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16 23:29 字数:5031
锦明抬起头说:“要不要把我们隔离开各自写检讨,并叙述事情经过?”
“你?”把教鞭往地上一摔,“去把你们的家长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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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城小事 六
锦明是请不来自己的家长了。
母亲是在那一天走的,确切地说,是私奔。和锦明所不熟悉的一个男人私奔。其实本该有所警觉,可锦明一直回避着现实——如今恐惧真的成为现实,锦明的心反而垂下来,沉到水底。
譬如说,那天看见一个男人为她撑伞。
譬如说,川夏告诉他母亲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再譬如说,今天是锦卓的生日。本来父亲说好简单做几个菜就好。可是没想到母亲早早地就起来。近乎铺张浪费地做了满满一大桌子饭菜。大约是凌晨四点的时候,房间里就有了母亲起床的响动。一袭白衣,衣角轻盈如同白鸟。锦明能感受到某种气息的逼近。
额头上有温暖的气息靠近,锦明闭着眼等待,终于是一只手落下来,摩挲着锦明的脸庞。微微睁开了双眼……
“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嘘——”女人把食指竖起在唇边,示意锦明不要吵醒别人。
“锦明啊,今天是锦卓的生日,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锦明眨了眨眼睛:“妈,问问锦卓想吃什么吧?”
“从今天开始,锦卓就要依靠你了,所以锦卓的生日也是你的生日呢,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哦!以前妈待你不好……”
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
甚至有一滴落在了锦明的脸上。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擦。
母亲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锦明,你再多睡会儿,我去给你做红烧肉。”
——锦明没有想到,那一顿早餐竟是全家四口的最后一顿饭。父亲最晚一个起来,穿衣洗漱后看到满桌的饭菜,当时胃口大开,嘴巴上却还是抱怨着母亲为什么要这么铺张奢侈,不过是小孩子过生日而已。母亲淤青着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微笑,却一直没有说话。那顿饭之后,母亲目送锦明和父亲去上学、上班,然后整理家务。
川夏陪同锦明一起回家找家长。
两个人心事凝重。
说到底,锦明和川夏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人。一个太过早熟,而另外一个则太过通透。川夏是锦明所一眼即可洞穿的孩子,藏不住任何心事,他待他好,只是迫于父辈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时下家庭破败,处处要指望着川夏的父亲帮忙;而川夏是真心实意地把这个大自己三个月的锦明当成哥哥来对待的,锦明喜欢着的一切都成为川夏的标榜,他会对着一群围着自己的女生大声宣布如“我最喜欢耐克牌的运动鞋”、“长大后我要做最伟大的CEO”、“我不喜欢猫!”之类的个人喜好时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看,如果恰巧锦明站在他身后,他的脸就会立刻红起来,然后恢复小孩子的模样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拉住锦明的手告诉那些瞠目结舌的女生:
“你们知道吗。锦明哥哥是我的偶像呢!”
有胆大的女生说:“是呕吐的对象吗。”
呵呵呵。
女生们愉快地笑起来。
所有人里只有川夏一个人认真。他举起拳头跃跃欲试,想要和那个女生理论一番,却被锦明喝住:“你怎么这样,小气到和女生计较!”
“可是她说你的坏话!”
“唉,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
女生们也都学着锦明的样子,在临走的时候拍拍川夏的脑袋:“小弟弟,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哦,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整天缠着你的锦明哥哥了,你会发现,妹妹比哥哥更好玩更可爱……哈哈哈哈……”
有时候,锦明真的很羡慕川夏呢。
他为什么永远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天真。
而事实上,他已经十五岁了。
家里一片狼藉。
父亲颓然坐在房间中央。
锦卓在哭。
“妈妈,我要妈妈……”
对面楼房的窗口里有调皮的男孩扔了一架又一架纸飞机出来,乘着风势,飞满了一天,它们的身姿硬生生地在尾巴后拖出一道貌似金色的痕迹来。
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就如同母亲私奔这一件叫人羞辱的事一样,它是真的吗。
眼泪一点一滴地落下来。
他走过去,将锦卓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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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城小事 七
周西西激动得说不出话。
像是有电流从全身穿过,除了麻酥酥的感觉之外,很难再用什么方式去形容。甚至于母亲早已在身后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甚至早就得知这样拿腔捏调的语气肯定会叫母亲雷霆大怒,甚至……甚至什么也不能阻止周西西爆发了十六年来全部的母性的温柔。当周西西这么想着的时候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可是……后来呢?”周西西握着话筒,等着电话线另外一端的锦明。她甚至能够想象出锦明的样子,柔软潮湿的头发,清澈氤氲的眼底,线条硬朗而分明男子汉一般的面孔,只是过于恬静而白皙的皮肤使他一眼看过去就知尚且是一个少年。下巴上生长着叫周西西想用手去触摸的柔软的胡须。
啊,是这样的美少年啊!周西西在心底大声呼唤着。
如果是可以被他搂在怀里,该是怎样的幸福哦!
男生的声音有点疲倦。
“后来啊……”锦明这个晚上已经说了很多话了,他也很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把这些话说给周西西听,难道仅仅是为了那天的事所做出的道歉吗。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呢,一心想看透感情、生活,却始终都是徒劳。不要企图看透吧,只需体验就够了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往前走着。
这个周西西,是会让自己的人生拐一个弯的女生吗。
会是吗。
他说:“我有点累了,我姑妈叫我睡觉。不早了,以后再说吧。”
他这么说显然很扫周西西的兴,但怎么可以强迫自己心爱的男生继续他痛苦的回忆呢。所以周西西也只好遗憾着但仍保持着用甜美路线的声音说:“那,晚安,做个好梦。”
男生的反射弧像是一下子增长了不少。
一秒、两秒、三秒……
过了很长时间才呆呆地说:“那,再见。”
“再见。”
不出所料,电话一挂,母亲的拷问就排山倒海地冲着周西西砸来。
不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就像是革命小说里写到的江姐一样,就是你拿竹签扎进我的手指缝,我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她花枝招展地把母亲抛在身后一个人回了房间。
母亲一脸的愤怒。
与周西西讲电话的那个晚上,锦明缩在被窝里抽抽搭搭地哭了。
一点都不像一个男子汉。
常常觉得,每个人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孤岛。内心藏着不为人知的深幽。即使是一束光探射进来的温暖也不要指望。人越是长大,这岛就越孤独,像是与世隔绝。
那些曾经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人,父母、锦卓还有川夏,除了某些叫人刻骨铭心的记忆里还牵连着他们的血肉之外,锦明甚至在某一时刻想不起他们的样子来。
母亲走后的半年里,父亲除了酗酒就是酗酒。
仅有的一份工作也放弃了。
他不敢言语什么,毕竟父亲的年龄放在那,他只指望着父亲的身体能够健康,不要出什么乱子。可是他却疏忽了锦卓。
在母亲走后的一周里,锦卓再次发烧。
她哭着喊着要见妈妈。
即使是锦明跟着妹妹一样眼泪溃不成军,即使是他如往常一样吹口琴哄妹妹开心,即使是忍着饿给妹妹买来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即使是用尽了锦明的浑身力气,他也不能够让妹妹开心起来。他知道,这个家是塌了。
少一个人,就不再是一个家了。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最让锦明内疚的是,他实在不该去参加川夏的生日。
“来吧,锦明,要是你不来,还有什么意思呢?”川夏在电话里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地请求着。
“……哦,还是不去了吧。我……”锦明试图推拒。
“我还等着你的生日礼物呢!”小孩子的劲头又冲上来。
——其实最让锦明为难的,恰恰是这一点,他真的不知道该送点什么给川夏。仅有的一点钱连支撑生活尚显得捉襟见肘,却还要分出一笔来做生日礼物这样奢侈的事情,是多少会叫锦明心疼的。
是我不够朋友吗。
是我小气吗。
他握着电话说不出话。委屈的眼泪却在眼圈里打着转,看不清楚玻璃后面躺在床上睡觉的锦卓。
放下电话,穿上外衣。刚要出门的时候,天空响起了巨大的轰鸣的雷声。像是要把天空劈开一样。又黑又厚的云朵从天上飞快地滚过。锦明折身回来。叫醒了锦卓。
“锦卓,哥哥去给川夏哥哥过生日,你在家等爸爸回来,别乱跑啊。”
“哥哥,我也要去。”
一声忽然的雷鸣把锦卓吓了一跳,她从被子里爬出来蹿进锦明的怀里。“哥哥,我怕,你也带我去吧。”
——这真让锦明为难,如果带了妹妹去,那些同学指不定要如何笑话自己呢。一定会说送了一点小礼物,还带着妹妹来,唯恐吃不回去。这样恶毒却俗气的想法是锦明所恐惧的。他俯下身把锦卓抱回被子里,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着。
“锦卓听话哦,哥哥去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好好地等着哥哥,哥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蛋糕吃好不好?”
“好。”
锦明那天给川夏买了一个小蛋糕。花了不到十五块钱。而当他推开川夏家门时,桌上摆放着的那个巨大的蛋糕立刻让他手中的显得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川夏仍然很开心,甚至还惊呼着“我最喜欢吃巧克力味道的蛋糕啦,还是锦明哥哥了解我的癖好”。其他同学的眼神里却纷纷流露出不屑。
那天同学们都喝了不少酒。
锦明也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几乎是成注地从天上倾盆。城市像是漂浮在雨水里的一条大船而已。锦明被迫在川夏家多停留了一个半小时。当他提着裤管撑着雨伞,顺便在已经打烊的便利店苦口婆心地央求人家卖给他三块钱的小蛋糕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四点半。因为是阴天,天空的黑云一层压着一层,低得几乎要从天上掉下来。
“锦卓!”还没有推开家门,他就叫了起来。
却没有声息。
“锦卓!哥哥回来啦,是不是饿肚子啦?”
依旧没有声息。
心跳骤然加速,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口孤井,无助感迅速蔓延全身。撇下雨伞,跑进锦卓的房间。锦明所看见的是:不知怎么搞的,锦卓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床上,翕动着惨白的嘴唇,浑身瑟瑟抖动,牙齿不时咬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锦卓,你怎么了?”
“哥哥,我好像……发烧了。”
手探过去,抚上额头,灼热得几乎要将锦明冰冷的手掌融化掉。
“锦卓,你怎么搞的?”
锦卓苍白的脸上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哥哥,要下雨了,我去帮你收衣服。”
锦明回身,注意到墙角整齐地叠放好的一摞衣服。
“锦卓,哥哥带你去看医生。”
“哥哥,你给我带的蛋糕呢,我饿,我想吃一口……”
几乎是慌张的,让人揪心的眼泪掉下来。锦明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自己是锦卓的依赖,在她的面前一定要坚强。转身,把那块廉价的小蛋糕的包装袋解开来,用小勺挖起一块递到锦卓的嘴边。
“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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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城小事 八
锦卓死在那年夏末秋初。
医生说是脑囊肿破裂。之所以会产生这个囊肿,是由于发烧引起的。医生把锦卓的尸体往停尸房推去的时候,锦明像节木头一样“扑通”一声躺在走廊上阻止了去路。医生把他扯起来,他又冲过去,死死地抱住锦卓。
还是父亲强行把他抱住。
医生们才匆匆离去。
然后那条寂静而幽长的走廊中立刻就灌满了锦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嗓子哭到支离破碎,在锦卓死去的一个月内,甚至说不出一句话。父亲颓然地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低低哭泣着。夕阳的光线穿越沾满了灰尘和污垢的玻璃投射到漠然的走廊上,把父亲的身影衬托成一种孤独而伤感的所在。
走廊的尽头,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锦明……”
视线在接触到从走廊尽头走来的那个人时开始变得锐利而恶毒起来。身体像是被注入了能量。他跑起来,甚至可以称之为虎虎生风。显然,突然冲过来并且像豹子一样向自己袭击是川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