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49
  容笑急了,以指捂住他的唇:“别胡乱诅咒自己,你记得便好,我想现在就去李家吊唁。”
  霍去病一把拉住她,神色间颇有些犹豫:“李家长子李当户早亡,次子李椒前两年也没了,如今李广将军身殁,李敢独自一人戍边未归,阖府上下只有李雁姑娘独撑大局。而李广将军之所以会自尽,皆是因为他漠北一战在荒漠中迷路,延误了战机,导致伊稚斜突围而出,令舅父失了生擒单于的良机。陛下命人追其罪责,李广将军这一生都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文官的气?这才会大骂‘不能复对刀笔吏’,而后在府内引刀自戕,免遭他人羞辱。现在李雁丧父,正是悲愤难平的时刻,若是见了你
  的面,我只恐她会误解你的好意。”
  容笑点点头,伏在他怀中,轻声道:“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但李雁一介深闺弱女,如何独力操办丧事?何况李将军是以戴罪之身自尽的,世态之炎凉,我比谁都再清楚不过。她又一向极为敬仰自己的父亲,此时定是哭得肝肠寸断,教人想想就难过。别说我和宝儿以前曾受李家深恩,我容笑便是个普通的汉军兵士,听说这样的惨事,也是定要去李府为将军送行的。从前是你我二人对不住雁姑娘,害她到了如今还不肯出嫁,她再怎么对我,我也是毫无怨言的,只盼她可以慢慢原谅我,逐渐打开心结,最后找个好归宿,否则……否则叫我这辈子如何心安?去病!”
  说毕,仰起头,踮起脚,在男人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恳求道:“你就让我去吧!此事一日不解,我一夜难以安枕。”
  霍去病无奈,拍拍她的头:“不必使美人计了,我知你的性子,你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在这点上,嬗儿同你一模一样,真不愧是母子连心。”
  容笑调皮地眨眨眼:“你这就叫栽赃嫁祸了,嬗儿明明是像你多些,那五官和任性劲儿,任谁见了,不说是个活脱脱的小号骠骑将军?”
  想起儿子,霍去病抿抿唇,露出幸福的弧度,又扯扯容笑的手:“别说笑了,快给我寻套合适的素服来。”
  “怎么,你也要去?”容笑略感惊讶,“你可一向不怎么欣赏李老将军。”
  霍去病深深地叹息一下:“如你所说,即便是个普通的兵士,也少不得要送老将军这最后的一程,他终归是为了我大汉而厮杀了一生。再说,我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挨李雁的唾骂呢?你我夫妻,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容笑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脸红心跳,闪开身,边在衣箱内翻找素服,边细声道:“谁嫁给你了?口口声声夫妻夫妻的,也不怕别人笑话,厚脸皮。”讲的时候本来是说笑,可说完后,心里不知怎的,突感无限委屈。
  霍去病装没听见,快手快脚地换过服饰,出了门向霍光交待一声,便同容笑带着几个亲随驰向李府。
  他二人没料到,李府的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什么打扮的都有,细看起来,有一半是汉兵,另一半做的是百姓装扮。
  跪着的人们不住地叩首悲泣,口呼李将军,其情真切,让人观之动容。
  容笑红着眼睛瞧了霍去病一眼,后者会意,驻了马,让亲随们留在原地,他二人步行费力地穿过人群,来到府前求见。
  李府的下人们皆认得霍去病,但也认出了容笑,诧异之余,难免踌躇,既不敢拦霍将军,却也不敢放容笑入府。
  霍去病明白这些下人们的难处,也不强求,只请他们代为通传,说是霍去病夫妇前来为老将军送行。
  下人们听了更是瞠目结舌,不敢迟疑,忙派个口齿伶俐的进去报信。
  片刻后,府内脚步匆匆,有一人迎了出来,容笑定睛细瞧,认出那是因游历天下而数年未见的司马迁,忙激动万分地打招呼道:“司马兄,别来无恙?”
  司马迁一身孝服,面容有些憔悴,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神色虽然焦灼,但容光不减当年,遂语气和缓道:“容兄弟,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今日见你平安,我总算放心了。”
  容笑此刻虽是女装打扮,他却仍按旧时的称呼,显见他并未深责而将过去的交情一笔抹杀。
  容笑心中一暖,上前一步:“司马兄,可否允我进去拜别老将军?若是可以,我还想同雁姑娘见上一面。”
  司马迁眸光转暗:“不是我不想你进去,雁妹心情悲恸,已经哭昏了数次,此刻安歇在房内,不大想见人,请你勿怪。你来此吊唁之事,我定会找个良机转告,但今日还是请回吧!”
  容笑咬咬唇,坚持道:“我去灵前给老将军磕个头就走。”
  司马迁回首瞧瞧身后一片素白的庭院,舔舔唇,难以抉择。
  霍去病有些不悦,负手冷冷道:“你不是说李雁姑娘安歇在房内么?我夫人就是去拜灵,两个人也撞不上,你还担心些什么?”
  司马迁虽不喜对方傲慢的态度,但仔细斟酌一下,暗想:“论理,李老将军是卫大将军的部下,三弟李敢又在骠骑将军麾下效命,老将军故去,敢弟更需扶持。卫家现下恃宠而骄,雁妹年轻不知轻重,但我怎可一时意气用事而得罪人,从而连累敢弟?”
  盘算至此,躬身举手:“骠骑将军、宜冠侯请进。”
  一句“宜冠侯”出口,容笑心底咯噔一声,虽明知自己只有凭这个身份才能堂堂正正地登门拜祭,但这一声称谓无异于在自己与对方之间划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遗憾归遗憾,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由司马迁在前引路,霍容二人步行至灵柩前分别施礼拜祭。
  礼节将成未成之际,突听灵堂外传来个年轻女子的清脆呼声:“小姐!不好了,司马公子,快拦住小姐!”
  司马迁一愣神的功夫,早有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来人
  头发凌乱,双眼红通通的,脸色青白,毫无血色,不等站稳脚步,便用纤纤玉指恶狠狠地指着容笑,凄厉地尖叫道:“滚,你们给我滚出去!我爹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还有什么脸来拜祭他老人家?”
  容笑惊忧交加,一跃而起,一把扶住来人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雁姑娘,你别生气,我们没有恶意。老将军走了,但你切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否则三哥会在边疆记挂你的。”
  “你有什么脸提起三哥?”李雁小脸煞白,两只眼睛尤其显得大,愤怒的眼眸泛着血丝锐利地盯着容笑,“三哥和我是怎样待你的?你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时,是谁收留了你和宝儿?是谁举荐你去了期门营?你被人罚做马夫时,是……”
  庭院里的婢女此时追进门,放下手中拎着的裙角,冷着脸从容笑手中抢回李雁的身子,稳稳地扶住,淡然道:“小姐,跟这种冷心冷肺的人,还说些什么!”
  李雁的眼泪涔涔而落,哽咽一声,摇摇头,续道:“舒儿,你别管我,这些话我在心口压抑很多年了,再不说出来,我会被逼疯的!”
  挂着满脸晶莹的泪痕,偏头哑着嗓子道:“‘容大哥’,你说,当初你最落魄的时候,被人逼得装哑巴的时候,究竟是谁顶着风雪去太乙山看你的?你说喜欢箭法好的人,我便没日没夜地练箭,手上伤痕累累,却从没叫过一声苦。你去了期门军,除了每个月回来见宝儿,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我实在没法,最后只好死了对你的心。谁知又误入歧途,喜欢了另一个没将我放在心上的人。”
  说到这里,眼神幽怨地瞄了霍去病一眼:“而最可笑的是,两个我曾真心相待的人,现在却反而要结成了夫妇!你们说,这天底下,还会有比我更令人耻笑的女子么?”
  司马迁听到此处,再也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与愤慨,一把拽住李雁消瘦的手腕,坦然道:“雁妹别这样讲,你真心待人,别人却来哄你,怎会是你的错?休要再因此事而责怪自己了,我……司马大哥今后无论如何,都会怜惜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老将军英灵未远,我可以在此立誓!”
  在场的其余人等都听得有些手足无措。
  各个皆想,内敛知礼如司马迁,难道竟要鲁莽地在李广的灵前向雁姑娘求亲么?
  ☆、163陇上横吹霜色刀:袭卫
  府外传来兵士和百姓们的哭泣声;司马迁慢慢松开手掌,郑重开口:“雁妹,敢弟不在这里,便由我这个兄长来照顾你,谁也别想再来欺负你。”
  原来是这样一句话。
  李雁听在耳内,松了口气;却又隐隐的有几分失落。
  司马迁眸光冷冽地扫向霍容二人,拱手沉声道:“骠骑将军;您和尊夫人拜也拜过了,这就请回罢;恕不远送!”
  霍去病剑眉一挑,心生不悦,但始终错在己方;不再多言,拉过容笑就向外走。
  穿过府外跪着的人山人海,亲随将马缰递上,霍去病朗声吩咐:“回府!”
  容笑表情木然,垂首不语,翻身上马,跟在身侧。
  夕阳西下,霍宅遥遥可见,天边的火烧云映得房顶红彤彤的,刺得人眼睛发酸。
  容笑目视前方,忽发喟叹:“唉,算了。再如何道歉,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做些实际的。老将军没了,敢三哥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足以抱憾终身,你能不能让他早些回长安来,好照料李府上下?”
  霍去病答复得很快:“你即便不说,我也是要如此做的。他跟着我厮杀数年,立功不少,我早就想给他保荐个好位置。明日我去见陛下和舅父,看能不能让关内侯接任郎中令之职。如果可以,他不出数月即可回转常驻长安,免了以后同家人的分别之苦。”
  话到此处,蹄声渐息,府门大开,从里面冲出个孩子来,小脸脏兮兮的,不知道从哪里蹭的,张着手叫:“爹,妈,我和二叔比箭,我赢啦!是我赢啦!”
  容笑下了马,还没反应过来,孩子早蹦下台阶,窜到她身上要人抱,这可是霍嬗第一次这样同她撒娇。
  眼睛一热,她抱起孩子亲了两下:“嬗儿真本事,连光儿都比不过你了,过两天,妈也要甘拜下风啦。”
  霍嬗嘻嘻一笑,也响亮地回亲了她一下,沾了她一脸口水,讲起话来却颇有些郑重其事的味道:“妈,以后我也要和爹一样,做将军,做大司马!”
  容笑一愣,倏然不安起来。
  前世她根本没听说过“霍嬗”这个人物,但她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自己历史学得不好,还是因为霍嬗本来就没被史书记载下来。按常理推断,骠骑将军的儿子应该仕途广阔、史书留名才对,除非……
  霍去病将坐骑交给手下牵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走过来用指捏了捏儿子的小脏脸蛋:“你可是一天到晚都要人抱的大司马?将来上了朝,你也要你妈抱着
  好啦!”
  霍嬗扭扭小屁股,把脸埋在容笑的肩头,瓮声瓮气道:“我现在还小,将来长大,自然就不用妈再抱了。”
  容笑的心跳得一阵慌似一阵,用唇贴着儿子的耳朵,轻声道:“我的嬗儿一定会平安长大,一定会!”
  霍嬗的耳朵被她的气息吹得有些痒,咯咯大笑起来,像条滑溜溜的小鱼般挣脱出怀,蹦下地,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开开心心地向家走去。
  武帝的御命下得很快,但李敢回来得很慢,主要是边关路程遥远,关内侯又带着人马横扫沙漠,待军使终于见到他的面,已经是这一年的年底了。
  次年便是元狩五年,年初冬雪纷落,关内侯李敢回长安接替了父亲李广的职位,出任郎中令,并得到了皇帝刘彻的厚赐。
  然而这一切的荣耀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回到都城后,他先后走访了父亲的数名旧部,详细调查李广自戕的前因后果,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人恼怒万分的结论。
  李三公子从来不是一个胆小的懦夫,喝完酒胆子就越发大,所以某天某地同某人狭路相逢,他借着酒意,将自己的铮铮铁骨发扬得淋漓尽致。一拳出去,揍了对方一个乌眼青;两脚横踢,踹得对方险些撞断墙头。
  问题是,这是受害者的家,墙头也是人家的墙头,这就难怪女主人要出来嚎一嗓子了:“混账李敢,你胆敢在我卫府撒野,还敢殴打大将军?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我要押着他去未央宫,请陛下好好评评这个理!”
  卫府的下人们气愤异常,拿着刀枪剑戟就冲了过来,不像拿人,倒像要将人砍成肉酱好拌面条。
  受害者卫青手一摆,厉声喝止:“都退下!”
  平阳公主还要发飙,却见夫君面似寒霜,不容人质疑。
  卫青可不同于她的第一任丈夫平阳侯那个怂货,平时虽然好声好气温柔体贴,但他要是犯了牛脾气,那可是雷霆之势,要吓死人的。
  平阳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屈能伸,她审时度势,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