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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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2-19 00:29 字数:4760
九阿哥就像一条蛇,美则美矣,然那张嘴却总像抹了毒药,让人不寒而栗。
偏偏我的性子不讨喜,有时候就喜欢拧着对方干。我弯弯嘴角,挑起帘子道:“不劳烦九阿哥了,奴才自己跳。不过若是伤了残了,九阿哥可是管奴才一辈子?”
“哼,既是你自愿跳车,同我又没有任何关系,凭何我要管你?”
“九哥,她只是开玩笑说得,当不得真。”胤祥为我开脱,同时又示意我别跟仙人掌似的,逮谁扎谁。
我却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九阿哥也会说没有任何关系,奴才同十阿哥、十三阿哥说笑又碍着九阿哥什么了?还是九阿哥看奴才不顺眼,故意寻奴才的茬?”
“弄玉。”胤祥压低了声音唤我。
胤禟低着头玩弄着拇指上镶着宝石玛瑙的血玉扳指,冷笑道:“有意思的丫头,敢当面顶撞我的人,在这宫里还没几个,更别提你一个小小侯爷之女了。”
“九阿哥严重了,奴才适才只是向天借了个胆子而已。”听他提起爹,恍惚又忆起昨晚做的梦,爹娘俱已不在,若是因为我的逞一时之勇而连累他们的声誉,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向胤祥的身边靠了靠,他体贴地拽过马车里一条毯子为我盖上,问道:“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没休息好?”
我点点头,疲倦地回了一句:“昨晚梦见我娘了……”
他的手伸到毯子下轻轻握住我的,叹声道:“待到清明,我陪你去祭扫……”
后面他再说什么我已不记得,只是靠在他的肩上在马车一晃一晃中慢慢睡了过去。
正文 花未迟
“嘭!”车外一声巨大的烟花炸裂声将我惊醒,“腾”地直起身子,头却撞到车壁上,我痛呼一声,双手捂着头。胤祥嗔了句:“总是不当心。”随即便要查看我的伤处。
想到第一次与他共坐马车时也发生过类似这样的状况,我有些窘迫地躲开他的手,结果这一躲又险些撞到九阿哥的怀里,忙缩回身子仿佛近他一寸都会被他的毒液所侵蚀。
九阿哥本就对我冷若冰霜,适才我贴近他时他本能地挥手挡在我们中间,结果我这一缩倒好像被嫌弃的是他,拂了面子,他的脸色别提多难看。
十阿哥不厚道地笑出声,“丫头,你怎么也学那些女人对九哥投怀送抱了?”
我低着头,极其合作地答:“十阿哥若是不高兴,下次奴才就改扑十阿哥好了。”
丫头丫头,你以为你是皇上啊,只有皇上才这么叫我,你装什么老气横秋?!
十阿哥指着我说不出话来,胤祥不悦地皱眉,倒是九阿哥,完美的唇角勾抹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马车里的气氛不对,我扭过头挑了帘子欣赏车外夜景。
因为是上元节,不仅车多,人也多,马车在拥挤的人群中举步维艰,倒为我提供了方便。
随处可见乘着华丽马车或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达官贵族,不过若说到富贵,除了紫禁城里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谁人又及此时车里的这三位?
往年的这时候,都是徐管家带着我和宛澜出来看花灯,那时的我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这马车里的人。
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双手举着一把大扫帚站在路边叫卖,随着那一声声奇怪却又很有特色的吆喝,一团团白气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映衬着旁边鲜红欲滴的山楂果,格外的诱人。
我咂了咂嘴巴,忙叫赶车的两位小公公停了车,一步跳了下来。
“你做什么?”胤祥紧张地问道。
“我去买两串冰糖葫芦,澜儿最爱这个。”
我的话音未落,九阿哥便催促道:“十三弟,别耽误了时辰,八哥应该早就等着咱们过去了。”
胤祥回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我,出人意料地也翻身下了车。
“九哥,十哥,你们先行一步,帮弟弟向八哥陪个不是,稍后我就赶过去。”
十阿哥有等我们之意,九阿哥却是稍事迟疑后便吩咐人驾车前行。
“十三阿哥这是做什么?奴才真的只是想买冰糖葫芦而已,又不会一去不回。”望着转瞬淹没在人海中的马车,我叹气道。
胤祥狡猾地一笑,捏捏我的鼻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就是怕你丢了,所以要牢牢看住。”说完他竟毫不避嫌地拉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前行。
我惊慌失措地跟在他的后面,只觉脸上微烧,不敢去看路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又留恋他掌心的温度,犹豫了下,终是任他握着,心如鹿撞。飞快地看向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才发觉他们都微抬着头赏灯看景瞧热闹,并无人去低头留意两只袖子相交处的十指紧扣。
我慢慢放松了,跟在他的身后却是大气不敢出,同时庆幸若不是被他牵引着,两旁如此多的行人的确很容易就将我们冲散。
“你要买几串?”胤祥回头问我,我才回过神,呆了一瞬,回道:“两……不,三……”我犹疑地看向他,小声问:“你不吃吗?这个看起来做的蛮干净的。”
他摇摇头,从荷包里摸出一颗碎银子,交给小贩:“两串,不用找了。”说罢,利落地摘下两串又红又大挂满了金黄诱人糖浆的冰糖葫芦递给我,拉着我转身又去别处看。
小贩的脸上乐开了花,连声倒着谢。直到我们走远了,我回过头,仍看见他朝着我们的方向双手作揖。那颗碎银子对于王孙公子固然只是九牛一毛,可是对于小贩那样的家境,怕是一两年的生计不愁了。
“十三阿哥下次再出门还是备些铜板吧,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若是他日十三阿哥潦倒了,就该知道生存艰辛了。”
他猛地顿住步子,回过头看我,我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低下头,眼睛左右乱瞄,随即指着路边一个贩卖金鱼的摊子,叫道:“快看,金鱼!”
我挣脱了他的手跑过去,蹲下身用鱼抄子捞了几条小鱼玩,黑不溜秋的,间或有几条红色和花色的金鱼,都不及八贝勒府里的黑尾蝶好看。
我悻悻地将放鱼回桶里。
“不是喜欢吗?为何不买?”胤祥不解地问道。
“可是它们未必喜欢。”我耸耸肩,低头咬了一口右手上那串冰糖葫芦,糖浆入口即化,里面的山楂被咬碎的瞬间,我酸地噤了噤鼻子,闭了眼睛,只觉齿颊生津。
缓了口气,睁开眼,见胤祥正盯着我看,目光含笑。
“你吃东西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一股酸酸的味道自心底流出,不同于山楂的酸甜。
他递过来帕子,我忙擦了擦嘴角边的糖渣,只听他笑道:“六岁那年,也是上元节,我嚷着四哥让他带我溜出宫去玩儿,四哥不肯,萨仁姐姐说,‘十三阿哥也不小了,在我们那儿,男儿长到六岁便不再是小孩子,就可以自立门户了,要承担起成年男子的责任。’”
“萨仁姐姐?”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胤祥点点头,言简意赅的介绍了她的身份,“她是卓里克图亲王的小女儿,世祖皇帝胞姐固伦雍穆长公主的亲孙女,算是我的表姐。我出生那年,皇阿玛巡幸科尔沁时将她带回宫中抚养的。”
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我没有捋清,只模糊地知晓,亲王的女儿,祖母又是长公主,定是尊贵非凡。
“然后呢?四贝勒一定听她的话,带你出宫了吧?”我揣测问道。
他闻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挡住笑意,“萨仁姐姐想要做的事,这世上还没有谁能阻挡地了呢,别说四哥不行,怕是连皇阿玛都无可奈何,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后来的……何事?
我在他的眼中搜寻答案,他却看向别处,然又似透过前方看得更远更远……
半晌,他中断了之前话,只道:“那次是我第一次吃到冰糖葫芦,萨仁姐姐很喜欢吃这个,她说她当年第一次吃时将门牙硌掉了。当时我已经吃完一半,吓得我忙将剩下的半串扔了。”
“好可惜。”我叹道。
“她也是这么说。结果回宫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的门牙真的掉了一颗。”
不是真的这么邪门吧?
见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忙握住我的手,“你可别丢,我们不过都是赶上了换牙期,你早过了。”
说得没错,我点点头,仍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面前硕大诱人的山楂,外面亮晶晶的金黄色糖衣上落了细碎的白色雪花。
下雪了。
我抬头,黑色夜幕下,此起彼伏的烟花绚丽绽放,星星点点的雪花也不甘寂寞地飘落下来,目光微微下移,人声鼎沸的长街两旁挂满了望不见尽头的灯笼,远处,灯火阑珊。
忽然想到辛弃疾的那首诗句了,我转过身,正想说,不早了还是去贝勒府吧,八贝勒请客,我们却迟迟不到,尤为不妥。尤其是八福晋,定会唠叨我没完。
然话未及出口,却见前方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一个披着宝蓝色斗篷的少年负手而立,旁侧,那个一身紫衣的娇俏少女手里正捧着一只荷花花灯,巧笑嫣然。
“弄玉,你不买一盏花灯吗?”胤祥拉着我的手要过去挑,我忙拉住他的袖子,笑道:“都是小孩子才稀罕的玩意儿,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胤祥有些莫名其妙,自语着:“看了那么久,我以为你喜欢呢。”
我不言,拉着他疾步走出拥挤的人群,边走边回望,再不见那二人身影。
许是眼花了吧,我笑着轻摇摇头。他的身子未好利索,德妃怎么会放他出来?就连今日八贝勒的宴请都推辞了呢。
可是,闭眼想起刚才那匆匆一瞥,恍惚可见苍白的侧脸。
之前我每日去看他时,他的脸色尚是极好,太医还曾说过,只要悉心调养,并无大碍。不过短短几日,竟——
“啊——”我惨叫一声,胤祥已经一把扶住我,欲嗔我,又见我疼地皱在一起的鼻子和嘴巴,话又吞了回去。
“还能走吗?”
我点点头,扶着他的手臂迈了一步,奈何崴到的脚诚心跟我作对,无论我如何逞强,都消极怠工。
“你这个样子,天亮都走不到。”说着,他竟一把背起我。
我趴在他的背上,紧张地全身僵硬,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从小到大,只有阿玛背过我,他虽尚不及阿玛长得高大,却和阿玛一样温暖。
“把好了,不然我可能会把你摔下去。”他微侧了头说道。
“你不会的。”我轻声说道,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信心。
话虽如此说,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双肩,柔滑的衣料触及掌心,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直达心底。
十三阿哥,再过两年,你也会和其他阿哥们一样,大婚、生子吧……那时,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我低着头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嗅着他衣服上混合着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叫不出名字的熏香,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冬天的气息。
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一次沉重了起来,似是有什么压着,透不过气。
娘,有时候想想,做个寄生虫也未尝不好呢。娘,女儿如此没出息,您一定生气了吧?会不会还像昨日那样在梦里追着女儿打骂呢?
未及清明,胤祥又随皇上出巡了。他许的那个要陪我一起祭扫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紫禁城,随着皇上的离开又一次静了下来。
然而到了四月末,又热闹了起来,三年一度的选秀渐渐拉开了序幕。
各宫里的主子们也都走动频繁起来,时不时结伴去储秀宫,欣赏一番美景秀色成为了她们打发寂寂生活最大的消遣。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若不是我要守三年孝期,也许眼下,正和她们一样,住在那琼楼玉宇中的一小间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呦,妹妹这是望什么景儿呢?”
闻声回头,八福晋从宫门外跨进来,一眼就逮到了正发呆的我。
“只是随意看看,”我笑道,“姐姐是来探望卫主子的?”
八贝勒的生母卫氏,身份在后宫妃嫔之中算是极低的了,据说不是很得圣宠,偏居储秀宫一隅,不失几分凄凉。
八福晋点点头,神色一黯,走上前和我并肩前行,只闻她轻声叹道:“额娘不让爷和我常常过来。她怕自己身份不够体面,让别人以此笑话了爷去。可是我知道,哪个做娘的不希望儿子常伴身边?爷不能常过来。我唯一能做的,也无非是进宫替他尽尽孝道,伴额娘说说话,额娘只要知道爷过得好,得皇阿玛的器重,也就放心了。”
我点点头,“姐姐真是一心一意为贝勒爷考虑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竟是脸上一红,嗔我一眼,道:“多嘴,我倒要看看日后待你成了婚,嫁了人,如何对你家爷。”
“姐姐说笑,玉儿没姐姐貌美,也没姐姐能干,谁会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