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1-02-18 23:59      字数:5006
  我碰到一个故交,是我小时候给我妈看病的主治脑科大夫。看到他,我一下子想起了刚才想不起的东西,我妈妈得病就是从眩晕开始的,更巧的是,她也是在一个圣诞节的晚上往墙上挂彩灯的时候摔下来的。由此我才有了联想,隐约的不安。
  我到他的办公室和他说起这个问题。
  他说:“你母亲这个病的确是有遗传的,你快要29岁了吧。和你母亲患病时间也差不多,你有眩晕症状,流鼻血,血压偏高,这个也是这个病的前兆……”
  他越说我的耳朵越是嗡嗡的响,心沉到谷地。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吧,手脚冰凉,我是很自爱很惜命的,一遇到这种事情就禁不住的害怕。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母亲的病会不会遗传,但是慢慢大了,母亲的死离得远了,就把这个担忧抛到九霄云外了,而现在它在我几乎忘记的时候又出现了。
  我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嘴唇颤抖,喉咙干涸。手指不受控制的抖动,我想:我是真的在害怕了。
  大夫姓神,是东京的名医。他说了一会儿停下来:“你怎么了?别这样,还没有做检查,只能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也许不是。”
  他安慰已经徒然,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紧张,我脑子里只有母亲生病时的惨状,我还不想死,我活得正是人中龙凤呢。
  最后,我哑着声音说:“我想,今天做一个全面检查……”
  神大夫紧紧抓住我的手,“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老套的说辞,不会有事的,人人都这么说,但该死的还是死了,不会有事,都是自己骗自己。我讨厌俗套,喜欢脱俗,闹了半天,我是脱俗了,没想到真的是以英年早逝这种形式。
  恶性,脑部垂体瘤。手术切除,成功率:20%。在医学上这个可能性可以被忽略为零。
  大夫对我说:“你应该早有感觉才对,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怔怔的说:“对不起……”
  我想来个泪如雨下,但眼睛干涩的睁都睁不开。
  神大夫轻轻的说:“早点过来住院,不管怎么样,做手术好吗?”
  我说:“哦。”
  他握我的双肩,“我会尽力的,你要相信我,一定过来治疗,一定,听到没有?!”
  我快要死亡的脑子,不争气的脑子,现在充斥着爸爸的眼泪,怜悯的目光,还有流川,流川在冷冷的看着我,他在对我说:“哎,夏天又开始了!”可是可是,我还等得到夏天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还没有承诺永远呢,我们还没有说相爱呢,我们还没有在神奈川的天空上找到摩羯座。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我头上顶的再也不是真正的蓝天了,我随时要不情不愿的挥手说再见了。
  我只对神大夫说:“请您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了,包括我父亲。”
  我没有看他的眼神,无非就是深深的忧虑,无非就是深深的怜悯。
  我不喜欢,我喜欢爱情,我喜欢快乐,我喜欢夏天,有流川的夏天。不过现在都不能拥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尽量像正常人一样的过。在圣诞过完后,开始着手工作收尾,没有去治疗,只服止疼片和降压药。我要好好想想,为了20%的希望值不值得受治疗的罪,如果注定是死亡的话,还不如舒服的去死呢。
  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要我接受别人的怜悯这真是比死还困难,仙道彰竟然也有没希望的一天,他竟然也有笑不出来的一天。我真怕这样的目光环绕我,我真怕被这样的目光送上黄泉。
  要是让我选择的话,我倒是想让流川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快死了会怎么样呢?会说:这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或者说:哦,那夏天没有你了,真遗憾。再或者:是吗?那么再见。
  每当我想这个的时候,就禁不住的使劲笑,瞧我把他想成多么绝情的一个人了。可我就是不愿意想他伤心的样子,我应该是想让他难受的,谁叫他当初义无返顾的不珍惜的。可那不争气的脑子就是不愿意想,稍微一想,就头痛欲裂,难受死了,我快忍受不了了。难道让他为我伤心一下都不行吗?
  我开始数日子,等待夏天。
  这个夏天,如果你没有来找我。那么没有人再陪你了,没有了。
  八.
  我在我29岁生日的前后辞去了工作。
  我跟我爸说:“想休息一段时间,换个心情,找个新工作。”被他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道上进,不为以后着想,幼稚不负责任,跟我妈一样。
  我享受似的听着,一句话也没有顶,我甚至盼望他再多说几句,要是以后听不到了多遗憾,多遗憾啊。
  老头真的是老了,以前都没注意。满头的白发拿最好的染发膏都遮不住呢。要是我能活到满头白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尖尖的头发全都白了,一定难看得很,想象不出来呀。
  高中的时候,越野说:“等咱们都老了,什么都干不了了,篮球也打不动了,多没意思,还不如早早就死了呢。”
  我说:“是啊。”
  可是事情真的落在头上,我可以年纪轻轻的死了,却留恋得不行,害怕得不行。
  那段时间,我对谁都非常好,非常体贴,也许和我以前的作风有点不同,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感觉。但是,朋友常常看着我说:“仙道,最近你变了好多哟。”
  越野和他那个准备爱一辈子的女孩分手了,拉我出去喝酒,在酒吧里又勾搭了一个。要在以前,我也会逢场作戏的找上一个,不过现在我变成正直的人了,酒色不沾。把越野吓得直摸我额头。
  有的人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会刻意放纵自己,但作为我,从来没有束缚过自己,到了这种情况下反而要刻意束缚一下了。我想:要保证自己在不接受治疗的情况下,至少活到夏天。
  我要亲自把游戏玩到“GAME OVER”。
  三月份,我一个人去了神奈川,在那里过了一个月。
  我每天都坐在海边钓鱼,每一条钓上的鱼都珍惜的放进桶里,再也不用担心会把湘陵海岸的鱼钓光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样倒好,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我把钓到的鱼送到神奈川的同学家里。
  人们都记得神奈川过去那个年代有一个叫仙道的头发尖尖的篮球打得很好但待人温和却又说不出的冷漠的男孩,如果我死了的话,不知道他们能记住我几年呢,十年,我希望是十年,不用太长。
  人类的记忆绝对可以有这样强大的功能。可是……
  记得了,在某个早上,会说:“哟,你记得那个男孩吗?叫仙道的,很年轻就死了的那个……”心平气和,云淡风轻。
  人类的悲伤就不会持续那么久,记忆不刻意的留下,但悲伤越来越淡。
  我越想越远,我就喜欢想很远的事情,连这样了,也还在想好远的事情。
  苏珊每天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陪我。
  我说:“在我们结婚之前,还是各自珍惜独处的时间吧。”
  她被这句谎言轻易的说服了。
  去鱼住学长的寿司店教小孩折纸,和鱼住聊天。
  他说:“仙道,你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坚持,可是感觉你老是在坚持找一样你能坚持的东西。”
  他像个哲学家,不了,不能和这种勤于思考的人老在一起,我快死了,不想思考了。像流川那样,仅凭直感生活吧。
  我就去找樱木,吃彪悍女孩做的饭。
  可是樱木看到我手腕上的表,对着我大声叫嚣,说我抢了天才送给狐狸的表。我告诉他:“今年夏天我就会还给他的。”
  他还骂:“臭仙道臭仙道。”
  真要命,对着他很容易想起小的时候,万一泪湿衣襟就不好了。
  临走的时候,他嘟囔着说:“还以为狐狸要跟你好了呢。”
  “你喜欢我们好吗?”我含笑的问他。
  他说:“哼。变态!”
  我恍惚的笑着,一点都不生气,“怎么会变态呢?我可是会一直一直爱他的。”这种类型的话就叫做誓言,我是从来不信的,从来不屑说的,因为我不能保证它的真实度,现在我就能保证,绝对能。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樱木难得的沉稳的看我半天,看来我是够真诚的,连樱木也信我说的了。
  在神奈川故地重游了一遍,四月底回到东京。
  我到东大的运动场看台上看新的热血们踢球,像上大学时候一样。
  有的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流鼻血,有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晕过去,可是一直没有人太注意我,大家都忙着踢球,学习,谈恋爱。
  在接近夏天的月份,谁也不会去嗅一下死亡的气息。
  苏珊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头了,我躲着她,在外面找了间非常小的房子住,一直不回家。
  她在一个晚上堵在门口等我。
  从我开门到进屋,她紧紧的盯着我看,她不是流川,如果是流川的眼睛的话,我会觉得浑身冰凉,变的透明起来,可是她看着我,我没有感觉。
  进屋我放CD给她听,请她跳舞。
  她认认真真的对着我说:“仙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最近实在太不对头了?”
  她开始总结我几个月以来的动向,列举我不正常的表现,综上所述,她开口问我:“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耐烦起来,不知好歹。
  我就仰着脸对她说:“我要死了。”看她一脸类似于狰狞的愕然,我心里恶意的高兴起来,这高兴薄弱死了,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她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彰……”
  我立刻开口,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包括这种病的遗传性,手术成功率之低等等问题。
  最后,我说:“我要死了,不能和你结婚了,真的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她保持着愣愣的表情。瞧,我就是怕这种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仙道你也会这么倒霉。不会的,你骗人的。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倒霉,我也是人,却偏偏被人捧在高高的位置上,人人都依赖我,认为我永远不会倒下。现在倒也好了,让他们也知道我要走了,知道我也要像个普通人一个很弱的人似的死了。
  “去做手术好不好?”
  就知道她会说这个,我耸耸肩,说:“行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跳个舞吧。圣诞的时候没有参加PARTY,你不想……”
  她迅速打断我,用5分钟不停的快速语气数落我的不争,劝慰我一定要接受治疗等等。
  她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我烦躁异常。
  我忽然把手里CD摔在地上,用缓慢的语速的对她说:“做手术也没有用了,你知不知道,我是看着我妈怎么死的,我用不着任何人教我面对这个病的时候该怎么做,我早就知道了。”
  她哭了,我不知道原来她对我的感情还可以到为我哭的程度,我心又有点软了,我坐在床上,半天说:“非常抱歉。苏珊。”
  她流着眼泪,“你这一辈子,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可真正想要的却总是得不到,你又不要别人可怜你……”
  哦,开始替我回忆我的一辈子了,我伸手看看生命线,还挺长的呀,怎么这么就死了呢。还不到三十就有资格说我这一辈子了。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至少住院吧。”她说。
  我淡淡的说:“我没有钱,我要留给我老爸……呵呵。”我冲她眨眨眼睛。
  “你说什么呢?”她又急了。
  我起身拉住她,“算了,放弃我吧。我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我的事情我会用最好的方式解决的,最好的,相信我。”
  她对着我一滴一滴的不停的流眼泪。
  六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美国,很想见见他,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这么煽情的场面这辈子一定得经历一回呀。
  在机场我打他留给我的电话,是一个轻柔的女声接的,应该是他的妻子。
  再过了20分钟,他开着车出现在机场,我们像电视里的神秘接头般的,我左右看看的确没有人注意,就上了他的车。
  他戴着墨镜,看看我,“你怎么来了?”
  我咧着嘴笑,“来出差,办点业务。”
  “去哪里?”他问。
  “这个呀……一时想不出来。”我把窗户摇下,又转头对他说:“不如你给我找个地方吧。”
  他愣一愣,然后加大油门。
  我吹着口哨,“开得很不错啊。”
  出乎意料,他竟然把我带到他家,我见到他的妻子,在电视上看来非常漂亮的女孩在生活中卸了装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只是个子很高,身材苗条,一头的长发披在肩上,她从我一进门就带着笑意的看我。
  流川带我去书房。
  他问我:“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歪着头盯着他,不说话。
  他也回望我,一点都不退缩,但一会儿眉毛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