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65
两天来,李广利嫌拖着她上路行军速度慢,在虚心采纳了属下们的建议后,终于首肯为她特别打造了一个半身高的铁囚车;供她老人家坐在里面享清福。
当然,琵琶骨还是要拴住的;否则路上这样颠簸,一不小心摔出去滚没影了怎么办?
另外;李军使和容笑曾为室友,相知甚深,记得容甲员长了两条大长腿;担心她那腿在囚车里蜷得不舒服,于是阻止军医为她接断骨。本来么,两条断腿爱掰成什么角度就掰成什么角度,真正做到了随心随意能伸能屈。
言而总之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容笑好。
对李军使的浓情蜜意,容笑表示感激不尽,天天坐在铁笼子里面赏雪景晚霞,过得好不惬意。
然而,又过了两天,这点好心情全被一朵蘑菇给破坏了,那蘑菇姓夏侯。
夏侯冒出来的时候,正是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当时汉军们宿营休息,由于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各个困得人事不知,随便来个把匈奴人都能将之给一勺烩了。
铁笼子的锁头其实设计得挺合理,但架不住碰上夏侯这样不讲理的人,一个指头戳过去,锁头立刻开了。
老妖白衣飘飘状若谪仙道:“玩够了,就跟为师走吧。”
容笑用手紧紧地攥住两条铁索,低问道:“嬗儿可好?”
夏侯有点不耐烦:“式鸾带着,想看自己去看。”
容笑咬着唇摇摇头:“去病还没醒,我不能走。昏迷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管你是人是妖,是生是死,都不准再离开我’。所以,我不会再离开他的。”
夏侯瞪大了眼珠子瞧她,半晌才啧啧道:“你可真是个稀世蠢材!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在大帐里看过他的伤势了,好大一颗猪头被撞得跟个血窟窿一样,做成花盆来养花倒是不错,你居然还指望他能苏醒?”
容笑急得脑袋嗡一声,一下子从笼中跳出来,肩头活生生地从粗索上穿过去,由于血肉早同铁索生在一起,登时肉飞血溅,两肩殷红。一双腿因为好几天没有直立行走,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夏侯一把扶住她,听她颤着嘴唇道:“师父,求你救救他,我知你医术高明,你定然能把他治好!”
夏侯冷冷一笑:“我就说么,都断了这些天,你的腿怎么还没好,原来都是装的。呵,我连自己的徒儿
都教不聪明,何德何能去救一个半截身子埋在土中之人?”
骂完,借着月色看清容笑脸色惨白、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心下到底不忍,叹息一下又改口道:“算了,当我前世欠你的罢,我尽力去救可以,但你不许再这样虐待自己。我知你觉得自己连累了那个小子,他此时受病痛的折磨,你便感同身受,陪他一起吃苦。但是为师告诉你,即使他醒来,知道你这样委屈自己,他第一个会生你的气。而且,呼,那个李广利算什么东西?就凭他也想欺负我徒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为师这就去杀了他给你出气!”
谁知容笑竟伸臂拦住他劝道:“还是先给去病医治吧,那几个军医虽然热心,但我见他们手法便知他们的医术高明得有限。而且,那李广利是个卑劣之徒,我一是不屑与他计较,二来也怕他出了意外,日后会牵连到去病一家。您也知道,他弟弟李延年现在很是受宠,去病的姨妈又是皇后,陛下若真因此而心怀不满,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给卫后冷脸看,卫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夏侯满心不以为然,但实在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徒儿,于是顺着她的意,拉着人一路奔到了霍去病所宿的营帐。
白袖一扬,几点粉末被弹入帐中人的鼻孔,服侍冠军侯的几名汉军转眼昏睡过去。
容笑抢步入帐,只见霍去病躺在榻上,身上到处都缠着药布,露出来的皮肤呈黑红色,嘴唇裂出了血,气若游丝,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段被烧焦了的木乃伊。
忍不住扑过去跪在榻边,虚握着他裹着布的右手低声啜泣起来,不一会的功夫,鼻涕眼泪淌了人家木乃伊一胳膊。
夏侯看不过眼,扯开她给丢到一边,骂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从前在太乙山上叫你多读些医书,你就知道每夜看着这小子的身影发呆,现在束手无策了吧?活该。唉,可是我怎么就见不得你掉眼泪呢?”
嘴上这样骂,身子弯下去给霍去病切脉,越数眉心皱得越深,最后直接开始抓头发,状甚踌躇。
烛焰微摇,容笑拧着两手颤声道:“有、有救么?”
夏侯下定了决心,翻白眼道:“不是我不想救,只是这军队之中没有灵芝做药引,所以没法救。”
容笑愣了一霎,眼睛突然亮起来,用手指点着下巴道:“师父啊,你上回不是从寿□铺偷来一支么?我还见你藏在左边那个袖子里了,你瞧你那袖子鼓鼓囊囊的,定然还在里面。”
夏侯大怒,一跃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臭骂:“那是我辛辛苦苦偷…
…找到的,如何能用在这混小子身上?你倒是挺会打算!”
容笑嘴一扁,立刻又挤出两大颗泪来,夏侯看得头皮发麻,抓了半天头发,最后还是哆嗦着手掏出那棵灵芝,左看右看唉声叹气地出去配草熬药。
帐内恢复寂静,容笑反手抹干泪痕,在清水里浸湿一条绢帕想给霍去病擦身,可是找了半天竟找不到一丝好肉下手,心脏好像被李广利用长戟穿透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他不能言语,无法行动,可是身上的疼痛恐怕到了极致吧。
容笑下了决心,他为自己吃了这么多苦,以后再也不惹他生气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侯的手脚挺麻利,过了一个时辰,就把药汁给端了进来。
由于霍去病牙齿紧阖,容笑只好一口口将药给度了进去。
药入了腹,人却还是没醒,容笑有些失望,夏侯却道此事急不得,这头症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只能慢慢将养着,还要看他自己的运气。
容笑也明白,即使是前生医学那样昌明,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更何况是两千年前的世界。
于是听从了夏侯的建议,仍旧回到囚车,装作断腿无力的样子坐在里面,夏侯把锁插回去,只是容笑的琵琶骨少不得还要吃些苦头。
如此连续半个月,她夜夜会同夏侯医治霍去病,偶尔偷空去看远远随军而行的式鸾和嬗儿。
李广利等人对此毫无所觉,只有服侍冠军侯的汉军们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自己近来这样嗜睡,却又怕人骂自己偷懒,所以没人敢告诉别人自己的困扰。
这样一来,此事瞒得天衣无缝。
这一夜,众人赶路行至离长安城极近的郡县。
眼瞅着还有一日的路程便可回到长安,众军笑逐颜开,饮酒作乐,只有从淮南被一路牵来的奴婢宫人哭哭啼啼大煞风景,李广利一时没能忍住脾气,借着酒气连杀二女,还一叠声地怪她们长得晦气,像谁不好,偏像只妖。
属下们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这两个淮南宫人除了也是女人,到底哪里还有同容笑相像的地方,但军使想杀个把俘虏助助酒兴,还需要理由么?就好像寿春被攻占后,军使命令众人屠城,将好端端的一座都城给变成了血海火山,需要理由么?
军使说得好:“就凭他们都住在这里,就同叛兵们脱不了干系,知情不报,自然便该株连。其实应该等王宫大火熄灭后,我们再去挫骨扬灰,但是军情紧急等不得,只好先便宜了那个狗屁太子
。呸!”
这个“呸”字一锤定音,淮南来的人从此以后没了名姓,在李军使眼中都叫做“呸”。呸得不好的,少不得人头落地。呸得好的,战战兢兢苟活到此刻,已然是军使莫大的恩德。
杀完二女,李广利醉眼迷离地又“夸”了容笑几句,而后心满意足地去安歇了。
夜深人静时,容笑再次溜出囚车,和夏侯同去探望霍去病。
经过数夜良药相助,他本来感染得很厉害的烧伤愈合得很快,头部的伤势也得到了控制,药布被军医们拆去,看起来又有了人模样。虽然脸色不是上佳,但好歹没留什么疤,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完全。
夏侯又熬好了一碗药,容笑端在手里,用唇吹得凉些,一口口地喂下去。
眼见着一碗药见了底,容笑松口气,正噙了药低下头要将最后一点浓汁也喂完,突见下面那人蓦然睁大了眼!
容笑惊喜交加,不小心把药给咽了下去,手颤得没端住碗,幸得夏侯在旁边一把捞住,这才没有惊动旁人。
“去病,你、你醒了?”
霍去病转转眼珠,瞧瞧她和夏侯,猛然坐起,结果因为头昏而坐得不稳,身子摇了几摇,险些摔到塌外。
容笑一把扶住他,喜道:“去病,你还没好,别乱动。”
霍去病以手扶额,须臾,稳住身形,回头盯住她看,眸色警惕。
夏侯瞧得皱起了眉。
容笑没发现对方的异样,双目含泪,紧紧地抱住他,低声叫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好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来,我有多……”
一句话没讲完,突听耳边那人冷冷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语落,她被人大力推开,一跟头栽倒在地。
琵琶骨夜夜被铁索穿过,伤口无法愈合,被这样一撞,血湿两肩。
以肘撑地,直起上身,她怔怔然望过去,嗫嚅着唇道:“去病,你、你不认识我了?”
☆、150陇上横吹霜色刀:死路
“去病;你别同我说笑,我……”
容笑斜倚地上,强作欢颜,软语相向,霍去病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好像瞅着个可疑的陌生人。
心脏几乎不会跳动了;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对方;鼻根酸涩得发痛。
帐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夏侯神色凝重地扶她起身;耳语道:“有人来了,领头的是赵破奴和李广利,他们必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你快随我走。”
容笑固执摇头:“不,师父,我不走,我答应过的,再不离开他!”
“糊涂!他都不认得你了,又怎会护着你,你留在此处岂非任人宰割?”夏侯有些气。
容笑心里一阵阵发慌,强忍着的恐惧遽然爆发出来,嘴硬道:“他怎么会认不得我?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他绝对不会忘记我的!”
夏侯死攥住她僵硬的手腕,视线冷冷地划过她清丽却憔悴的脸庞,一字字道:“既如此,那你抖什么?你别瞪着我看,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那小子的脑袋也不会好的。呵,算了,别人情愿走一条死路,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风声一掠,白衣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霍去病生性多疑,见了夏侯诡异的身手,疑心大起,勉力下塌,从一名昏睡过去的汉兵身上抽出军刀,刀刃直指容笑胸口,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想夺路跑出帐外。
容笑担心他伤重无力反被利刃误伤,也不敢十分阻拦,只能压下满腹辛酸,柔声劝阻:“去病,你身子还没大好,先别出去,免得被风吹到伤口。”
霍去病看着周围陌生的景物,完全记不起身在何处,心下恐慌,哪肯听她的?
捡路疾奔,不消一刻便来到了营帐帐口,气喘吁吁地用刀划裂帘幕。
旷野中朔风一扬,身形被吹得微晃。
眯眼望去,帐外火光摇曳,兵马肃然,明晃晃的刀丛箭锋正对着自己,不由得大吃一惊。
有人看清是他,忙叫道:“是侯爷,别放箭!”
霍去病听得茫然——什么侯爷?谁?
容笑见他脚步踉跄,担心不已,紧随其后奔出来:“去病。”
一句话没说完,突见李广利藏在人群中阴阴笑着,弯弓张矢,箭尖瞄着霍去病的身子!
心慌意乱中顾不得说话,她想夺过霍去病手中的军刀来挡箭,哪知霍去病反应迅捷无比,见她空手来夺兵刃,以为她同外面这些人是一伙,要对自己不利,回手便是一扎!
r》 胸口痛得好像就要裂开,容笑完全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呆呆地低下头去看,才发现那刀尖不偏不倚刺中心口。
薄薄一片锋刃寒得像千年冰雪,嵌在胸膛内,冷得她浑身发颤。
右手握住刀身用力一掰,“咔”一声微响,军刀断成了两截。
“你真的……不再记得我了。”
容笑凝视着霍去病,脸色苍白,眼神绝望。
惨笑一声,向帐外行走两步,背对着霍去病用力拔出断刃,鲜血狂喷而出,溅在白莹莹的雪地上,好像一条愤怒咆哮的赤龙。
一脚踏上自己的鲜血,她随手抛开掌心握着的锋刃,身子却摇摇欲坠。
霍去病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底突感一阵凌厉的刺痛,丢下断刀,不及思索奔了出去,一把将她倾倒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