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78
  白汽一缕缕喷上额头,连眉毛都被水意浸得沉重。
  式鸾投在地上的剪影越变越短。
  容笑僵硬着唇角发问:“侯爷怎会来此?”
  霍去病终于扫她一眼,却在对上视线的一刹垂下黑睫,开始把玩茶盏。
  就在容笑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久闻淮南风景如画,早想前来一观,听闻陛下派人去诸侯国传信,本侯便请命前来淮南。”
  听出话中深意,容笑连手指都激动得颤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眉眼,觉得那一笔一划都美得惊心动魄。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真是能想象得到的最极致的幸福!
  式鸾突然在外面咳嗽一声,把她惊回神,慌乱地瞟瞟侍女,人家却无知无觉地昂首望天。
  这才发现,外面有队兵士巡逻,经过门口之际,戎甲男儿们陆续投来好奇的眼神。
  另有三两驿馆杂役,低头清扫庭院,却好似有意无意地向内窥视张望。
  如醍醐灌顶,心下一凛。
  忙灌口茶,却不小心岔了气,把一整口茶给呛咳了出来。
  “慢点喝!”冠军侯迅速放下手中茶盏,语意嗔怪,猛探胳膊好似要过来为她拍背——
  仿佛想起什么,手指蓦然凝在半空,再也递不去半寸。
  生硬地抽回右臂,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清朗无波:“王爷王后派美人前来,所为何事?”
  式鸾奔进来,从衣袖内掏出方丝绢递过去。
  容笑摆摆手,反手用手背拭去唇边的水珠,脸上还因咳嗽而泛着嫣红,所答非所问:“你最近身子可好?”
  霍去病深深看她一眼,啜口茶,悠然道:“本侯一向身强体健,有劳美人关心。倒是美人你才应多多照料自己身子——本侯住在驿馆这几日听闻
  喜讯,得知再过数月,淮南国便会多一位小太子。来年二月,本侯怕是无暇□前来道贺,现下便以茶代酒,先行恭喜美人罢!”讲话之际,他面容平静,手指却捏得甚紧,几乎嵌入茶盏。
  容美人眼睫低垂半晌,微笑开口:“多谢侯爷,但您听错了,孩子要到三月才会出生。”
  式鸾惊讶地睁大眼睛,却不敢插嘴,立刻低下头,站到容笑身后。
  霍去病眸光一暗,指尖泛白,声音发紧:“原来如此。”
  茶水渐凉,无人讲话。
  式鸾骤然出声提醒:“美人,出来已经很久了。太子自昏迷之后,日日夜夜都是美人悉心照料。今日换了旁人,也不知她们是否笨手笨脚。既然侯爷没有其他吩咐,美人,不如我们早些回宫吧!”
  容笑心下微恼,却见式鸾一脸警惕地看着霍去病,这才记起那日临别之际被冠军侯所“掳”,她恰好也在场。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未对她讲过,难保她不是把霍去病给当成了仗着身份抢人老婆的登徒浪子,登时又好气又好笑。
  不等她想好借口拒绝,霍去病遽然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这宫婢说的极是,美人请回吧。”
  容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向外踏出两步,突然转过头面向他,鼓起勇气道:“我今日来此,除了是受王后之命前来探望侯爷和长安的兵士,还有句话要告诉侯爷。”
  霍去病似乎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请讲。”
  容美人仰起脸看着他脸上漂浮的云影,轻轻道:“我腹内孩儿的父亲现在身染奇症,有性命之忧。若他出了任何事情,我想不出自己该怎样活下去。容笑从小无父无母,深知孤儿的滋味,所以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有可能幼年失怙,就难过得要发狂。我常常对自己说,只要孩子的父亲可以平平安安,伴我母子几十年的光阴,余愿足矣。所以,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然而,非常事,须非常手段!我的某些所作所为难免会令他不解、害他伤心。盼只盼,有朝一日,困难化解,真相大白,孩子的父亲可以原谅我从前的决定,不要心存芥蒂。”说着,一脸企盼地凝目眺望。
  男子望向碧空,苦涩一笑。
  默了半晌,突然扭脸看进她眼眸,柔声开解道:“太子得的是肺疾,此刻虽暂时昏迷不醒,但苏非医术高明,定能根治,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绝症!你莫要胡思乱想,小心忧思太过,动了胎气。不久之后,等他身体恢复,自然可以陪伴你母子二人一生一世。你来此见我虽不妥当,却有王后命令在先,也算不得什么过分的手段,便
  是等他醒来知道,也必不会怪责于你!”
  话到这里,好似下了决心,一字字道:“好,你放心回禀王后,本侯回转长安后,定会将在淮南所见到的一切守口如瓶。金婵的遭遇虽然可怜,但我素来对她没有好感,更加不会将她婆媳不和的事情透露出去。陛下现在因为太后薨逝而日夜伤心,实在也顾不得她……只要他们心向汉室,我自己不会、也不会让别人再来淮南!”
  容笑呆怔一刹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原来皇帝刘彻派他前来果真另有计划,看来刘安夫妇并非杞人忧天。
  立时,百感交集。
  他误会了自己那番话的涵义,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硬逼自己随他回长安。
  毕竟,解药未成,终是心腹大患,总要熬到火鹤轩菱开花之际,方可放心离去。
  他又答应照拂淮南,这样一来,是否便解了太子刘迁的祸患?
  若果真如此,自己也算还了奇葩的救命之恩,心内的愧疚之感也就不会那样沉重了。
  想通关节,她恬然一笑,深施一礼:“多谢侯爷,你我今日虽别,但总有重逢的一刻。”
  霍去病摇摇头,目中含笑:“来年冬末春初是美人产子之期,那时本侯定然又去了大漠。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擒不到伊稚斜,本侯不会再回转长安!你我只怕……此生相见无期。”
  容笑鼻根突酸,却强作欢颜:“冠军侯莫要这样讲,因缘二字往往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但我十分确定,来日重逢时,侯爷定然已经成了大汉的名将。届时,你我再痛饮醇酒,一醉方休!”
  霍去病盯着她的眼神湛亮,突感豪气满胸,于是大笑道:“好个一醉方休!到那时,你我不妨以匈奴惨败之事佐酒,岂不快哉?可千万别忘了将你的孩儿带来,有母如此,那孩子日后定也是豪气干云的好儿郎,我真是心急想要一见!”
  容笑撑不住乐弯了腰:“甫出生的婴儿懂得什么叫豪气干云了?侯爷你也未免太心急,待他日后长大,我还要请侯爷教他骑马射箭斗蹴鞠呢!”
  霍去病一愣,乍然想起从前二人夜半无人时的亲昵私语,记起自己曾说过:“容笑,为我生个孩子。若是儿子,我便教他踢蹴鞠、骑马、射箭、跟人打架,将来万一我……至少还有他可以保护你!”
  现在想来,竟是一番空话。
  心上好像有刀在翻搅,面上却带了最暖的笑,柔声道:“好!只要太子和美人不嫌弃,本侯自当竭心尽力。”
  二人凝视彼此半晌,式鸾连咳两声,催促道:“美人!”
  容笑回过神来,咬咬唇,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间,经过空
  荡荡的院子,走出驿馆。
  坐上车辇,忍不住挑开窗幔向里看,惊见霍去病大步奔了出来。
  心底一喜,急跳下车,面向对方:“侯爷还有事?”
  霍去病对式鸾埋怨的眼神视若无睹,不容反驳道:“我送你。”
  翻身上了马背,落霜欢快地踏踏前足,长嘶一声,围着车辇跑了三圈。
  “你看,就连落霜都想送你!”霍去病费力地勒住缰绳,“走吧。”
  阳光灿烂,花香浓郁。
  车辇在右,良驹在左。
  一霎那,二人都恍恍惚惚地将这车马当成了红纱飞舞的喜辇,隔着飞卷的薄幔,并肩而行。
  行往王宫的路再长,也长不到明天。
  宫门在望,二人心有灵犀地凝视一眼彼此,都暗暗叹息一声。
  式鸾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紧接着,开始为太子鸣不平。
  太子人这样好,却得了肺疾。
  昏迷不醒也就罢了,还险些被母亲将妾室给暗地里转赠他人。
  她看得出太子对容美人情深一片,遂暗下决心,只要太子清醒过来,自己定要竭尽所能地撮合二人。
  老天爷平时耳朵聋,但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格外耳聪目明。
  似乎听见了式鸾这个小忠仆的宏愿,他大手一挥,天降神威。
  容笑等人刚要在宫门处道别,就见朱红大门洞开,里面有个小太监泪流满面地跑出来。
  一见容笑,那个太监立刻跪倒在地,尖着嗓子回禀道:“美人,你回来的正好!太子他、他、他……”
  此话不祥,容美人和式鸾皆是听得心惊肉跳。
  没得容笑发问,式鸾早一把捏住小太监的肩膀,怒吼道:“他到底怎么了?”
  那小太监被她捏得痛呼连连:“哎,他……”
  “醒过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
  按照家中给老尉定的规矩,周二无更,周三继续更。
  ☆、124陇上横吹霜色刀:雷被
  刘迁苏醒;于情于理,霍去病都须慰问一番。
  于是下了马,伴着容笑前往太子寝宫。
  王后荼和陵翁主恰好坐在床头床脚唏嘘,见霍、笑同时露面,母女两个借着拭泪的动作暗暗向对方递个眼神。
  刘迁原本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嘴唇干裂泛白,见容笑神色慌张地奔过殿门;眼睛一亮,挣扎着起身笑道:“别跑;小心踩到裙角。”
  奇葩不知自己天赋异禀,实乃乌鸦嘴转世,不说还好;话音一落,容笑登时一脚踩上曳地长裙!
  身子一绊,眼瞅着要一头抢到地上,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双手臂,牢牢锁住她的肩膀。
  王后瞧着门口的两人,目光如电。
  容笑被盯得毛骨悚然,未等回头,就听扶她那人嗔怪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莽撞。”
  神情微窘,低声道了谢,待那人手掌松开,缓步入殿,走至床前盈盈下拜,给王后母子三人施礼。
  陵翁主拍拍床侧站起身,柔声道:“容美人,迁弟等你很久了,你且过来坐着说话。”
  王后荼向霍去病殷勤招呼,又唤内侍奉茶,这才温和地笑着开口:“容美人,你虽关心太子病情,却也要时刻记挂腹内孩儿的安危。现在你身边只有一个宫婢服侍,怕是应付不来,本宫再给你拨派几名内侍过去,也好多加照应。”
  不待对方表示,她扭脸吩咐一旁的贴身老太监去调派人手。
  容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客气道谢。
  刘迁大病初醒没什么力气,坐了一会儿便颓然倒下,费力喘息,咳嗽不住。
  容笑倾着身子,仔细审视他的面色,见那苍白肤色下慢慢泛起红晕,这才小声埋怨道:“那天你说倒就倒,险些把我给活活吓死,以后可别再这样吓唬人了!”
  刘迁胸口窒闷,气息不匀,强撑着精神微笑:“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敢了。”
  这两人窃窃私语旁若无人,陵翁主全身缟素,站在床侧偷眼观察,第一次发现霍去病眉宇清俊如斯,尤其是他神色漠然负手而立的冷淡样子,更是看得她心头重重一跳。
  下了决心,走到霍去病身前,施了一礼,眼圈泛红,声音微哽,又仰抚云鬓做出一脸崇拜样:“刘陵在长安时仰慕侯爷威名已久,苦于无缘得见,此刻在淮南见到,本应欣喜万分,奈何国丧在身。唉,想起太后她老人家,陵儿就止不住这眼泪!”
  讲到这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如玉的面
  颊在阳光下微闪水意,凹凸有致的身躯微颤。
  此情此景,格外惹人怜爱,天知道她用这招在长安城里掳获了多少权贵公子的心,让多少英雄豪杰瘫死在她的香塌之上!
  她有把握,一百个男人里一百个都逃不过她的纤纤玉指!
  然而,老天爷跟她开了大玩笑——
  霍去病竟是第一百零一个男人!
  她费了半天劲,露出一副娇羞无限的模样,霍去病居然连瞧都不瞧一眼,只在口中嗯啊应付,不给面子至极。
  咬咬牙,看来不使出杀手锏是擒不住他了!
  娇躯晃了几晃,刘陵突然以指扶额,脚步虚浮,整个人朝着霍去病的方向倒去!
  容笑坐在床边,正拿绢帕为刘迁拭汗,听见陵翁主态度做作,本是十分不屑,后来见她竟无耻装晕,分明是故意勾引某人,心中又觉好笑。
  此刻大家身处淮南王宫,霍去病再怎样鲁钝,也要装装样子待人家淮南王的宝贝女儿温柔些,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这么一想,忍不住定睛凝眸,去瞧两人如何唱戏。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陵翁主猛然摔过去,霍去病却身形快如鬼魅,一脚滑到一旁!
  结果陵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