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72
话音刚落,胖子苏非猛地跪在栈桥上,用肥肥的手指扒着桥边木缝,探出一张大脸来,拼命往桥底扫视。瘦子李尚在后面抓住他背心,生怕他一个不慎跌下桥变成胖水鬼。
瞄了半天,胖子收回身子,跪在地上,沮丧抬头报告:“太子,真的没有人!”
刘迁握紧剑柄淡淡一笑:“既是没有,那便真是我听错了。时辰不早,回帐歇息吧。”
李尚欢喜道:“殿下,当真不再找了么?您这伤势,微臣看的真是胆颤心惊,这下可好了。”
太子仰望星空,喃喃自语:“尽人事,听天命。这天下,终究有些人,不是本太子想找便找得到的。”
说毕,转过身,率先走向湖畔。被血洇湿的衣裳紧贴背脊,那嫣红的背影无端萧索,与周围这良辰月色格格不入。
众人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桥底木桩的颤动幅度也越来越小。
水下数米,两人手牵着手,墨发随波轻舞。
屏住呼吸,扶着木桩,桩体彻底停止震动后半晌,霍去病确信桥上走光了人,这才捏一捏容笑的手掌,将下巴向上一扬,示意二人浮起。
容笑会意一笑,向他点头。
终于又将头浮出水面,容笑侧耳细听,确定四下无声,这才伸手抹把脸上残水,放轻声音,笑问:“那胖子不是言之凿凿,说是太子幻听么?你怎么料到他会探头查看,还拖我入水?”
霍去病也抹把脸,扬眉得意道:“你有所不知,淮南王养了数千门客,其中最有才华的是八个人,被人称为淮南八公。这苏非,哼哼,便是八人中的头一名!”
容笑讶然失笑:“他那副蠢钝如猪的模样,居然能为八公之首?啧啧啧,淮南无人矣!”
霍去病面色变得郑重起来:“姓容的,你别小瞧他。听说,他文韬武略地理医术,无一不精,此人外表蠢钝痴肥,实则精明狡诈!我听他回话时,忍不住想,以他之心思缜密,断不会查也不查
便一口否定太子,其中必定有诈。是以当机立断,拖你潜入水下。”
容笑不禁心生敬佩:“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在须臾之间,断人如此,难怪……”
霍去病忍不住笑着追问:“听你讲话老气横秋,倒仿佛你比我大了好多岁一般!难怪什么?”
容笑撇撇嘴,心道,难怪你一声征战,所向披靡。可是这话,我如何能同你讲?
摇摇头,她下意识捞起脑后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膀一侧,扭了几扭,拧出水滴串串。
霍去病瞧这动作阴柔无比,毫无男子气,眉心不由簇了起来。
容笑一溜眼,见少年满脸郁卒之色,嬉笑打趣道:“那么厉害的苏非都算计不过你,你怎么还不高兴?”
一手扶住木桩,一手搭上容笑肩膀,霍去病敛容正色道:“兄弟,我可否问你句话?”
容笑被他的凝重吓了一跳,也是一手搭上他肩膀:“兄弟,你救了我的命,有话但说无妨。”
运运气,少年极其艰难地问出一个在心头早已百转千回的疑窦:“兄弟,你是否心仪男人?”
容笑大惊失色,登时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兄弟,我自己也是男人,怎会喜欢男人?”
好似期待这答案良久,霍去病登时松了一口气,脸色由阴转晴,遂大力拍拍对方的肩膀,险些将容笑一掌拍到湖底:“甚好,甚好!姓容的,你今夜险些骇死我!”沉吟一瞬,又自我开解道:“我明白了,你方才,咳、咳,举止古怪,完全是因为情药发作……那阴险小人,竟给你下十倍药量之多,岂非故意害人性命!”说毕,一咬牙。
容笑没料到他竟如此关切自己,到了此时,居然还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暖,开口道:“兄弟,我也有事要问你。”
霍去病目光灼灼地看住她,笑容恬淡,口气异乎寻常的和缓温柔:“兄弟,你也救过我的命,但说无妨。”
容笑低头,看着少年在水面上飘飘摇摇的倒影,一字字道:“方才,你为什么……为了救我,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少年蓦然在水下捞住她的手,紧紧攥住,讲话时眼神异常诚恳:“若不是我,你怎会落水?当时我想,既带你来,就必带你走,倒真是一时忘了自己的性命。”
容笑胸口激荡,不能自已,在水下一反手,将他的指掌握
在自己掌心:“若是方才未能全身而出,你可会后悔?”
少年垂眸,静静思索半晌,方缓缓道:“我带你来,我带你走,便是如此简单,有何可悔?”
简单几个字,却掷地有声。
容笑如遭雷殛。
看进少年清朗如星的眼眸,容笑胸臆间荡出一股热流,直冲眼底。抬一抬眸,眺望星空,她强自吞回鼻尖的酸楚,却控制不住清晰可闻的心跳。
砰、砰、砰——
一拍重似一拍,连整面湖水都快被震出波澜万丈。
她想仰天长笑。霍平疆,我想,我终于可以忘了你。这少年与你面容酷似,可是今夜清醒时,我看着他,竟从未联想过你。
“姓容的,你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么?”霍去病边说,边将手搭上她的额头,想试试温度。
“对不住,霍去病,我方才骗了你!”被他抚着前额,容笑盯住少年的眼,认真道。
霍去病挑挑眉,讶然:“骗我?”
“是的,方才我说了谎。其实,我喜欢的——”
“是男人。”
容笑的声音淡如花香,却好似一记重锤,沉甸甸地砸在霍去病心上,他抚在她额上的手顿时尴尬无比。
半晌,少年方才颓然道:“你喜欢的,可是李敢?”
☆、030天子按剑思北方:手伤
第三十章手伤
容笑噗嗤一笑:“我说喜欢男人,你便说李敢,却是什么原因?莫非……你是因为今日我陪他受罚,心里还在耿耿于怀?”
霍去病脸沉如水,撇撇嘴,不置可否,放在她额上的手也退了回去。
容笑猛然一把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静静望向少年,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今日若是你被罚,我也定会心甘情愿地陪你跑到最后。”
说罢,松开少年的指掌,手臂一划,游出桥下,于月光中回眸笑道:“怎么,泡上瘾了么?”
霍去病慢慢咀嚼那话意,心头堆了一天的阴云不知怎的便散了开去,抬臂反手抓住桥板,往上一窜,借着水的浮力,轻飘飘跃上栈桥。低头看看还泡在湖中的容笑,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向她伸出右臂。
容甲员也是抿嘴一乐,攥紧他手掌,一撑上桥。
二人瞧四下无人行走,简单拧拧衣上残水便并肩而行。快走到湖畔时,容笑不禁有些愁苦不堪,因为实在想不出借口来避开霍去病更衣。
就在她犹豫不决,到底该尿遁还是屎遁时,桃花林中突然转出三个人来。
不是淮南三人组是谁?
容笑大惊失色,霍去病一把张开手臂将她挡在后面,挺挺背脊,直面太子。
站在前方,仍是一身绛色衣袍,舒展宽袖,太子凤眼一斜,眼光点在二人脸上,似笑非笑:“鸳鸯浴泡的可还好?”
霍去病冷然一哼:“原来你早知我二人在此,却不说破,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刘迁以袖掩唇:“我们?说的这般稔熟……”顿一顿,方转到正题:“霍队首、容甲员,本太子对手下管教不善,特此来赔罪。苏非,你还不请罪么?”
胖子被太子厉声一喝,拧拧嘴,半晌方不情不愿抱抱拳,敷衍道:“苏非在容甲员酒中下药,太子并不知情。要怪,便怪我好了。”
太子狠狠对他一立眼睛,苏非才跺跺脚,接着道:“林中已经备了两桶热水,供你们二人净身更衣,算作赔罪之礼。”
容笑抬眼一望,果见黑漆漆的林间有深色帷幕轻扬。走近一瞧,两只大水桶热气蒸腾,每只木桶四周被帷幕隔了个严严实实,登时跃跃欲试。这湿哒哒黏腻腻的衣服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
转身招呼霍去病,少年斜眉立眼,警告道:“提防有诈,那苏非总是贼眉鼠眼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刘迁背着手走了过来,虚握空拳,掩掩唇角,
却掩不住笑意:“怎么,怕水中有毒?你们若不嫌弃用剩水,我便让苏非李尚先洗好了。”
容笑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洗完之后,也并无干衣裳替换,所以太子的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
刘迁一挥手,李尚捧着两叠崭新的军服走了过来。
太子展展袍袖,轻佻扬眉:“早为你二人备下矣。容甲员,上面那套是你的,千万拿好,别落在地上弄脏了。”
容笑听他这话别有深意,迟疑着走近李尚。
瘦子李尚以背挡住霍去病的目光。
容笑轻轻翻开上层衣裳,只见里面夹着一幅束胸的素布,不由吃了一惊,看看李尚。
瘦子表情木然,好似全然不知内情。
容笑惊恐不安,却想不出究竟何时,露出了什么破绽,竟会被他们发现自己是个女子。这么大的把柄被他们握在手里,此时便是要她去杀人放火,只怕她也不得不从,何况只是沐浴净身。手指颤抖着接过衣裳,慢慢走向一只木桶,每一步都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刘迁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好似鞭笞般抽得她皮肉痛楚不堪。
李家,莫非真要被她连累?
霍去病见她脸色突变惨白,不禁关切:“你怎么了?”
容笑神情呆滞,在木桶边上站定,转身拉严帷幕。
幕帘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霍去病浑身湿透,禁不住冷风吹,打了个喷嚏。
刘迁笑着看看他,讥讽道:“真看不出来,容甲员比你还有胆色!”
霍去病愤愤然拧拧衣角残水:“你用激将法也是无益,我是定要在这里看着的。若是有人再敢设计陷害姓容的,我绝不会饶过他!”
太子仰头望望星空,淡淡道:“放心吧。过了此夜,本太子便会将一切忘记。明天起,我只是期门新兵的骑术教习,除此之外,与你二人再不相干。”
容笑身子浸在热水里,将此话听在耳内,心一跳。莫非,他这话是讲给自己听的?他虽知道自己的秘密,却不打算利用?居心何在?
惊魂不定中,她快速收拾妥当,手里捧着换下的湿衣,撩帘走出帷幕,一眼便看见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霍去病,心头又是感动又是不忍,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
刘迁见她对霍去病这般关怀,不知怎的,胸口便泛起微微酸意,命令道:“苏非,李尚,既然霍队首不肯赏脸,你们便将那两桶热水倒掉吧。”
苏非不满接口:“太子你说怕容甲员敌不过夜寒,
非要将浴桶摆在这里,这热水来之不易,是我们三人费了多大功夫才从后厨那里运过来的啊!他不洗,我洗!”
太子勃然大怒:“住口!我要你倒掉便倒掉!”
胖子还想还嘴,早被瘦子一把捂住嘴巴,只剩小山也似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抖。
容笑愣愣神,忙弯腰道谢。谁知,太子理也不理,一甩袍袖,早走远了。
瞧他后背衣裳还是湿漉漉的,这才想起栈桥上曾有人说太子背后有伤失血,却实在想不起他是因何受的伤。
瞧一眼硕大的木桶,想到费的这番功夫,再加上她原本就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原本对太子的怨怼之情便淡了些。
两人回到寝帐,见那李广利独自睡得正熟,鼻息细细,恬静安然,不由放下心来。
二人悄悄做手势,容笑背过脸去吹熄蜡烛,霍去病在黑暗中更衣。等一切收拾妥当,两人挨着并头睡下。
昨夜本就没歇息,今日又累又乏,霍容二人不到一盏茶时分,呼吸就变得绵长平稳,显是睡得沉了。
他们没看见,有人自黑暗中悄悄起身,幽幽打量他二人。
天刚亮,李敢就在帐外小声呼唤容笑。
容甲员睡得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翻个身,一下把腿给撂在了霍去病肚子上。
霍队首“唔”了一声,眼睛眯个缝,略抬头,一看是条人腿,转头瞄到腿的主人正面朝自己睡得吹泡泡,立刻颓然倒下,继续睡。
李广利睡得没那么沉,听见李敢的声音,认了出来,忙批件衣裳出去报告李宿卫,说容甲员还睡着,有事可以转告。
李敢期期艾艾半天,将手中一个小小瓷瓶交给李乙员,说容笑昨天崴脚很厉害,这里是治疗跌打外伤的良药。李乙员自然恭恭敬敬接过,目送李敢离开。
李敢的背影消失不见,李广利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容,扭开瓷瓶上的封盖,轻轻嗅了一下。
果然良药,清香扑鼻,一看就价格不菲。小心翼翼倒出一点在自己手背,青紫肿胀的踩痕顿感清凉。眼光一扫,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将药瓶揣进怀中,躺回榻上,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