿吃酒,明显看出他心情抑郁。我以为你们两个人吵了架,有了小别扭,特意嘱咐了人在回去的路上做了手脚,给你们制造机会。不出意料,十四弟果真病了,结果又听说你也病了!今日一见你,竟然还是……哎呀,弄玉,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哭笑不得地道,“八嫂还真够热心,一个‘手脚’险些害得胤祯得了痨病。”
她不以为然地皱眉,“我……也不是故意的……唉,你别岔开话题,你不会是——”她狐疑地打量着我,揣测地问道:“你不会还在想着十三弟吧?”
千躲万躲,就怕她会这样问,偏偏躲不过。
我起身背对着她,脑海里思绪飘飞,却屡不清一丝一毫。许久叹道:“我……我不知道……”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个问题,心不是一般地慌乱,转身坐回原位,看着被我弄糊涂的八福晋,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否认,我还没有忘记他,我做不到……每次想到他,心像刀扎一般疼……可是胤祯……我不想伤害他,我知道他给我的一切是其他人做不到的。可是你知道吗?之前被赐婚的时候,我是恨他的,我明知这件事和他无关,可我还是恨他,我甚至还想要报复他,报复那个人……”
顿了顿,我只觉喉咙酸涩地紧,连声音都便了调子,“可是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他每对我好一分,我都觉得亏欠他一分,我不知道我做什么能弥补,能让我心里好受些。即使德妃娘娘不待见我,我也尽心对她尽孝,对他的妾室孩子,我尽量给予其最好的。随便那些人说我虚伪也好,想要博个美名也好,我只是觉得,也许这样做,我欠他的能少一点。可是直到他病了,昏迷不醒,那一刻,我突然很怕我会失去他……我不知道,我是因为习惯了他在我身边,习惯了他对我的好才害怕失去,还是我已经……已经……”
我靠在八福晋的身上,眼泪缓缓流进嘴里,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沉重地叹气,良久才道:“你问我,我又能如何回答呢?玉儿,这种事儿,还是要你自己来面对,谁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