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98
又走出两步,眼睛蓦然惊惶睁大!
不对!
此事做错了!
若是方才坦诚相对,好好解释,说不定霍去病还会相信自己!
可是……
瞅着地上初融的冰雪,她手指紧紧攥紧马缰,眼珠慌乱转动。
他日一旦秘密被揭,以霍去病之聪慧,如何不会联想到方才一幕?
到那时候才真的是百口莫辩!
痛悔心起,容笑咬着牙狠狠以拳砸头,暗骂:“容笑,你个笨蛋!你怎的连这个关窍都想不明白?现在别无他法,唯有来个死不承认了!”
一路自责,一路走,好不容易在九市找到卖蹴鞠球的店铺,这才发现一件更蠢的事。
下山时,她竟然未带钱!
正在跺脚大骂,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掌心端着一枚黄澄澄的饼金。
回过头一看,霍去病牵着一匹黑色骏马,长身玉立,唇角含着暖笑:“忘带钱了?”
容笑心虚胆颤,“唔”一声,不敢再看,匆忙接过饼金,交给店老板。
店铺老板看着她二人,苦着脸道:“这……两位将军,您来买几文钱的蹴鞠球,居然……居然用万金?小店哪里找得开零头哇?”
“找不开,就都留着吧,你只管给我两个最好的便是。”霍去病淡然吩咐。
容笑一听此话,猛然回过神,“嗷”一声,态度极粗鲁地从老板手中抢回饼金,怒吼一声:“这不行,我去钱铺找兑!”
说着,将马缰往霍去病手里一塞,大喇喇撒腿就往人堆里挤。
《
br》 看着她生龙活虎奔腾跳跃的背影,霍去病怎样也无法将之同方才那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联系在一起。
摇摇头,抿唇一乐,他暗笑自己荒唐,心中的那点疑窦烟消云散。
回到山上,正赶上用晚膳的时分,大家吃饱喝得,回到主帐。
容笑铺好被褥,递给正在看简的霍去病一方干净丝绢,叮嘱道:“白日天暖,夜间寒气还是有些重。踢出一身汗,别忘了立刻擦干,免得受了风寒!”
合拢简册,霍去病柔和一笑:“我今夜不去斗蹴鞠了。”
容笑一惊,将有些散乱的碎发拂到耳后:“这是为何?身子疲倦?该不是病了吧?来,我摸摸!”
说着一伸手摸上他额头。
“不热呀!你哪里不舒服?莫不是又吃坏了东西?肚子痛么?”
看着她有些焦灼的眼,霍去病心头一热,抓住她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腕,顺势一扯,便将她整个人给扯进了自己的怀抱。
双臂环住她,让她在自己膝上坐好,这才道:“玄儿,这些日子疏远了你,对不住!”
容笑被他搂在怀中,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凉气息,心跳紊乱:“你、你怎么突然这样讲?”
霍去病捉住她两只手,在掌心一握,细细摩挲:“我这半个月来躲着你,让你受委屈了。”
容笑胸口莫名酸涩,垂着头,不讲话。
原来他也知道!
“上次我入宫面圣,讲完军情,陛下突然问我为何喜欢个男子。”
“什么?”容笑难以置信地回眸看他,“是谁吹的风?哦……我知道了,定是常融苏文那两个该死的太监!”
点点头,霍去病坦然道:“我早知他们会说,这也不是什么意外。”
“那你是如何答复的?”容笑突感害怕。
若是汉武帝给他施加压力,他不可能不顾虑,毕竟那是他最尊敬最仰望的长辈和帝皇……
“你这样聪明,你猜猜!”霍去病星眸闪亮,里面漾着满满的笑意。
容笑受不得他这诱惑,凑过唇去,在他柔软的唇上便是一吻,然后温柔流连吮咂,含糊不清道:“你怎样说的?”
霍去病环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越来越僵,一颗心跳得连她都能清楚听见。
嗓音喑哑起来,他细细地在她温热的唇上回应辗转,将几个字呼入她的唇齿:“我说我不喜欢男子。”
容笑讶然离身,蹙着眉瞅他:“你欺君?”
霍去病左臂箍她
在怀,右手抚上她面颊,看着她摇头:“没有,我的确不喜欢男子。”
“那……”
“嗯,陛下也很诧异。”霍去病眼中的笑意更浓,“我不喜欢男子,只不过,我喜欢的人——恰巧是男子,仅此而已。”
用额头抵上她的,他低低道:“容笑,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只是因为你是你,明白么?”
容笑听得全身血脉奔涌。
颤抖着闭上眼睛,她紧紧搂住他脖颈,回应道:“霍去病,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大将军的外甥,还是陛下的外甥,只是因为你是你,明白么?”
霍去病抵着她,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放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掌下为她而狂乱的心跳。
帐内静默良久,只有柔和的烛光耀出一室暖意。
“既如此,那你回来后为何还要疏远我?”容笑突然想起来那些天受到的冷淡,不解问道。
霍去病不知想起什么,一把将她身体推开,脸颊随即染上些许羞色。
以拳捶地,他懊恼道:“别问了。”
容笑更感好奇,凑近他,阴笑道:“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出来,今天就别想睡觉。”
霍去病被她逼问不过,只好昂着头看帐篷上的暗纹,若无其事道:“我……咳咳……我就问了问陛下,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呼!他告诉我啦!”
容笑一头从他膝上栽倒,额头正撞在矮几几脚上,差点磕出个血窟窿。
手指颤抖,她愤怒点他:“你!你居然问陛下这样无耻的问题?”
霍去病被她责问得恼羞成怒,气呼呼看着她道:“这种事情,我不问陛下,还能去问我舅父么?他又没喜欢过男人,怎会知道?”
容笑偏着头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哦,你去问你姨父,是因为他以前同韩嫣……”
霍去病翻翻白眼,以指重重弹她脑门:“笨!若是要问,当然要问有经验的人啦!陛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容笑捂着额头,苦着脸追问:
“然后,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让你对我这样敬而远之?”
☆、088黄沙战血映天赤:定襄
元朔六年二月十五。
这是个让容笑终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的清晨;碧空如洗。
汉武帝刘彻面色肃然,身着墨色冕服,站在嵯峨的长安城关,为十万汉军送行。
肩挑日月,广袖轻抬,面对一身皮胄铁甲的大将军卫青;年仅三十四岁的帝皇以美酒相敬,郑重沉然。
卫青跪谢隆恩;双手接过金樽,将天子满满的期许一饮而尽。
浩浩汤汤的百姓及整装待发的军士屏住呼吸;近距离仰望着这位宏图将展的天子,皆是热泪盈眶,激动难抑。
武帝额首冕旒色沉如夜。十二串长长的玉珠重重垂落;耀着灿烂的晨光,仿佛刺破幽夜的星辰。珠串如帘,随风轻摆,将冕旒下那一双深沉冷傲的眼遮得影影绰绰,让人难以看清那眸底所蕴含的雄心壮志。
年轻的天子俯视城下虔诚跪拜的十数万子民,朗声宣告:“朕今日将这十万兵士交给卫大将军,待大将军得胜归来,朕会在这城关与全军将士痛饮三樽,以匈奴大单于的首级祭天地,告慰我边疆百姓的亡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安城内,容笑披盔戴甲,下了马随众叩拜,三呼万岁,只觉那从众人胸臆发出的呐喊响彻云霄,听来让人莫名血脉贲张,浑身战栗。
十万大军玄甲绛服,弓箭短刀寒光冷冽。
兵士们胯~下骏马金辔在身,铁蹄翻踏如雷。
数万百姓分列长街两侧,挥舞手臂欢呼呐喊。
排在太乙军队伍的末尾,马儿即将慢踱出城,容笑手执马缰居高临下,留恋地回头看一眼长安城和万分激动的百姓——
却意外地发现淮南三人组居然也在人群当中。
刘迁还是穿得很招摇,一身火红重裘,被一胖一瘦两个大大的忠臣夹在当中紧密守护,仿佛生怕有人会趁乱偷袭。
奇葩太子背着手站在混乱招手呼叫的人群中心,好似那年夏夜翠华山上天池中的某块石头,任凭飞瀑拍溅,他自岿然不动。
静静地瞅着她,他似笑非笑,眉眼轻弯。
见她终于留意到自己,刘迁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快速朝她眨了下右眼,再将右手攥成虚拳,虎口向内,轻轻捶了捶胸口。
容笑骑在马上点点头,偏脸朝他翘翘唇角,紧接着便回过头,看向不可知的前方,只是——
怀中暗藏的那样物什此刻沉甸甸的,沉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是刘迁三日前
私赠给她的朱雀短匕。
那天,武帝下令太乙兵士随卫青大军出征的消息甫一传出朝堂,他立刻偷偷摸到太乙山脚,瞅个空隙混上了山。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寻到机会得以同容笑单独见面。
容笑吃惊地看着因为四处躲藏而沾了一头稻草狼狈不堪的他,他却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这柄匕首,一把塞到她手中:“容姑娘,拿去护身!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情形紧急,好歹这也是柄利器,当可护得一二。”
容笑惶然推却:“殿下,此乃御赐之物,又是你自小到大的护身宝器,未免太过贵重,我怎敢接受?”
“容姑娘,在迁眼里,这天底下,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贵重!”淮南太子凝视着她,眼神灼然,态度恳切,“你说的对——这是御赐之物,若是丢失,陛下定然怪责与我!所以,你定要时时刻刻将之带在身上。来日,待你回转,还请姑娘亲手将它还我!”
“殿下……别待我这样好,我……”容笑垂着眼睫,嗫嚅劝告,“我实在报答不起!”
“容姑娘,你能平安回转,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好了,这里人多眼杂,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刚走出两步,他又顿住脚步,背着身说:“哦,对了!上了战场,打得过便打;若是打不过,那便立刻撒腿跑!做个逃兵不打紧的,千万莫要逞英雄!还有,姑娘千万别忘了,你禁不得太久的日晒。大漠里阳光猛烈,手边多备几条绢帕,必要时用着挡挡脸也是好的。还有什么来着……唉,明明还有很多事,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指端轻抚着朱雀短匕的外鞘浮雕,容笑看着他红彤彤的背影,咬住了唇。
此刻,那柄朱雀匕静静地栖息在胸口,被结实的铠甲保护得安然稳妥。
容笑不打算用它,可是若不带走,又不知该交给谁来保管才好。
想了又想,她到底还是将匕首给贴身收藏了。
这匕首,还有太子那份浓浓的情谊,到班师回京之际,必要一齐还给他。
人生,有些债可以欠,有些债却是一丝半点也欠不得。
她的心很小,住进去一个人之后,就没有办法再容纳第二个。
别人再怎样伤心难过,她也只能狠心无视,因为她能力有限,只能对霍去病一个人负责。
放眼前眺,霍去病纵马疾奔的背影英武昂然,脸上一烫,情不自禁又想起那夜两人的对话。
霍去病这个单纯的孩子,因为不懂床帏之事,竟在谈论军情之时趁机向汉武帝讨教。
而汉武帝刘猪猪那个脸大不害臊的,居然也真回答,还一脸严肃危言耸听吓唬外甥说——
若是没有经验的生手,定会把人弄伤流血。
因伤的部位特殊,伤势即便过了数日也是难好。
到时候别说骑马了,就连迈腿走路都会成问题。
若真上了战场,保准死路一条,不信你就试试看巴拉巴拉。
霍去病被腹黑的姨父彻底吓倒,这才想了个馊主意,天天找借口疏远容笑,就怕自己一个狼血喷涌弄伤容笑。
大战在即,他这样忧心忡忡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另一方面,容笑因为在客栈偷换裙裾被发现一事,本就做贼心虚,听了此话,焉有不顺杆而上的道理?
故此二人皆是心怀鬼胎,晚上谁也不敢碰谁,各自裹条棉被,将自己包得跟个没打捆的粽子也似,各自偏安一隅而睡。
虽然次日清晨苏醒之际,两人每每发现大家仍是搂在一起四肢交缠,却都心有灵犀地闭眼装睡,然后打着假呼噜,各自滚开,粉饰太平。
这样也好。
容笑低头暗暗揣度,最起码现在自己可以无牵无碍地陪在他身边,与他同生死共进退。
人家说,有情饮水饱。
其实两个人只要心有灵犀,做不做到最后那步又有什么重要?
她和他只要看对方一眼,就会神魂颠倒,这样奇妙的感觉,天下又有几对夫妻有幸品味?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突然想起清朗的声音:“想什么呢,那样出神?你被落下队伍了,没发现么?”
容笑心虚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成了十万大军里的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