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62
天不从人愿,霍去病举着火把,瞧清楚了官道上翻倒的马车,又听见容笑忍不住发出的细细□,自然要下马过来一探究竟。
待看清摔倒之人正是容笑时,他大喜过望,高呼着“姓容的”,直冲过来。
将火把插在路侧厚厚的积雪中,他猛然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抱住容笑!
她仰躺在他臂弯,脸色惨白,眼睫微微抬起。
他在她的如水黑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心内登时狂喜无限,只觉一路而来的百般焦灼害怕都是值得的,忍不住颤声道:“傻娃娃,怎的摔倒了,可跌坏了哪里没有?你……”
抱紧她,他的声音突然哑得不成样子,“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这样跑来跑去,你可知我担心死了?!今夜幸好我去了马厩,又听了天离一番话,这才知道自己这两年究竟错得有多厉害!我虽不知
当年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翠华山巅,受了我一箭,但我已经明白……你对我的情意……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只会信你,再不会对你生疑!唉,是我了悟太晚,我明白!你若还是恨我,不肯原谅我,不想见我,不想同我讲话,自然是情有可原!只要你说一句再不想见我,我……我自会想办法不让你烦心,可是你日后切切不可再这样任性妄为了!”说到最后,他眼眸微红,将容笑紧紧拥进怀抱,两只手臂颤栗不停,好似在强忍着心中的愧疚和悲伤,却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
容笑偎在他怀中痛得发抖,鼻间嗅到他衣襟上的暗暗熏香味道,又见他一身厚氅之下只有单衣覆体,心里不禁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心痛又是担忧。想提醒霍去病提防别人暗算,奈何喉咙双手中针,怎样挣扎也是说不出来一言半句。
霍去病以为她还在恼怒,所以不肯开口,怎会疑到别处?
正想抱起容笑上马回营,背后突然响起奇异的风声!
霍去病直觉不妙,一扭头的功夫,眼前星芒乱闪,身上竟连中几枚细针而毫无反抗之力。
针上似乎有药,霍去病只觉身上一麻,力气渐渐流逝,容笑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竟脱手滑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受人暗算,心中恼怒异常,不禁瞪了凶手一眼。
一眼之下,却有些呆怔。
此人相貌之俊,真是生平所未见。
只是,为何看起来偏偏还觉有些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
月色沉浮中,夏侯始昌白衣衫角拂雪,墨发一丝丝舞进夜色,微微偏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霍去病,负手轻笑:
“喂,小子,现下你二人都中了我的奇毒,还想活么?”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072弯弓辞月破天骄:抉择
第七十二章抉择
飞雪飘零;北风激荡。
夏侯始昌墨发及腰,白衣振振,负手踏雪而立。
俯视一跪一卧的两个人,他墨瞳泛紫,寒光微闪,眼底眉梢俱是蔑视嘲讽之意;绝世姿容中流露出三分妖异。
“现下你二人都中了我的奇毒,还想活么?”
霍去病既惊且怒;扬声喝问:“你是何人?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却在背后偷袭他人;不觉卑鄙么?”
夏侯始昌缓缓摇头,悠然一叹:“傻小子,你不认得我;我却对你熟得很!你名唤霍去病,乃是执掌太乙军之人,我说得可对?”
霍去病听他说出自己的来历,不由一怔:“太乙军一事,乃是机密,你如何知晓?”
夏侯从容自若,素衣宽袖一拂,也不见手指如何动作,竟在一息间便将少年身上所中银针悉数收回。
少年手脚一松,力气渐渐恢复,只是肚腹处突然剧痛,忍不住弯下腰去,用右手抵住小腹,咬紧牙关,强忍痛楚。
“银针虽去,毒性却早已融入血脉,你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毒发更快。我原本要惩戒的是容笑,谁知你偏生过来陪葬,怨就怨你命苦吧。”夏侯眯眼瞧了瞧容笑焦灼的双眸,唇角微微挑起,好似很享受她此刻的忐忑不安。
霍去病痛得满头是汗,低头看看躺在雪中的人,见她神情异样,仿佛真的认识这个白衣男子,不禁皱眉沉思。
“现下说给你听也不妨事……你有所不知,这容笑乃是我的徒儿。”
夏侯始昌一句话落,霍容二人的心皆是一震,两人不自觉看向彼此。
霍去病眼神警惕,情不自禁暗自揣度:“容笑还有个师父?这么多日夜,我怎的竟然从未察觉丝毫端倪?容笑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虽然方才我说,从今以后再不疑他,只会信他,可秘密层出不穷,倒要我如何彻底打消疑虑?唉,难道我方才所讲的,终要虚化么?”
雪花覆面,容笑看懂了他的眼神,侧卧在地上,突感身体四肢冰冷僵硬。
白裘再好,也无法平白生出暖意。
不管自己如何待他,他的疑心终是挥之不去。
也许,两个人这便算是走到头了吧。
这样也好,免得心头总是留有一点痴念,白白受那煎熬苦楚。
彻底死了心,日子才能好过。
注定了要在马厩中度过一生的贱奴,夜夜仰望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那种锥心之痛,受了两年,足够了。
夏侯冷眼旁观二人态度,漠然续道:“两年前,我与容笑在长安街头巧遇,见她是个练武的筋骨,便想将自己的一身功夫传了给她。那时,她尚是期门郎员,不方便出营,我便夜夜潜入军营将她带到翠华山,也就是现在的太乙山。”
霍去病毒发难忍,汗水涔涔,听到此处,心中似有所悟,猛然抬头看向夏侯始昌,“什么?你说……翠华山?”
夏侯轻轻点头,定定地看着少年那双惶惑的眼,淡然道:“她说日后定要同你奔赴大漠,并肩杀敌,同生共死,可是她武艺低微,怕拖累你,所以夜夜勤学苦练,就算被我打得浑身青紫、遍体鳞伤,仍是不敢有一日懈怠。我二人在军营内练武难免惊动旁人,遂选了翠华山巅做练武之地。哦,对了,两年多前的那个夏夜,你不是还曾在彼处一显身手么?难道这么快便忘了?我当夜有事提前离开,只剩她自己在山巅练习刀法,谁知你与李敢等三人突然现身,不问青红皂白便射了容笑一箭,还害得她……失足掉落山崖!若不是我事有凑巧,及时赶到山脚,将她接住,她岂非便活活冤死在你的手中?臭小子,你以众欺寡,射中我亲传的徒儿,你当真好本事,好箭法,好英雄,好气概!今夜能亲眼见到你这位当世豪杰,当真是我的荣幸,哈哈哈哈哈——”
夏侯仰天长笑,神情狂放,白衣黑发飞舞雪中,衬着夜色浓艳,看来却莫名有几分愤慨。
笑声穿透雪雾,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旧事重提,容马夫想起当日蒙冤的情景,恍如疮疤被揭,胸口立时酸涩难当。
若不是喉中的银针刺得人无法开口,她定会尖叫着让夏侯闭嘴。
看着霍去病突转煞白的面色,夏侯摇摇头,脸上笑容不减,“我的傻徒儿对你痴心一片,你不懂怜惜,只知一味逼问指责。难道你不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愿对人言说的秘密,她不肯讲,自有她不能讲的道理。你那样伤她的心,对你又有何好处?两年了,别说是你,便是我,也再未听她讲过一个字。唉,哀莫大于心死!看她每天在臭烘烘的马厩中委屈自己,我有时真想一掌劈死你,带她远走他方,一了百了!也免得日日见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活生生将人气得吐血!我怎会教出这样一个愚蠢的徒弟,嘿,真是我眼拙至极,白白浪费两年的时光!”
听完此话,容马夫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两年来,师父从不曾讲过半句这样的话。
她一直坚信夏侯是以她的痛为乐,活得悠然自
在。
就像以春花之艳,绝不可能知道秋草的寂寥。
原来他也是会为自己难过的,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臭老妖,孤单地活了两千年还没学会把心肠放硬么?
如果他不是这样任性妄为肆意欺负人的话,自己搞不好真的会把他当成父亲来看。
可是他这样句句刺心,霍去病当如何自处?
眼光一转少年滴着汗水的额头,不免又有些担心。
他痛得这样厉害,夏侯到底在方才射他的银针上施了什么毒?
霍去病湿汗透衣,木然跪在厚雪之中,双膝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对上容笑担忧的目光,他怔忡地笑了笑,神情恍惚,似乎还未从那个血淋淋的夏夜中走出来。
举起左手,看看纹路纵横的掌心,似乎又看见那里浸着的殷红血渍。
那时,容笑苦苦哀恳:“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相信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结果,这只手,抵上了容笑的伤口,捏得血流如泉。
那时,容笑眼中全是悲凉:“侍中大人,你果真聪慧无双,这样深沉的机谋居然也能被你识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结果,这只手,狠狠捏断了两个人所有的情份。
那时,容笑心死如灰,伏地叩拜:“谢侍中大人不杀之恩,玄奴此生此世,永志不忘!”
没错,就是这只手。
熄灭了容笑的最后一丝希望。
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哪知真相揭露,自己才是冷血无情的凶手。
腹中的绞痛蔓延到胸口,好像有无数利箭倏然插了进去,将他钉在一片冰寒中无法挣脱。
他低低地喘息,却怎样也透不过气,身子抖得像只绝望的困兽。
容笑那日也是如此之痛么?
“容笑……”他看着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容笑。”
脑子里翻江倒海全是这两个字。
容笑!
“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子,你便好好看她最后一眼吧,她命不久矣!”夏侯负手傲然宣布。
看进她哀伤的黑瞳,霍去病粗重地喘息着,心疼得那样厉害,他觉得自己就快炸裂开来。
抬起头,他眼神茫然地看向夏侯,好像想不明白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当初收她为徒时,我曾同她讲过,做我的徒弟,须遵从两件事。第一,不可告诉旁人,我是她的师父。两年前,你那样逼问她,伤
害她,她仍是守口如瓶,我甚感欣慰。第二,除非征战沙场,否则不可害人性命。她方才追踪一辆马车至此,若非我及时出手阻拦,她早已害了两条性命!你瞧,那边雪地里的弓箭便是铁证!嘿嘿,这样心狠手毒的徒儿,我如何敢留?留着她,岂非贻害人间?待到一个时辰之后,她身上毒发,我便替世人除了这个祸害!”
“你说什么?”霍去病蓦然清醒,眼底血红,嗓音喑哑,“她中了毒?”
“不错!你二人中了同一种毒针!”
霍去病慌乱无措地又看了看容笑,这才明白她之所以不言不语不走不动全因中毒,不由急声争辩:“既然你是容笑的师父,我便称呼你一声前辈!前辈,容笑不是无缘无故出手。那辆马车所载之人,乃是两个从太乙军私逃出去的太监。那两人今夜违抗我的命令,竟然公报私仇,毒打容笑。我一时气愤,命手下痛打其中一人,容笑怕那二人卑鄙,日后在宫里陷害诋毁我,故此才出手斩除祸根!请前辈明鉴,容笑本质良善,绝对不会无故害人!归根究底,他此举全是为我,前辈若实在想罚,就罚我好了!请前辈将解药赐给容笑!”
夏侯始昌冷冷横他一眼,怒骂道:“哼哼,你现在才知她本质良善,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这混小子?果然你害人不浅,自己惹出事来,怎么总让别人收拾残局?你话虽这样说,但她到底有违师命。我要收的,乃是一条人命!我的解药来之不易,岂能为你一句轻轻巧巧的话,便赐了给这逆徒?”眼一眯,看见附近一物,突然手一抬,指向那里,“唔,那匹马不错,你将他送了给我,我便赠你解药好了。”
霍去病回头一望,夏侯所指正是大宛良驹,登时大喜:“既然前辈喜欢,别说一匹,便是十匹百匹千匹,我也可以送给前辈!”
夏侯微笑点头,身形一动,已到了坐骑身前。
牵住缰绳,翻身上马,稳坐马背,俯视尘世,整个人清俊翩翩,犹如画中谪仙。
马儿自霍去病身边飞驰而过,一枚黑丸穿过大雪,直射霍去病面门。
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攥在掌心,情急大叫:“前辈,怎么只有一粒?”
夏侯驾驭快马,背影融进夜色,声音有些遥远:“今夜只带了一粒!切记切记,那丸药只能救一人性命,你们二人还有一个时辰可活!哈哈,臭小子,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容笑躺在雪中,喉中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却无法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