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6 23:30      字数:4783
  寒凌霄对此倒是实诚:“凌霄娇贵,此地不好种植。但这花却美得让人欢喜,城主倒是请了好花匠,不知妾身是否有幸向他讨教一二?”
  司祇只端起茶盏浅抿一口,道:“茶很好。”虽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心情却显然很好。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些花原是司祇亲自前往江南挑选,一点一点亲自栽培的。
  寒凌霄初次得他赞赏,又是初次见他那样温和的笑意,不由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拿了剪子修剪花枝,脸上仍是那熟知的淡漠表情,仿佛方才一瞬怔忡只是别人的错觉。甚至日后司祇再来小坐,她也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司祇也不在意,卯足性子同她周旋,慢慢的两人也能一起品茗赏花赏风月,仿佛相识已久的故友,却从不谈情。一切像是青衫旁的清流,细细缓缓,宁静的让人觉得不像真的,这般下去,便是一篇细水长流的宠文。可凡事总也不如想象中的如意,即便你想如意,旁人也未必会令你如意。就好比这半年来司祇常去凌霄阁小坐,便容易引起他人不满,比如哥舒丽琪。在这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出万千雅比哥舒丽琪聪明许多,那日之后她便也不争,并不为一个不在意的人多费心思,自己过日子亦是舒坦。可哥舒丽琪偏要分出个上下,半年来也寻衅生过不少事,只是毕竟碍着寒凌霄天灵的背景不敢妄动,使的小手段总被流辉见招拆招拦下来,寒凌霄也不追究,反倒是别人看她的笑话。
  可仅是那一日,哥舒丽琪却领着守卫大摇大摆的来到凌霄阁,险些将寒凌霄伤了。
  “丽夫人你这是做什……”小意一见这样大的排场急急拦上来,却被哥舒丽琪一掌打到墙角,虽是被流辉及时接住,却也还是吐了口血。寒凌霄见到丫鬟受伤,淡漠的眉眼里浮出冷厉的颜色,寒声道:“凌霄阁是城主的地方,岂是你可以胡闹的,今日此事若不给个交待,丽夫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寒凌霄平日极少这般色厉内荏,此时做来亦是威慑力惊人。可哥舒丽琪只用脚狠狠的踩断凌霄花匍匐在土地里的茎叶,冷笑道:“快快将这叛贼给本夫人拿下!”
  一旁的守卫满头满脸的冷汗,却果真有人上去要押她。手指堪堪触及她的衣角便被流辉一剑斩断手掌,惨号着抱腕。哥舒丽琪脸色一变,厉喝:“流辉你好大的胆!你可知道这贱人的兄长背叛天灵投了七水家!我要替城主除害,你胆敢拦!“
  寒凌霄闻言一愣,却不见半分慌张,半晌唇边竟滑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心中低叹了声,哥哥总算是同七水流紫一道了。如此便是死了她也无憾。哥舒丽琪见她无惊无惧,心中气得爆炸,劈手夺过身边守卫的长剑走到前面:“让开!”
  平素温润的少年此刻眉目如冰,执剑沉声:“属下只奉城主命令护霄夫人周全,丽夫人请回。”
  哥舒丽琪自然不肯,可武艺如何比得过流辉。她咬咬牙,一剑劈向流辉,同时左手一挥,一排银镖朝着寒凌霄的门面飞去。寒凌霜武艺虽高,可寒凌霄却是地地道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此刻生死一线,她连躲闪都没有机会,只闭了眼安然赴死,却被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耳旁是熟悉的低沉嗓音:“哥舒丽琪,你好大的胆!”
  寒凌霄睁开双目,刀刻一般的眉和眼,凝着炼狱般的冰冷,拥着她的怀抱却温暖的让人眷恋。她难得乖顺的安静在他怀里,并将这眉这眼牢牢的刻进心里。
  待众人退去,他将她抱到榻上,拂开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叹了口气:“怎么这样傻,要死也不晓得躲,你知不知道方才,几乎要将我吓死。”
  寒凌霄并不抗拒他的手,只目不转睛的看牢他:“我兄长叛了,我对幽冥已无用。你可以,杀了我。”
  司祇亦是看牢她:“我要你,与天灵有什么干系?寒凌霄你记好,你是我司祇的女人,只是我爱的女人,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寒凌霄看着他不说话,但眼角却缓缓的滑出一滴泪来。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寒凌霄爱上司祇。整整一年的时间,她不曾对他存过半分心思,却在这一刻便这样轻易地爱上他。可见爱一个人并不是时间的问题,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在这里我又忍不住煞了下风景,觉得司祇真能睁着眼说瞎话,若非天灵,他又怎会娶寒凌霄,怕是他连寒凌霄是圆是扁都不晓得,更谈何爱上。可寒凌霄信了他,还在三百年前,我一个旁观者……不对,充其量一个旁听者,便是这么觉得,也实在是莫可奈何。
  寒凌霄叹了声,眉眼里不晓得是悲是喜是念是痛,大约也是觉得莫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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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第十章 。。。
  像我幼时读到的话本,很多故事进展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仿佛如此便是最美好的结局。也能引人往美好的方向去想。事实上命运这种东西从来不会这样轻易便放过别人,一切不过刚刚开始,尤其是对于我和风承安这样已经知晓结局的人而言。
  寒凌霄与司祇起初的一年许,倒也衬得起一心一意这样的词。司祇此后每夜只宿在凌霄阁。寒凌霄说过想要一心人,他便真的不再去任何夫人处休息,连那个过去颇受宠爱的玉铃,自此之后也再没被任何人提起。
  万和二十六年,即寒凌霄嫁来幽冥第二年,表面看来平静的江湖终于连维持表面的平静都不能够,争夺的战火迅速的从七水天灵两教蔓延开来。寒凌霄身在两极,身表天灵,兄长却已是七水阁的人,按说十分难做。可司祇在她身边,每夜拥着她入睡,只在她耳畔道:“有我在。”只此一句,她便觉得安心。
  只可惜寒凌霄安心,幽冥城下的众人却不能安心。他们日日禀报司祇,莫不是同七水阁寒凌霜有关的事情,自然而然便也扯到寒凌霄身上。
  有人道:“七水阁屡战屡胜,必是我们中出了细作。霄夫人身份最是可疑,请城主以大局为重!”
  有人道:“此次大战是为良机,两虎相争鄙视两败俱伤之局,我们何不坐收渔利?只是这霄夫人委实棘手!”
  有人道:“天灵教虽为盟教,但其手段毒辣狡诈,莫不是想乘机吞并幽冥,城主宠爱夫人,却万不能将城中机密泄漏,若是有……城主,霄夫人留不得!”
  一字一句,莫不是冲着凌霄的身份而来。这些司祇都忍得,全数压下。可恰在此时,传出了寒凌霄与流辉有染。但凡男人都忍不得自己的女人与旁人有暧昧关系,并致力于将其变断绝关系。这样的传言终于令司祇动容。那一日他去看了寒凌霄,她仍是那样平静淡然,抬了眸看他,眼里流转出信任和极微的委屈:“这些说法,你信么?”
  司祇只矮身亲了亲她的额,低声道:“我信你。”旋即拂袖大步流星跨出凌霄阁,踩着一地枯叶,发出破碎的声响,一如成亲那夜,头都不曾回过。寒凌霄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觉得他不会再回来。
  司祇果真不再来。
  一连两月,司祇不曾踏足凌霄阁,反倒去了几次哥舒丽琪的流水阁。久别盛宠,哥舒丽琪自然无比骄傲,常常来凌霄阁炫耀示威。每每兴尽而归,小意总气的咬牙切齿,对她道:“这是什么嘴脸?这个女人,以往便不知收敛。小姐得宠时也不曾为难,实在欺人太甚!城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凌霄看着入冬枯萎的凌霄藤,依然只是淡淡一叹。可心里却揪成一片,锥心刺骨般的疼,再不能维持初来时的从容,手上一颤,竟生生晕倒在院中。随即便被诊出了喜脉。小意喜得合不拢嘴,寒凌霄却只是摸出自己最贵的坠子给了大夫,叮嘱:“这件事,劳大夫替我保密。”
  小意不解:“小姐这是为何?若是让城主知道,指不定能回心转意……”寒凌霄打断她:“他的心若不在我处,靠一个孩子来挽留,又有什么意义?”可她心里还是信他,信他那日一句话,信他的相信。
  一个月后,司祇背着她带走了流辉。
  因怀着身子,那段时间她分外渴睡,不料一觉醒来却是小意带着满脸的泪痕跪在地上求她。她震惊中匆匆赶去,见一直跟着她的温润少年披散了长发,一身血污,被人架着跪在地上。他面前站着神祇一般的男子,身侧是妖娆动人的红裙美人,司祇和哥舒丽琪。
  她提了裙摆盈盈到他面前,脸上白的不见一丝血色:“流辉没犯错,放了他。”
  司祇只是抬手缓慢的捋平玄色衣袍上的金纹沙蝎,一丝表情都无。倒是哥舒丽琪挽着他的手咯咯的笑:“霄姐姐这是做什么?流辉对城主不忠,自是要罚的。”
  寒凌霄只是看着他,眼里仍旧漫出一丝光亮:“司祇,你说过你信我。”
  司祇闻言勾了勾唇,弯□子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我信你。” 身后是小意的惨叫声,她不必回头,也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腥甜气息,就如四岁那年,爹娘的血流了一地,一模一样的味道。
  她昏了过去。
  此后再醒来,身侧已换了一名叫弄影的姑娘,那日小意终于没有回来,听在场的人说,她用那把杀了自己心上人的剑自刎在流辉身边。
  不过一瞬,她已第二次失去重要的人。
  寒凌霄同我们说起那一幕,每说一段便要停顿很长一段时间,杏子般的眼里终于呈出哀痛颜色,如今时空生死相隔,她却仍然痛苦的不能回忆。我却无法看见那是怎样的场景,只觉得若可以一生都不要体会。
  弄影是个漂亮姑娘,对人亦是体贴细心,与小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总会耐心替她做好所有一切,然后微笑:“夫人,这羹汤对身子好,夫人有了孩子,不好好照顾可不行。”寒凌霄木木然接过,然后出神。若不是因为还有这个孩子,若不是兄长的消息尚未明确,她只怕已觉得生无可恋。
  最终给寒凌霄致命一击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子。
  彼时正是两派交战最激烈之时。她担心兄长,瞒了弄影离开凌霄阁要去见司祇。才堪堪到了门口,便听到内室有人俏生生道:“城主这般好心,竟是放寒凌霜那叛徒离开?”而她爱的人只低声道:“不是放他离开,而是过早杀他不免可惜。”她心下一凉,挪了步子正要离开,里室一道劲风扫出来,带着凛然杀气将她扫倒在地。她捂着隆起的腹部,只觉得剧痛钻心,有暖流从两腿间滑出,一层漫过一层,逐渐能看见刺眼的鲜红。
  她看见里室的玄袍男子震惊的看着她,哥舒丽琪在一旁讶然大叫“喊大夫”,眼前的景色倒转模糊,已不能辩得明晰。
  那一日,她生下一个男孩,却是个死婴。
  七月怀胎,她来不及将他生下来,孩子便已经先死在腹中。她迷迷糊糊听见稳婆的惊呼,意识并不清醒,泪水却落珠般不停地落下,终于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放纵自己沉入黑暗,盼着不要醒来,再也不要醒来。
  此后便如我梦中所见,司祇终于后悔,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再醒来。一直到七水与天灵战终,她才要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醒来后离开幽冥探望兄长,得知他已同七水流紫成亲安好,便再无挂念,一杯毒酒了却一生。
  故事至此终结。
  寒凌霄说完,抬起手来压住眉心,仿佛如此才能压住那样绝望的感觉。我和风承安仍在原地站着,看看她,再看看她身侧躺着的司祇的遗骸。委实不知道对着一个又爱又恨的人的尸体整整三百年,见证他的腐败枯朽,还要肌肤相亲,是何等的折磨。她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心丧若死,过去那些都受过,如今这般真是死了,倒也没什么感觉了。”说完叹了口气,“亡者时间停滞,我已经很久不晓得怎样算是快乐,又怎样算是解脱,我只觉得累,从死去那一刻起,一直这样累。”
  我并不认同她的想法,尽管梦中那样清晰的麻木不仁,可到底不是真的全无知觉,否则如何会无法忘却,又如何会被束缚在此。然而这些我并未明说,只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旁侧的风承安道:“夫人想忘的,便是司城主?”
  寒凌霄抿唇笑笑,点了点头:“是,我盼他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眼前。”那个说相信她的人,却屡屡伤她,一直到最后心死,再无回寰余地。她却至死难忘,牵绊至今,已想要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