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61
  低头的那个继续摸油漆,瓮声接话:“嗯,明白。”
  抬头的那个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昨夜的那个……唔,昨夜那事,忘了吧。”
  低头的那个动作变得有些凶悍,木案差点被手指插穿,声音好像是被挤出来的:“本、来、已、经、忘、了!”
  抬头的那个整整衣衫,顾左右而言他:“是去练武场集合的时辰了,我先行一步,你、你也快些吧。”说毕,翻出铠甲,快速披挂,大走到帐边,一撩帘,身形便融入了外面的春光里。
  等他脚步声远,容笑坐在地上蹬腿乱踹,恨不得踹出个无形的洞来,一把将霍去病给塞进去活埋。
  抓抓早已凌乱不堪的头发,跳起身,披上铠甲,容笑吹灭烛火,撩帘退步出帐。
  懊丧感仍然浓郁积压在心头,忍不住狠狠跺了下脚,不想一脚跺到个无辜路人。
  心底一惊,她忙低头,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对方痛得哇哇大叫,听见道歉却仍不依不饶、破口大骂:“走路不看路,瞎了眼的……咦?你,你不就是那个臭小子!”
  这声音着实耳熟,好奇抬头看清来人,容笑惊讶地张大眼睛,“啊”的一声向空地连退两步。
  铠甲十分沉重,平衡没控制好,她一个踉跄:“你是……”
  名字明明就在嘴边。
  对了,眼睛一亮,他是那个……胖胖的卫生巾。
  “你是淮南国的苏非!”
  胖子苏非身形庞大,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小山,结结实实挡住了所有阳光、所有视线。他扭扭脚腕,越扭越痛,忍不住厉声发牢骚:“不是我是谁!每次见你这臭小子,苏某人都倒霉透顶!”
  被笼在他制造的阴影中,容笑在心里捂嘴偷乐——这就叫报应,谁让你当初刚见面就踩了我一脚来的!
  “你怎么来了这里?”容笑竭力克制住笑意,正色发问:“你家太子呢?”
  “想不到你倒是对本太子一直念念不忘!”
  不等答话,胖子苏非只感身后有大力袭来,将自己一把推到一边,踉跄两步,勉力站住,忍不住回头,委屈瘪嘴告状:“太子,他踩……”
  “容笑,想不到你也在这期门营内,本太子与你二人当真是巧遇啊巧遇!哈哈!”
  明媚的阳光里,一个胖子哀伤地捂着脚,看着他家风流
  倜傥的主人左手展开绯色袍袖,右手轻抚腰间灿灿金剑,故作潇洒地对着个臭小子朗笑。
  那笑,呸呸,真假!报仇便一剑咔嚓,何必入营卖笑?
  胖子撇嘴腹诽,瘦子李尚看他形貌过于猥琐,生怕他任性闹事,连忙一把将他扯到身后,适时提醒,声音尖细:“太子,时辰不早,该去练武场了。”
  太子刘迁威严点头,挥挥手,故作礼贤下士之态:“容笑,难得重逢,我便赐你与本太子并肩同行!”说罢,目光灼灼地盯着容笑,一脸期待。
  容笑眨眨眼,这是神马意思?
  “大胆!还不快些跪下谢恩!”胖子挣脱瘦子的束缚,磨牙教导,一副恨不得生啖了她的模样。
  容笑被他吼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又退两步,不想一脚踩到自己略显肥大的下裳后摆,立时向后跌倒!
  刘迁忙伸手拉她,不想她倒势凶猛,两人的手指在空中交错而过……
  风声起,身后奔来一人,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坚定的双手握紧她肩头,让人觉得安心无比,站稳回头,果然是李敢。
  李敢对她笑笑,声音柔和爽朗:“怕你不知时辰,过来提醒你去练武场集合。这甲胄沉重,初穿不习惯,待你适应两日,便好了。”
  仿佛才看见刘迁等三人,他松开容笑肩膀,侧步抱拳躬身道:“听仆射大人说,陛下知淮南太子骑术出众,昨夜特请太子入期门,赐教众郎员。敢才得知消息,迎接来迟,还望太子恕罪!”
  苏非本就忌恨李敢那日射箭偷袭雷被,扫了淮南的面子,此时见他大模大样居然不施跪拜之礼,心下更是来气,不由冷笑几声:“要说迎接太子,恐怕你李敢区区一个郎员还不够资格!”
  刘迁一摆手止住苏非,语气和缓,颇显身为太子的气度:“现下大家都在期门军共事,那便不必分什么尊卑高低了,只按军礼相见即可!本太子听说,你李敢刚被擢升为期门宿卫,负责教习新员箭术,也是喜事一桩。今夜若无事,便来本太子帐中小酌一杯如何?”
  不等李敢答话,他扭脸看向容笑:“容笑,你也来吧!”
  容笑和李敢对视一眼,面色都有几分惊疑不定,刚躬□,要婉拒,太子“唰”一甩绯红袍袖,步履招摇地走了。
  一胖一瘦两个手下,快步跟了上去。胖子临
  走前,还留下一声响而又响的“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表达他内心对容李二人深深的鄙视。
  容李二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清这位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好再追上去拒绝。
  遥遥的,那三人背影越变越淡,容笑“啊”的一声醒悟过来。
  李敢被她吓一跳:“容兄弟,你怎么了?”
  容笑指着瘦子李尚的背影,哆嗦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李敢笑着拍拍她的头:“别着急,慢慢说!”
  被他这一拍,容笑缓过气来:“昨天我随你入营,曾瞧见有人躲在树后偷窥,跟你说句话的工夫,那人就不见了,当时还以为是我眼花,方才看见李尚的背影,我才认出来,那人便是……”
  “便是李尚?”
  容笑用力点头。
  李敢背着手沉吟了一会儿:“这么说来,淮南太子一行大有可能是为你而入营。”
  两人意见不谋而合,容笑心里“咯噔”一声,被压上块石头。她没想到奇葩那么记仇,不过踩他一脚,居然不顾太子身份,一路追踪到军营来打击报复。想必汉武帝看中他骑术是假,他自己请求入营才是真的。
  瞧出她的心事,李敢又用右手握紧她肩头,目光坚定:“容兄弟,你且别慌,凡事有我!而且……”他眨眨右眼,“太学里的五经博士举荐弟子司马迁前来期门驻营教习兵法四行。”
  容笑大喜:“你是说司马兄现下也到了营中?那他上次在李府为何不告诉我?”
  李敢松开手,转身前行:“御命昨日才下,他自己都未料到,如何能提前告知?”
  跟上他的脚步,容笑面色由阴转晴:“如此一来,我便不再是孤掌难鸣了!那太子若是气量狭小,想报复于我,我也有朋友相助!”
  “话虽如此,你我今后行事还是要分外小心,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那霍去病的话,回去后,我又思量一番,发觉他讲得甚有道理。”一扭脸,李敢认真嘱咐:“容兄弟,你与他同帐,今后万万不可再与他口角。事先未对你解释详细,是我思虑不周。因你不知他家世,才敢对他拳脚相加。其实,我早该告诉你,那霍去病身份矜贵异常,他乃是……”
  “李宿卫,仆射大人到处在找你,你快随我来!”
  张仆射的贴身侍从奔过来,截断了李敢未说完的话,李敢
  见他一脸焦急,不敢怠慢,只好对容笑无奈一笑,跟随而去。
  容笑听话听了一半,只觉丈二摸不到头脑,霍去病身份矜贵?当今天子姓刘,皇后姓卫,一路行来,也没听说哪个大臣姓霍,就算他家富贵,又能富贵到哪里去?
  看看天光大亮,众郎员都入了练武场,振振甲胄,容笑大踏步向人群奔去。
  ☆、018偏坐金鞍调白羽:亥队
  第十八章亥队
  辰时将过,薄雾已然散净,湖畔的桃花林云蒸霞蔚郁郁葱葱,益发衬得期门营春光盎然生机勃勃。
  校场视野开阔,黄沙覆地。
  场上,军旗猎猎,近千名年轻的期门郎披甲戴盔,背弓负箭,左盾右刀,表情肃穆。
  仆射令下,鼙鼓激昂,金鸣清越,众儿郎齐声呐喊,挥盾舞刀,动作整齐,步伐一致。虽是千人,却有如一人。
  将士们盔上红缨飞旋,手中利刃射出寒光簇簇,犹如晴空白虹。身形舞动中,飞沙扬起,不消一霎,便罩得人影朦朦,唯闻战鼓不歇,呐喊雷动。
  数十员新兵簇拥在校场入口外,被期门军的威武气势震得目瞪口呆,各个张嘴咂舌,暗暗心驰神往。
  跟普通的汉朝姑娘比起来,容笑的身高不算矮,但在这军营里却大大低于平均海拔,基本可算三等残废。在后面一站,残疾人的视线立刻被几个体格魁梧的愣头青挡得死死的,能看见的除了蓝天白云飞鸟桃花,就是远处一大片飞土扬天,以及灰尘里时隐时现的头盔红缨子。
  一边跳脚张望,她一边暗骂摩西。
  摩西先生可以分开红海,而她居然分不开人群,大家都有超能力,上帝怎么可以厚此薄彼?这让爱看热闹的矮个子杂交吸血鬼情何以堪……
  霍去病不知何时挤到了杂交吸血鬼身边,斜睨她踮脚蹦跳,冷不丁凉凉地评价:“真矮!”
  容笑愤愤然回嘴:“你又高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仗着脚底下踩的那块石头!”
  霍去病顿顿足,鞋底的青石纹丝不动,遂得意扬眉:“这叫随机应变!”
  容笑心底暗骂:“这叫小人得志!”撇嘴扭脸,再不理那个小人。
  她本不尚武,混入期门军只为这里俸禄不薄,待来日出营,可凭积蓄早日与宝儿安定生活。然而身临其境,见到如斯一众热血男儿,同样忍不住豪情勃发,激情澎湃,恨不得立时融入队伍,挥戈作舞,扬我军威。
  李敢受了张仆射命令,前来管束新兵,演武一结束,就让众人以他为中心,在场侧围成半圆,便于聆听训示。
  此刻见新兵们摩拳擦掌双目璨亮,他立时忆起初入营时,自己也是这般心向往之,于是面对众人,趁热打铁嘱咐道:“待你们来日通过四行考与骑射考,便也是场中威风凛凛的一员
  ,故此自今日起,你们要加紧训练。我期门最重骑射之术,不必说了,你们大多精通。然那四行、兵法与肉搏之术,却未必人人都能通过考核,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听他说起骑射,三等残废容笑因自己基础差底子薄,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溜一眼旁人,发现有几个家伙表情古怪,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也许是震慑于李敢父亲的名号,他们并没有出言反驳。思忖一番,容笑明白了——这些人肯定精通骑射,却瞧不起其他方面的技艺,所以对李敢的话很不服气。
  李敢展开手中竹简,扫一眼上面誊写的姓名,续道:“此次我期门军共招募新兵三十六员,三个月后考校,通过者方为正式的郎员。训练中,每三人一队,共分为十二小队。这十二小队是按地支命名,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考校时,不计个人成绩,只记小队战果。小队优胜,则三人皆通过;若小队失利,则三人皆被淘汰。因队员间需要协同配合,考虑到这一点,仆射大人决定,同寝之三人便为同队的三名队员,其中一人被指派为队首,负责指挥同队甲、乙二员。”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新兵们纷纷嚷着“这不公允”,生怕同队队友连累自己被淘汰。
  李敢唰地卷上竹简,手握腰间佩刀,敛容大喝:“军令已出,你们却妄加议论,此乃轻军之罪,论罪当斩!谁要以项上人头来试我手中军刀么?”
  新兵们的年纪大多在二十开外,很多人是出身世家名门的公子哥,骄纵成性。李敢今年尚不足十八岁,众人见他年幼,少不得对他有些轻慢,此时被他一喝,双目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心下皆是一凛,不由生出几分畏惧之心,连忙闭嘴哑口。
  见下马威生效,李敢再次展开竹简,冷冷道:“现下我来唱名,被点到名者,按我所指方位列队。子队首,汲偃!”
  话音落,一位个子极高的年轻人站出队伍,唱一声“喏”,站到了李敢所指的右手边。
  容笑耳尖,隐约听见身侧有两人细声交换情报。
  “他便是中大夫汲黯的独生子?”
  “不是他是谁?听说汲黯大人以忠直谏臣自居,为人十分傲慢无礼,就连陛下有时都对他敢怒而不敢言,以后切切不可得罪这个汲偃哪,以免惹祸上身!”
  “兄长说的极是,极是!”
  容笑纳罕细瞧,只见那汲偃生得浓眉
  大眼,鼻直口阔,戎甲披挂,英气俊伟,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傲慢的态度。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只记着对这人敬而远之,千万别惹他。
  李敢没听见这边的动静,继续念:“子队甲员,夏侯始昌。”
  有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同样唱声“喏”,遵照李敢指示,站到了汲偃身后。容笑见他相貌普通,表情木讷,属于那种让人过目即忘、掉进人堆里就捞不出来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