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62
用手揉揉眼睛,那个笑嘻嘻的小娃娃不是霍嬗是谁?
顾不上向将军和赵破奴问好,式鸾脚步蹒跚地冲过去,一把从霍去病怀里抢过孩子,又是哭又是笑地在孩子脸上
亲个不住,一叠声地问:“嬗儿,你跑去哪里了?叫娘好生担心!”
霍嬗眼珠一转,搂住式鸾的脖子软着嗓子扮可爱:“娘,我在跟你捉迷藏呀,这回你可输了吧?爹刚答应我了,要送我一匹小马。等我学会了骑马,嬗儿要带着娘走遍长安城,给你买漂亮衣裳穿。”
式鸾感动得哇一声哭出来,一天的忧愁悲伤全都没了踪影,只觉怀中的孩子是天下最珍贵的物什,片刻也离不开,笑中带泪道:“嗯,嬗儿,你好好跟爹学骑术,将来走到哪里都带着娘,好不好?”
霍去病站在一旁,听得牙根直痒痒,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把这个撒谎不眨眼的臭小子给拍死算了。可是方才把这个小笨蛋从假山里诳出来时,心里那样气,一见到那张脏兮兮的小俊脸,手举起来了却没舍得落下,此刻就更加狠不下心教训了。想想算了,要教训孩子,以后再教训也不迟,等明早起来,叫赵破奴去寻一匹小良驹来是正经。这孩子渐渐大了,也是时候教他骑射之术了。
盘算到这,突然想起:“你们谁看见不识了?我方才明明见他往这个方向寻来了,现下嬗儿也找到了,你们去唤他回房歇息罢,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军营阅兵,可没几个时辰好睡了。对了,破奴,你今夜也在这里安歇吧。”
他不提高不识便罢,一提此人,立刻呼啦啦跪下去十几个人:“呜呜呜,将军,高侯爷,高侯爷他……”
听这些人语焉不详,霍去病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声唤道:“式鸾!”
式鸾搂紧霍嬗,边讲话边小心地挪步向后退:“奴婢方才以为嬗儿落了水,所以高侯爷他、他……”
霍去病望一眼湖水,大惊失色:“什么?他跳进湖里去了?你们糊涂!他自幼在沙漠长大,如何会水?”
众家仆听将军暴怒难抑,吓得都噗通一声跪下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破奴忙劝道:“将军,你莫急,高不识他……”
霍去病心急如焚,不容别人说话,几步冲到湖水边,将双手拢在唇边,大叫道:“不识!不识!嬗儿找到了,你快出来!”
月色夹着夜风,灯光花影在湖面上飘摇,湖心偶尔溅起一圈圈的细小波纹,却哪里有高不识的身形?
呆怔一霎,再也等不得,将厚实的外裳脱下一丢,霍去病纵身跃入湖水。
“啊,将军不可!”
众人乱了套,有的寻长杆,有的找绳索。
赵破奴和霍光也跟着跳进湖里,想扯
霍去病上来,结果二人完全不通水性,连着吃了几口水,险些双双溺毙,只好任人七手八脚地给拖拽了回去,却是头脑昏昏沉沉的,起不了身。
霍嬗自幼聪慧,见大家神色,明白父亲深陷险境,想跳出式鸾的怀抱过去帮忙,却被式鸾牢牢地锁在怀里动弹不得,忍不住哭道:“娘,我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你让爹出来吧。真的,我不要小马了,我只要爹!”
式鸾惨白着脸,安抚小孩:“嬗儿别怕,爹一向聪明能干,绝对不会有事的。乖,你闭上眼睛睡觉,明天一早就能看见爹。”
霍嬗不信,却不敢再言语,只将小小的头埋在式鸾的肩窝里悄悄流泪,暗暗后悔自己贪玩惹祸。
大家还在慌乱,突见湖心处有道黑影露头出来,并快速游向岸边,不禁喜道:“好了,将军回来了!”
那黑影听得一楞,四肢定在水里忘记如何去划动,不由得沉下去喝了一口湖水。
黑影再现身时,岸上人听见一把破锣嗓子道:“什么将军回来了,将军在哪里?”
大家这时才明白过来,游回来的是高不识,并非霍去病,不禁由喜转悲,没人有力气回答。
“你们说话啊!将军在哪里?”冷寂中,黑影凫着水,再次高喝。
这时一个小孩子忽然愤怒地叫了起来:“高不识!”
听出那是霍嬗的声音,高不识几乎喜极而泣:“嬗儿,你安然无恙么?”
霍嬗不容对方再讲话,在式鸾的怀里气极大叫:“都怪你,好端端地跳进湖里做什么?害得我爹也跳进水里去找你。你要是不把爹还给我,我绝不饶你!”
赵破奴有气无力地躺在岸上,浑身是水,强撑着阻止,却气若游丝:“小公子,休要如此讲话……”
霍嬗不服气,用童音叫道:“我偏要这样讲,谁管得着?高不识,你要是不把我爹救出来,我就要陛下杀了你!”
借着灯笼的微光,高不识凫在冰冷的水里,定定地看着那张气得煞白的小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默然一刻,他苦涩一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小公子,不劳您费心要陛下杀我!将军若是遇险,我绝不活着回来见你也就是了!”
☆、159陇上横吹霜色刀:吻醒
霍去病于匆忙间跳下湖;憋着气用四肢划了两下方才想起:“咦,我何时学会的游水?”
脑子一乱,手脚就顿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缓缓下沉。湖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咕隆隆地灌进耳朵和鼻孔,黑水压住胸口憋得人难受。
然而;最让人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刻,他沉在水底慌乱地寻找着一个人;那个人对他很重要,重要得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来寻觅。
人还在水中下沉,后脑忽然开始隐隐作痛;一个名字、一张面孔就躲在那里呼之欲出。
他费力地张开十指想要抓牢,却只握到了冰冷的湖水。
黑压压的水流从指缝间溜走,束发的玉冠被冲得不知去向,长长的墨发随波飘舞在脸侧,胸膛里仅存的一口气也渐渐消散。
昏昏沉沉中,他好似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茫然地扬起脸向上查看,只见遥远的湖面荡着微光,有个恍惚的身影逆光而来。
那是高不识,他认得。
不识还活着!
一时喜出望外想呼唤对方,却不小心喝了口水,冰寒的水珠激上喉咙,顿感火辣辣的。
高不识划水的速度极快,一旦看清了霍去病的方位,立刻游抵他身侧,拉住他手掌,正要将人拽上去,突然发现他手指痉挛,似乎憋气憋得极为艰难。
意识到情形不对,高不识拉近了霍去病的身子,仔细观察对方的面色一霎,再不迟疑,将嘴巴凑到对方唇边,小心地度过去一口气。
霍去病处境艰难,但意识仍在,深觉这样不妥,转头想避开,却被高不识用两只手掌将他的面颊锁得牢牢的,一动也动不得,只能被动地受助。
一口气顺下去,肺里活泛了些,他朝高不识眨眨眼,示意一起上去,哪知高不识好像突然失了魂,双臂紧紧地环住他脖颈,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本应觉得窘迫,可对方嘴唇的温度烫得他不知所措,对方的舌尖在他的唇齿间不住游走,让人浑身麻酥酥的颤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想逃,可是体内蓬勃而发的欲念好像这湖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裹住他,不知究竟纠缠到了何时,他居然开始回应,进而开始主动地侵扰对方。
幽深的湖底一片寂静,他拼命地吸吮着怀里的人,好似在争夺着生命的气息。
明明唇舌间都是水,他却偏偏尝到了对方眼中流出的一滴泪,泪水苦涩,惊得他浑身一抖,神智复又清明,忙将身子撤得远些。
》 高不识知道他已然从迷乱中清醒,颓然将头低下,失望地在他的肩头重重地砸了两下,而后转身拉着他向上游去。
肩头被撞,这动作如此熟悉,霍去病好像在一片混沌中乍然苏醒,转瞬间,无数记忆的碎片自大脑深处飞卷而出。
他记起来了,期门湖底,水草缠身,他曾这样被人撞过,那个人流着泪问他:“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是的,他记起来了,自己中毒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人曾在耳边说:“你做个勇猛无双的大将军,我便做你的小跟班,为你牵马背箭,跟你一生一世,可好?”
可他没有许给对方一生一世,他许给对方的,是当胸一刀!
茫茫大雪中,他手持一把钢刀狠狠地穿透了对方的胸膛,那人绝望地瞅着他,用手掰断了刀锋,摇摇晃晃地倒在了血泊里……
宛如有千支乱箭加诸胸膛,身体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记起来了,他终于全部都记起来了。
他的妻,他孩子的亲生母亲,被人鸠占鹊巢,又被他自己那样活生生地遗忘了四年!
他想愤怒地嘶喊,但在湖水里再怎样思绪千迥,也只能无奈地煎熬,直到露出水面的一刻。
湖水乍分,二人身影浮现,岸边众人喜极而泣,各个举着火把凑向湖面,想为二人照亮前路:“将军、侯爷,你们平安就好了,快上来!”
高不识漠然松开霍去病的手,慢慢游向岸边。
霍去病挣扎着喘了几口气,悄然自后面跟上,一把擒住高不识的肩膀,不肯让他走。
他的手指不住发颤,抖得连高不识都发觉了:“将军,这里水冷得很,快上岸吧,别让小公子和式鸾太着急了。”
“小公子?”霍去病的声音紧绷,听来很是怪异,“我忘了最不该忘的人,是我不对,可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四年?怎么能让嬗儿有娘认不得?”
高不识没有转过头来,可他身子僵得一动也不能动。
“玄儿!”
随着一声噬心刻骨的痛叫,霍去病猛然将高不识搂进怀中,两只手臂像铁锁链一样困住对方:“我忘了你,你就该生气地打我,直到我记起来为止,姓容的,你怎么这样傻?竟然若无其事地守了我四年,却不让我知道你是谁!”
一句“姓容的”入耳,“高不识”再也无法作出一副冷静的模样来,反手搂住对方,泪水扑朔朔地砸在对方肩头,哑着嗓子道:“姓霍的,你
忘了我,我是很生气,也真的很想揍你,可是……叫我怎么……舍得?”说着,蜷起手掌,握成拳头,不轻不重地在对方背上捶了两下,好似在发泄数也数不清的怨怼。
霍去病又痛又喜,不住用手在容笑的头上身上摩挲不住,哽咽着道:“我扎你那一刀,你一定疼得要命,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改日,我让你扎回来,好不好?上次在漠北,你替我挡了一刀,现在伤口还痛不痛?来,你掀开衣裳,让我瞧一眼。”
容笑噗嗤一乐,又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嗔怪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居然要扒我衣裳。”
霍去病嘿嘿一乐,挠挠头:“是啊,那等一会儿的吧。”
岸上的人群早看得傻了眼,一个两个呆若木鸡,只有赵破奴好像全不惊奇,拧干了衣襟上的水,坐在一块青石上对月沉思。
式鸾终于反应了过来,松开霍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巍巍流泪道:“美人,原来您还活着。奴婢有罪,这么多年来,奴婢非但没有寻找您,还……呜呜……还冒认了小公子的母亲,您处置奴婢罢!”说着,梆梆梆磕起头来。
霍嬗大惊,奇道:“娘,你跪高不识作甚么?”
式鸾还没作答,霍光忽然哇哇哭了起来:“笑笑,是你么?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笑笑,你怎么一直不肯认宝儿啊?宝儿好生想你!”
容笑听得百感交集,牵着霍去病的手,缓缓游上岸,浑身滴着水,想说话,却瞟了一眼赵破奴,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霍去病此时一颗心全在容笑身上,两只眼牢牢地盯住她,生怕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此时见她眼神古怪,不禁眉毛一挑,厉声道:“破奴,看来你是知情人,现下你一五一十给我讲出来!”
赵破奴苦笑一下,噗通一声跪在烂泥里,垂首道:“对不住,将军,我讲不得。”
霍去病大怒,飞起一脚,踹翻了部下,冷声斥骂:“你隐藏真相四年,瞒得我几乎妻离子散,现下还敢欺瞒于我,你当你封了侯,我便不敢杀你么?”
赵破奴在泥地里滚了几滚,状甚狼狈,待身子定住,忙又端端正正地起身跪好,用袖口抹去嘴边的血迹:“陛下封我为从骠侯,就是说我此生此世无论生死,都是要跟从骠骑将军的。将军要我生,我便生;将军要我死,我怎敢不死?但是,将军,唯有此事,我讲不得!”
说罢,将腰间佩戴着的军刀仓啷一抽,双手将刀横着呈了上去,“这刀是将军赏赐的,现在属下将它还给将军,幸好它在斩下末将的
头颅之前,已然饮饱了匈奴人的血,总算没有埋没了这样一把宝刀。将军,您请吧!”
而后,将头一垂,拿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来。
霍去病目光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