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64
  字!想当年,我大汉高祖顺民心、应天命,终秦之暴~虐,救万民于水火,虽出身泗水小吏,然则天下哪个敢问他一句——你也配?奴婢以为,人之贵贱,并非生而得之!有德者,方为贵;无德者,是为贱!前有高祖,今有皇后与大将军,各为明证。有德者,小吏也可君临天下,执掌江山;有德者,歌伎也可母仪天下,为所有女子的典范;有德者,骑奴也可为将,守得万民平安。是以,奴婢虽出身低下,却从不敢以低贱而自居!陛下,奴婢见识短浅,若说得不对,还望陛下点拨!”
  听完一
  席话,刘彻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实实未料到,此女如此狡诈!先拿高祖压人,后用卫后一家围堵。祖宗的事,自然无法否认;卫后一家的事又是他亲手所为,若是反驳,无疑自抽嘴巴。最阴险的是,她明里暗里以亡秦相比,他今夜若再骂她身份低贱,便分明成了个无德昏君,眼瞅着要步秦二世的后尘……
  “你倒心思敏捷,口齿伶俐!丝毫不逊于去病,难怪他对你另眼相看。”
  少顷,刘彻在室内慢慢踱了两步,开口称赞。
  不等对方答谢,他突然又沉声道:“可惜,朕还是非杀你不可!”
  容笑怔了怔,下意识问道:“因为乱军之罪?”
  刘彻顿住脚步,摇摇头。
  容笑思索一霎,又问:“那是因为焚袍大不敬?”
  武帝回眸凝视,再次摇头。
  女子苦笑起来,低低道:“陛下要杀奴婢,奴婢却连自己的真正死因都不能知晓么?”
  武帝定定地看她半晌,默然不语。
  女子心中愤慨,眼珠一转,嘿嘿冷笑:“难道是因为奴婢生得有几分像‘嫣儿’?”
  武帝被她问得先是怔忡,而后勃然大怒,宽袖一甩,厉喝道:“休得胡言!”
  容笑眸色冷冽,不依不饶道:“奴婢是否胡言,陛下心中有数!方才陛下初次见我,精神恍惚,唤了个名字。奴婢虽未听见,却看得清清楚楚,您口中所叫的名字,分明是‘嫣儿’!那是谁?莫非……是当年被太后处死的韩嫣韩王孙?哈哈,难道因为奴婢生得与他有几分相像,便要招来杀身之祸?还是陛下有愧于心,见不得任何与之相像之人?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若是为此,那大汉岂非要尸骨累累血流成河?”
  “朕命你住——口!”刘彻双眼赤红,额上青筋凸起,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点容笑面门,眼见便要将她喉咙刺穿!
  容笑不假思索,右手入怀,动作快如闪电!
  只见有诡异的白光撕裂一室昏暗,刘彻手中的半截宝剑竟被玄武匕首的雷霆一击生生斩断震飞,“叮”一声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
  汉武帝大惊失色,猛然记起眼前这个女子是杀了休屠王之人,不禁后悔自己大意,心急来此,却将她身怀武功的事忘得死死的。
  容笑一不做二不休,脚步一错,眸底阴冷,毫不迟疑,抬膝将对方手腕震麻,令其长剑脱手,而后旋身飞转,将闪着森冷白光的匕首抵在对方脖颈。连串动作,只在瞬息之间。
  刘彻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然成了对方的刀下之质。
  匕身阴寒浸骨,他只觉身上
  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却昂着脖子,傲然道:“大胆奴婢,竟要弑君么?”
  容笑手执匕首,面无表情,声音沉着:“我不想杀人,奈何人要杀我!敢问陛下,若是换了您身处奴婢之境,难道会束手就擒?”
  汉武帝被问得哑然,思索一霎,喟然感慨:“不错,是朕低估了对手,自然便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要杀,便动手,休得啰嗦!若你想听朕求饶服软,那却万万不能!”
  容笑手势稳定,偏头一思,忽然问道:“陛下,现在您死到临头,可对何人心有愧疚?”
  刘彻本不想答,后来闭闭眼,改了主意。
  仔细盘算后,睁开眼睫,从容不迫道:“朕为君一十八年,如今,只有一事放之不下,那就是我汉军还未将匈奴彻底赶离边境!朕若驾崩,朝中重臣势必要立据儿为帝。唉,可惜据儿……性情过于温顺,日后莫说开疆扩土,便是出击外侮,只怕也是难以做到!近年来,大汉牺牲了无数兵士、军马,劳民伤财,方才取得漠南的战果。然而,朕去之后,这些功绩难免会化为虚无,最后定然走回和亲的老路。叹只叹,我大汉百姓仍要遭受匈奴人的荼毒,继续含屈受辱,却无人能为其吐气扬眉!”
  容笑未料到这个答案,呆怔怔地看着他清癯的侧脸片刻,突然蹙紧眉心:“这么说来,陛下当真是以百姓为虑,以天下为先?”
  刘彻偏脸看她,突然笑得苦涩至极:“朕若非以天下为先,又怎会舍得牺牲我的嫣儿?”
  容笑震惊不已,眼望着那个眸底满是沉痛的男人,握着匕首的手指都轻颤起来:“杀了韩嫣的,不是太后么?”
  透过她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眸,刘彻仿佛看见一个少年在风中纵马驰骋。
  数枚金丸自精巧的弹弓上飞射而出,光耀处,苍鹰应声而落。
  “彘儿!我又射落一只,你却还一无所获!回宫之后,定要罚你抄写兵法十遍!”
  岁月流逝得这样快,十八年过去,他活得千疮百孔、心冷面硬。
  然而,记忆深处的少年却永远活在了十六岁那年的夏日——
  鲜衣怒马,光芒四射。
  手执金丸,笑眼弯弯。
  合拢眼睫,不再看她,刘彻突感疲惫寂寥:“人人皆说,是太后杀了他,就连朕,也一直想这样欺骗自己。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年,他骄纵任性至极——嗯,说起来,去病的性子其实颇有几分像他——因为这个脾气,他得罪了很多重臣,就连太后,也对他颇有微词。可是,看在朕的面上,太后也并不曾真的为难于他。做太子时,朕很喜欢他的真性情,天天同他一处读
  书、玩耍、练武,做什么事都会听从他的意见,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忧为忧。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直到先皇因病驾崩,朕顺理成章登基做了皇帝。朕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太子了,然而,他却一直活在过去,不停地以他的个人喜好来影响朕的决断。太后对此深感忧虑,朕又岂会不忧?朕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在朕是个儿子、夫君,还有父亲之前,朕首先是一国之君!可他却始终不懂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容笑好似顿悟了什么,不由得打个寒噤:“所以,你就……”
  刘彻睁开眼,平静地点点头:“不错!朕便设计让他得知,太后尚有个长女金俗遗落民间。朕还诱导他相信,若能找回朕的长姐,太后定会对他另眼相待。他生性良善孝顺,又一心想让太后认可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故此中了计。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太后说他□后宫,将他活活杖毙了!”
  容笑看着这个表情木然的男人,心里的恐惧再难克制:“别人说,陛下你当年曾在太后殿外跪了三日三夜,虽有大雨倾盆,却不曾退缩一分!韩嫣身亡,你心痛难当,昏倒当场,后来更是大病了整整三个月之久。如此深情,教天下人皆感怀于心!可是,现在陛下是想要告诉我——”
  “这一切都是假的?”
  ☆、109黄沙战血映天赤:惊悟
  作者有话要说:【第109章  惊悟】
  那一番往事本该被岁月烟尘所掩埋;今夜却被皇帝刘彻讲得历历在目,容笑听得又是唏嘘,又是惊讶。
  她发出疑问,话音尚在狭小的暴室内回荡,刘彻眼眸中的痛楚之色倏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抹肃杀之意!
  小腹处突遭冰寒之气相抵;容笑回过味来,暗叫不好。
  不等她低头看个究竟;刘彻轻蔑一笑:“你手中的匕首乃是朕赐给去病的‘玄武’,你却用它来对朕不利;真是好大的胆子!然而,难道去病没有告诉你,朕亦有四神匕中的‘青龙’护身?现下;若你想与朕同归于尽,大可一试!”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里却隐隐有丝紧张。
  显然,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容笑会被他威胁住。
  毕竟,同脖子比起来,腹部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要害。
  两个人手执利刃,分别抵住对方,在昏暗中僵持不下。
  冷汗自二人额角一滴滴渗出,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月影一寸寸在地上移动,容笑胳膊开始酸麻,不由得暗暗叫苦。
  表面看来,她抵住对方脖颈动脉这一致命处,已然占尽上风。
  实则,汉武帝误打误撞,不小心选对了她现下最怕受伤的部位!
  容笑此刻宁愿被抹脖子,也不敢伤到腹部一分一毫——
  若是腹内的胎儿有任何闪失,教她如何对得住霍去病?
  二人对峙良久,武帝深眸微眯,徐徐开口:“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朕同你谈个条件?若是谈成,朕保证,你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而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容笑喉间紧涩,故作镇定:“陛下遭人威胁,却仍能从容不迫,编出一段莫须有的往事,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趁势反击。此等心计魄力,奴婢自愧不如,哪还敢同陛下谈条件?”说罢,微微冷笑。
  刘彻眉梢高扬,挑衅道:“经此一夜,朕本来已经觉得你是个不俗的女子,现下看来,嘿嘿,也不过是个胆小的庸才罢了!”
  容笑攥着匕首的指端勾得越发紧了:“陛下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言,无须用如此拙劣的激将法!那实在不符合陛下的身份!”
  “朕听说,你同淮南的关系甚好?”沉吟片刻,刘彻不以为忤,慢慢开口,字字清晰。
  容笑心一凛。好端端的,他谈起淮南做什么?
  不知怎的,前世霍平疆所讲过的关于历任淮南王的话猛然袭入脑海。
  难道,汉武帝是要……
  《
  br》  意识有些抽离,眼前全是一个赤衣粉裳之人。
  一会儿,他风流倜傥,绯袖飞扬,调笑道:“想不到你倒是对本太子一直念念不忘。”
  少顷,他寒冰覆体,唇角沾血,手执朱雀,奋力凿劈,执着道:“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我只知你是容姑娘。”
  旋即,他又发沾枯草,衣衫脏污,狼狈不堪,一双眼却灼灼然盯着别人不放:“在迁眼里,这天底下,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贵重。”
  突然惊醒,她被一股莫名的惊恐感攥住,后背冷汗涔涔,声音有些抖:“陛下什么意思?”
  刘彻眼神清冷坚定:“你去淮南办一件事,做成了,朕便饶你不死!届时,若你和去病仍对彼此有意,朕必不会加以阻挠!”
  月光惨白,一室安静,窗外忽有夜鸟惊醒轻啼。
  听懂了这天大恩赐背后的杀机,容笑手足冰冷,声音低哑:“陛下为天下至尊,有何事不能遂心,非要奴婢去做?”
  刘彻脸上的笑意仿佛一把冷刃,冻得人从心里往外打颤:“若你不愿,朕亦不勉强。只是,有人曾密报给朕,你入营一事,全赖李府保举。李广父子协助女子入营乱军,不知,这又该当何罪?如今,李广的年岁也大了,的确不太适合上阵厮杀,膝前又只剩最小的儿子同住长安。朕想了又想,李敢此生永守长安也无不可!他的父亲健在一日,他便在跟前尽一日的孝罢!”
  忆起今夜壮志难酬、醉倒池边的李敢,容笑的指尖险些刻进刀鞘,真想一刀杀了眼前这个狂妄的人!
  然而,这个男人自大归自大,他到底是史上赫赫有名的铁血帝王,她怎可杀他?
  何况,方才他讲了一番话,虽然韩嫣那段往事的真假还有待证实,但他的确心系江山,这点毋庸置疑。就这一点来说,他也算个合格的帝王,她怎能杀他?
  退一万步,史上既有他后来种种的记录,那足以证明他绝对不应死在今夜!她又怎可逆天而行?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她不肯轻易绝望,于是收回匕首,慢慢跪了下去,恳切开口,试图挽回:“陛下此话差矣!李广父子皆是我大汉的股肱之臣,岂可因为奴婢的一时愚昧而受牵连至斯?陛下,您对奴婢要杀要剐,奴婢再无怨言了,但您千万莫要迁怒于他人!”
  探明了对方的虚实,刘彻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清癯的脸上笑容不减,他也撤回匕首,仍旧藏于袖内,沉着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朕是天下至尊!是
  以,这天下万民的悲欢离合,尽在朕的一念之间!容笑,李广父子可名垂千古,亦可永不得志;你同去病可长相厮守,亦可天各一边——能够得到何种结果,端看你今夜到底如何选择!你莫让朕失望,莫要辜负去病的一番情谊,也莫令李家将来后悔曾做过的仁善之举!”
  “陛下好口才!”容笑听得脸色苍白,却忍不住击掌而笑,“明明是阴谋诡计,偏偏讲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