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打倒一切      更新:2021-02-19 00:19      字数:4971
  十 血色
  付辛博走出电视台的时候,已将整个电台搜寻了遍。
  可都没有看到PINE的身影。
  他好像一个影子,突然就沉寂于这个人间。
  可终归还是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其实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本就可以知道,只是鬼使神差的想要一个不期而遇。
  现在想来,实在是——故作姿态。
  其实一直想见到他,也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起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偏执,在意的不只是前世今生而已。
  可是,电话号码拿到手,却不知该何时去打。
  只是喜欢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慢慢的把那个号码在手机上按一遍。
  按完,又删去,一次又一次,重复很多次。
  却是没有一次能将它拨出去。
  只有眼前迷蒙的景象让自己越来越寂寞。
  急切的想要知道曾经的故事,却只差那么一点重要的东西。
  于是想起那个温柔美丽又神秘的女心理医生,便再次约了时间。
  “华医生,我想,我还需要一次深度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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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环境里,同样的气氛。
  依旧是without perfurm,依旧是Keren Ann。
  略显疲惫的华疏在幽暗的光华里愈发美丽——总有人因为憔悴而美好。
  这个病态的世界啊。
  付辛博轻轻闭上眼睛,却听见华疏更加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付辛博仍然闭着眼睛,微叹一声。
  “那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华疏无奈的笑了笑,“真情可感,然往事难追——你,在妄求。”
  付辛博恍然一笑,“妄求也好,难追也罢,我都不想——错过。”
  华疏终于不再说话,示意他催眠开始。
  昏暗气氛里,她的眼中仿佛有一簇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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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旷野中慢慢前行,只觉一江烟水,照的却非晴岚,还有一片迷蒙,化出萧瑟鬼气。
  风花雪月的江南。
  剑胆琴心的江南。
  却也万分凄疏的江南。
  这里是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三月烟花,却不敌琼花之美。
  琼花,这是一种风情万种的花。
  纯白,高贵。
  更重要的,是至死不渝的感情。
  对一座城,至死不渝。
  琼花只于扬州美——纵他处再好,亦不留情。
  扬州之美,美在山,美在水,美在花,美在月。
  扬州美,还美在它的渊源。
  自吴王夫差筑城以来,扬州便开始闻名于世——雄冠富天下。
  山美水美景色美——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可是最美的,却还是扬州城里的美人。
  美人如花,一水之隔。
  美人抚琴,唱的是一曲扬州清音。
  他顺着曲子前行,看到一座雕栏玉砌的楼阁——花凋楼。
  这便是艳冠天下的扬州花凋楼——这里的歌妓随便一嗓便可倾城,这里的美人媚眼如丝,一笑倾国。
  琼花美,芍药香——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可这楼,竟然叫作“花凋楼”。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他听到花凋楼中女子凄美的声音在二分明月里缠绵而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天上人间,此曲何处能闻?
  就在他驻足聆听的时候,却看到那朱红的楼匾,慢慢裂开。
  然后,从那牌匾里,落下一滴一滴的鲜红血迹。
  那血就滴在他面前,他的脚下。
  不断的,连绵的,猩红的,还有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怔住,似入了魇,着了魔,定了法,失了神。
  只有那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全身。
  三更——忽然从远处传来山寺的钟声。
  已是三更。
  他听到一个熟悉至死的声音在花凋楼的飞檐上响起。
  “阎王叫你三更死——付辛博,你便活不过下一刻。”
  他抬头,满目鲜红。
  整座楼,就那么突兀间,流起了血。
  是的,一座楼,都在流血。
  锦衣绯剑的男子,从顶楼一跃而下,剑出鞘,直指心脏。
  这一刹那,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恐惧,却是悲伤。
  十一 秘密
  为什么每一次的催眠,回忆起来的,都不是平静与美好。
  这个故事到了现在,付辛博可以不明白其他,但是却不能不明白,他与井柏然的关系了。
  他们是敌人。
  他一直在中他的计,被他逼着,被他追杀着。
  也许他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毁的。
  他从锥心刺骨的疼痛中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梦魇暂时夺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直到平静下来,他才说,“华医生,我看的越来越清楚,但是,为什么永远只能看到我与他的仇怨——可是我的心里知道,我对他是非常重视的。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却被忽视,或者说,是有人刻意不让我想起。”
  华疏眼神一冷,随即恢复了正常。她笑,“你在怀疑我?怀疑我利用催眠干扰你的记忆么?”
  付辛博不置可否,“虽然我想不出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但是……”
  话音静止时,付辛博望向华疏的书柜,一排各种版本的《还乡》整齐的陈列着。
  像是若有所思,付辛博望向脚下的地毯——暗黄的底色,上面有灰褐色的山石,还有红棕色的植物——
  看上去,就像一片荒原。
  上一次没有发现,这一次终于意识到。
  谁会喜欢将苍凉的荒原铺在自己房间的脚下。
  除非——她对荒原有无比的偏执。
  付辛博微微一笑,“Dorset郡附近的荒原人家,也极少有手工这般精细的地毯。华医生,原来你也有,荒原情结。”
  华疏的笑容僵硬住,竟是再也自然不起来。
  付辛博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神复杂的望着不安的华疏,终于,冷冷的说。
  “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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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的井柏然选择去Dorset,从一派优雅的剑桥到辽远广阔的Dorset。
  只为了,心中的那座荒原。
  固执的孩子气。
  2005年的华疏,在London最繁华的街头拥有了一家私人诊所。
  她要等待那个她爱慕了四年的男孩子,等待他回到都市的那一天。
  2008年的井柏然再也做不了心理医生,纷杂的幻觉令他渐渐憔悴。
  2008年的华疏偶然遇到了付辛博,从催眠里她慢慢知道,与她深爱的人享有前世共同记忆的那个男子,终于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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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疏拿出一本厚厚的病历,想了很久,终于递给了付辛博。
  “我想,从此以后我已不配再做心理医生,因为我违反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操守。”
  说完这句话的华疏任性的将办公桌上的资料全部推倒,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忽然,她就不再憔悴了,仿若少女一般的朝气。
  “说实在话,我当这个心理医生快要当出一身毛病来了。一个人,却要承受那么多人的抑郁与痛苦,我很烦躁。更不用说还有什么见鬼的前世今生……”
  付辛博忽然就莫名的喜欢上这个女子。
  虽然,她称他的记忆为“见鬼的前世今生”。
  翻开病历,三年来井柏然接受深度催眠的时间与详细过程,还有他自己的记述,都清楚的展现在付辛博眼前。
  一字一句,将一些事实呈现给他看。
  你……相信,这世界上,记忆不灭么。
  十二 过往
  “这一夜的模糊幻象里,那个白衣男子与我饮酒抚琴。
  我似乎能闻到那酒的香味,他告诉我,那酒叫竹叶青。
  他醉眼朦胧的对我说,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
  我甚至在英国附近找寻,想找到那种酒。
  却无法找到——是啊,中国的老酒,这里却是London。
  我想,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尝尝味道。
  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喝的样子。”
  ……
  “他眼神灼灼的望着我,听我讲述自己的胸怀。
  我要的是整个天下,他却是心怀苍生。
  我们明明不是一路人,却坐在一起。
  对酒当歌,不知人生几何。”
  ……
  “我已分不清那是幻觉里的我,还是我已在那个时代里。
  我看到一场惨烈的战役,谁叛,谁离,谁将谁的信任打破?
  屠城踏寨,手起刀落,杀人如麻,我信奉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却不害人命,不伤无辜,无心功名,只求浪迹江湖四海逍遥。”
  ……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成为朋友、兄弟?
  果然,我看到满目鲜红,我看到马革裹尸,我看到无穷无尽的死亡。
  我最痛的,却是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神。
  那么的悲伤,似乎整座城与他一起恸哭。
  可是即便如此,我却仍听到他对我说的话。
  更无……知音……”
  ……
  “一马平川上,我看到血与火染红了天际。
  从夜晚到白昼,边关野地里,只见的是血流成河,人间地狱。
  尸积渭城边,血满长安市。
  黄沙穿战甲,身陷阴陵地。
  冷月吊孤魂,凄风埋白骨。
  我看到他几乎流出血来的眼睛里,是对我至死方休的恨。”
  ……
  “我听到黄发小儿唱着江南的歌谣。
  ——萧娘脸上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我知道这里是扬州,我看到明月夜,我看到九曲桥。”
  ……
  “我来到一座楼阁中,看那里的美娇娘卖笑,听她们唱曲。
  可是我心里好像并不快活。
  她们唱的那么冰冷,那么忧伤——就恍若幽冥重现,不复往生。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人生……只合……扬州死……”
  ……
  “我在一座戏台下听戏,戏台上唱念坐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唱的不是那流行的《琵琶记》,唱的不是那感人的《牡丹亭》。
  唱的却是那不怎么有名却气势磅礴的《英雄成败》。
  ——几人载酒看花坐,几人布被蒙头卧。谁弱与谁雄?同生蜗角中。兴亡如过电,得失浮云变。怅怅几时休?看看尽白头。
  ——半生落魄风尘遍,愧妻孥,羞颜再见。对满目旧山川,冷落吟鞭,则破帽将头恋。猛搔首,问苍天,千丈虹霓何日展?
  ——几遍江山换姓名,旧时宫阙已成尘。可怜今日捐躯者,谁是当年受福人?”
  ……
  一页一页的翻过,付辛博有种感觉,这些文字,就像一个黑洞,快要将他吸了进去。
  独自承受这些的井柏然,他比他更忧伤——他清楚的看到了他和自己的情分,却还要看到杀戮与背叛。
  只是他不明白,当时光到了现在,井柏然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为什么,却如陌生一般。
  那个Westminster桥头的夜晚,那个关于恐惧症的论断,那个电台里的交锋……
  都只是巧合么?
  抬头望向窗外时——夜,已经深了。
  十四 西安州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西安州,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在幻觉里看到了一座碑,上面记述的是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与宠妃没移氏在此建造行宫的事情。
  我翻阅了很多资料,知道这是历史上的西安州古城,就是现在的宁夏中卫市海原县。我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于是便去到了那里,拍下了这些照片。”
  说这些话的时候,PINE在电脑上展示着一张张西安州的照片。
  从各个角度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那片苍凉而广阔的地域。
  “很辽远,很令人动心——当我们在城市里觉得束手束脚时,去那里,感觉整个心都宽展了。”
  付辛博静静的望着一张张的照片,白日的,夜晚的,苍穹高不见顶,地庐辽阔无边。
  顿时便觉得整个心都舒展开来,于是赞叹不已,“果然让人迷醉。”
  “只是,今天的西安州已不复当年的辽远,断垣残壁,北城倾塌严重,城墙仅存七八尺的漫坡状土垄,但是因为南城尚保存完好,依稀仍可见到曾经的壮阔。夜晚的时候,真的恍然能看到金戈铁马,听见战鼓齐擂一般。”
  PINE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深深的叹息一声,“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你能看到什么。”
  付辛博便认真的看过去——那是一片平坦辽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