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53
在短短的时间内对你喜爱非常,你又怎会被贬至永巷做那寒苦的仆妇多年?这是我第二个不解的地方。”
式鸾嗫嚅着嘴唇想辩解,被容笑狠狠地捏住她的肩膀打断:“我还没说完,你只管听着。第三,我动身去淮南之前,陛下曾暗示我,他已在寿春埋伏下了细作。四年前,我一直只往李尚的身上想,却从来没想过这个细作也有可能是安插在了我的身侧!刘迁、霍去病,还有我,我们三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你的眼中,你擅长口技,不只会模仿别人说话,更会模仿飞鸟走兽的叫声,所以陛下用你和李尚,还有其他人传递消息,实在是轻而易举!可笑我一直把你当成心腹,哪知道你真正的主人是当今的陛下,那个一心要铲除淮南的人!我的好式鸾,听我讲了这么多,你现在还想否认吗?”
☆、161陇上横吹霜色刀:假面
式鸾脸色惨白;默然半晌,突然站起,口发冷笑:“夫人你到底还是少算了一样——当日都城之外,骠骑将军追你而来,奴婢身为未央宫的仆妇,竟然不认得皇后的外甥;难道你不生疑?式鸾后来暗暗懊悔此举不妥,生恐夫人你对我起了疑心;谁料你将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迁太子和霍将军二人身上,竟然完全忽略了此事。陛下曾说你心思细密有急智;依式鸾看来,哈哈,不过了了;是陛下太高看你了!”
听到这种冒犯的言辞,容笑不以为忤,浑不在意地抬起手来,用指绾绾耳畔犹湿的鬓发,彩袖顺势褪下,露出一截冰雪剔透的皓腕来:“原来,戴着假面的人,不止我一个。呵,今日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是轻松多了?真没想到,你这样一个骨子里都透着泼辣的女子,竟能装成个唯唯诺诺与世无争的荏弱模样整整五年……”
“不是五年,是二十三年!”式鸾攥紧拳头,脸现青白,咬牙切齿地截断容笑,“你说得不错,我戴面具戴得很累了!十二岁那年,父亲送我进宫,陛下是那样喜欢我的口技,我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承宠,福泽全族,没承想陛下却要我助他陷害韩嫣。”
“什么!韩嫣是被你陷害的?”容笑有些出乎意料,两只眼睛盯住了式鸾一眨不眨。
式鸾斜乜对方,微微冷笑:“怎么,没想到么?其实太后想杀之人,怎么都能杀,不过是要个名正言顺罢了。韩嫣当时在宫中有个伙伴,陛下忙于政事的时候,韩嫣总会去找这个伙伴骑射打猎。依照命令,我潜心练习那个伙伴的嗓音两日,后来扮作他的模样接近韩嫣,诳他到个隐秘的地方商量事情,待他入彀,便撕光衣衫,扑到他怀里。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嘛,呵,自然是带着众人在那里守候多时了,此刻拿个人赃并获,那韩嫣还有何话好说?后来你知道了,太后以秽乱宫廷之名,赐了韩嫣死罪。我原本以为陛下会重赏于我,哪知他竟将我贬去了永巷做仆妇,一做就是十八年!是啊,是我自己太蠢,竟忘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陛下肯留我一条贱命,已然是格外开恩了,我怎能不感激涕零?后来总算调我出了那个凄凄惨惨暗无天日的永巷,我如获新生,别说让我当个细作,就是让我杀人放火,我也是肯的!不过,话说回来,见到你第一面,我着实被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韩嫣回来找我索命了……现在,你知道了前因后果,尽可以嘲笑我了!”
容笑阖目凝思一霎,轻声道:“你们真是卑鄙!”
式鸾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卑鄙?
哈哈!我才害死一条性命而已啊!夫人你呢,你亲手斩下多少颗头颅了?那些血淋淋的人头堆在这霍府中怕是都要滚到大街上吧!哪颗头颅后面不是一家老小含泪的脸?说到底,你我都是为了荣华富贵,谁又真的比谁高尚了?而且,你只不过是妖,是嗜血的妖!你连人都不配做,又有何资格来谴责我?”
黑睫乍分,目光澄澈,容笑凝视对方,平静开口:“是李尚告诉你的?”
见对方没有否认,她续道:“嬗儿是我亲生的,自然也有妖的血脉,你能不嫌弃他这点,对他亲厚无比,我真心感激,所以想亲口对你说声‘谢谢’!”边说,边鞠了一躬。
式鸾有些愣神,略一思索,立刻向旁边移步,根本不受这一礼:“休再对我假惺惺的,你是何许人也,我还不知道么?当年寿春宫内,金婵的家奴采葑不过打了你侍女一个耳光,你就将她的手给活生生斩断了。现下被你知道式鸾一直欺骗于你,我岂有幸理?哼,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今日既向你坦白,就没打算活着!所以,你也不必戏弄于我。想再看我泪流满面、跪地求饶的可怜模样?哼,你少做梦了!”
容笑深深叹息:“采葑所打之人,不是我的侍女,而是我的姐妹,是你啊,式鸾!姐妹被人所欺,难道要我冷眼旁观?式鸾,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由始至终都没怪过你——你也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罢了!这些年来,我陪着去病上战场,为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我心爱之人能够平安归来。他的梦想很大,是天下苍生;我的梦想很小,只是一个人。而你呢?你的梦想和希望其实早就不在陛□上了,而是嬗儿!我说得可对?”
式鸾咬着唇看着房梁,没有做声,只是眸底慢慢湿润了。
“嬗儿是你的唯一,我相信你在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孩儿了,我自问没有能力待他比你更好,所以你比我更像一个母亲。其实,我早猜到了你之所以来到去病身边,也是陛下的安排,是要你将去病的一举一动都禀告给他,以防卫家兵权在手,滋生野心。”
“那你为何……”
“那我为何不除去你?很简单。第一,嬗儿有你照顾,我很放心;第二,去病和大将军满心都是边疆、百姓,从无不可告人之私心;第三,除掉你,陛下还会再派人来,与其让一个我不熟悉的人监视去病,我宁愿监视之人是你。好了,现下你我二人都开诚布公地表明了态度,剩下的事情就很好办了。简单一句话,我还需要你照顾嬗儿,就
像从前一样,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永远都是嬗儿的娘,你不会失去他!”
式鸾惊呆了,哆嗦着腿向前一步:“你、你说得是真的?”
容笑颌首微笑:“是真的!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以后他只是多了一个母亲而已,我并不是要跟你抢他,但是以后,我会对他严加管束,不会再让他这样骄纵下去。这样一来,你以后还可以做你的慈母,他在我这里受了委屈,也不能没有个地方哭诉啊,你说是不是?”
式鸾终于信了,这回她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的泪水,用双手捂着口鼻,哽咽道:“那陛下那边……”
“陛下那里,你该如何禀报便如何禀报好了,一切依旧。”
“夫人!”式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数颗泪珠啪啪砸在地上,“请您原谅式鸾的无礼,我是因为……”
容笑伸手搀扶起她,缓缓道:“你以为我要逼迫你母子分离,所以一心求死,我当你是姐妹,感同身受,又怎会不明白?别哭了,哭得眼睛肿了叫嬗儿看到,反会怪我欺负你啦。”话落,从怀里扯出一条崭新的绢帕,为式鸾拭去泪水。
式鸾噗嗤一笑,难为情地低下头。
二人平稳了情绪,打开房门,拉着手走出院落,正瞧见赵破奴牵来一匹小马,霍去病将霍嬗抱到了马背上。
院外大树下站着两队家仆,领头之人掌中托着墨盘,上面有一大一小两张硬弓,树旁还立着一匹良驹,仔细一认,正是落霜。
落霜金辔金鞍,斜佩箭囊,中有数支黑羽尾翎迎风微颤,铁蹄轻踏红尘,朝容笑高声长嘶,模样看起来很是神气。
霍去病不知在哪里给儿子打造了一身小小的铠甲,此刻罩在小孩身上,映着喷薄而出的朝阳金辉,颇显几分英武的气势。
小小孩童拽着马缰,开心得咯咯直笑,一扭脸瞧见二女携手而出,直着嗓子叫:“娘,你快看我啊!”
式鸾看得眼睛湿润,想应声却不敢,偷偷瞄了容笑一眼。
容笑朝她弯弯嘴角,示意她夸赞儿子两句,式鸾这才大着胆子喝彩:“小公子,你这样瞧起来极似将军上阵杀敌的模样,只是小心别摔了!”
霍嬗嘿嘿一乐,点点头,犹豫了一刹,终于又扭捏着开口:“嗯,那个,爹说以后我要跟你学骑射,你刚才在房里露的那一手功夫,能不能也一并教我啊?”
容笑没想到儿子会主动向自己开口,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却误会容笑伤
心,举起手悬在霍嬗的头顶作势要打,瞪着眼睛低声叱责:“什么这个、那个的?臭小子,方才爹怎么和你说的?爹允你骑马,你就叫人,是也不是?不叫,你就给我下马!”
他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小,只有霍嬗和他自己听得到,哪知道容笑耳力好,将此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想到这父子二人讨价还价的幼稚画面,容笑就忍不住偷乐,于是解围道:“嬗儿,为了区分我和式鸾,以后你还是管她叫娘,嗯,就管我叫‘妈’好了。”
霍去病和赵破奴都奇道:“妈?”
容笑捂着嘴,噗嗤一乐:“我只有嬗儿这一个儿子,你们这两个大儿子我可收不起,以后再别这样多礼啦!”
霍赵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窘得差点钻到小马肚子底下,一个两个脸色红扑扑地举头看天看树。
霍嬗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爹和赵叔叔这种害羞的模样,也被逗得在马上前仰后合,大感这个“妈”有趣,何况不叫她“娘”,也就没了背弃式鸾的感觉,于是大大方方地朗叫一声:“妈!”
容笑被孩子叫得心花怒放,大声应了一遍,自家仆手中的托盘上劈掌夺过弓箭,翻身骑上落霜。
万千金光斜射透树,晨风轻拂,容笑彩衣墨发飞舞,偏首嫣然一笑,美得好似林中之蝶,“嬗儿,走,去靶场!妈今天射个连珠箭给你瞧瞧!”
霍嬗看得有些怔住了,红着小脸道:“妈,你的连珠箭,比得过李敢叔叔么?而且,你还没换铠甲呢!”
容笑撇嘴道:“箭法跟穿什么衣裳有关系么?你妈我就是穿得跟个乞丐一样,该射连珠箭也还是会射啊!你李敢叔叔的箭法的确是出神入化不假,但我能射到二百步开外,他能么?嘿嘿,口说无凭,今日就让你开开眼!驾——”
厉叱一声,落霜如脱弦之箭激射而出,急得霍嬗在后面乱拍小马:“妈,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162陇上横吹霜色刀:广殁
霍嬗得了父母的遗传;颇有些学武的天分,同容笑相处了两个月,竟也把小弓小箭摆弄得有模似样。
可以料想,假以时日,这位小公子的骑射之术不会在乃父之下。
霍嬗欢喜之余,同容笑的关系拉近许多;日日夜夜纠缠着她,净讲些孩子气的话;非说要再多学些本事,好早些陪父亲上阵杀敌。
见他母子二人的亲情一日浓似一日;霍去病颇感欣慰,将府中之事放心地交给容笑料理,自己则费劲周折;终于得到天子和卫家首肯他和容笑的婚事,于是偷偷在卫府和卫青共同筹备婚期事宜,想给容笑来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忽然一天,噩耗传来,说是李广将军在家中自尽了。
容笑乍听此讯,手中的一盏茶猝然坠在地上,崩碎的瓷片险些划破儿子的小脸。
霍去病知道,这许多年来,容笑对李家的感情很复杂,李敢当初对她有相救提携之恩,她又总觉得愧对李雁,所以无时无刻不想弥补无意中犯下的过失,可惜李敢兄妹——尤其是李雁——不大领情,始终不肯允她再踏入李府一步。
本来李敢跟着霍家军征战数年,立了功劳,还被封了关内侯,成了家,生了一子一女,和同在霍家军麾下的“高不识”多少也算有些同袍情谊,然而霍去病向陛下和舅舅卫青正式提出要迎娶容笑以后,“高不识”的身份就在朝堂上被传得沸沸扬扬,李家人自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从此对其退避三舍,生怕再有一丝半点的关联,可见李雁旧怨难忘。
正盘算着,容笑命式鸾将儿子带出房,而后开口道:“去病,还记得太乙山上,你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霍去病苦笑一下,“那天我说,若他日李家有难,我定会施以援手,若是做不到,就叫我不得善终……”
容笑急了,以指捂住他的唇:“别胡乱诅咒自己,你记得便好,我想现在就去李家吊唁。”
霍去病一把拉住她,神色间颇有些犹豫:“李家长子李当户早亡,次子李椒前两年也没了,如今李广将军身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