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46
  吹气。她依稀记起霍平疆爱了别人,可见他这样体贴,胸口压了多日的巨石登时滚落一旁,想着那些变心啊、绑架啊、吸血啊什么的原来都是噩梦,真吓死人了!就说嘛,平疆对她的心怎么可能是假的!一高兴,她便伸过脸去,想亲亲他完美无双的嘴唇,谁知他突然生了气,一把将碗砸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她说:“最毒妇人心,我待你这样好,你怎么想淹死我?”说罢,推桌而起,扬长而去。她本靠在他肩头,没提防他倏然抽身,瞬即失衡摔倒在地上,肩头硌着块尖利的石头,被刺得生疼。
  这痛楚让她彻底清醒。双目紧闭,心头却已然明了,方才见到的才是梦,绑架是真的,吸血是真的,只怕……变心,也是真的。霍平疆和她仍旧生活在两个世界,此生想再见一面,到底是不能够了。怨也好,爱也罢,她再无机会当面说个清楚,即使……
  即使,她思他刻骨,念他入血!
  侧卧在冰凉的草地上,熬到心里的痛慢慢褪去,她才若无其事地睁开眼,坐起身,掸掸肩头沾染的尘土。
  转转眼珠,正瞧见李敢和霍去病面对面站着,谁看谁都没有好脸色,忍不住失笑。
  这两人怎么跟孩子似的,控制不住脾气。
  忙打圆场笑道:“敢兄,起得这么早?”
  李敢又瞪一眼霍去病,才把目光投向她,瞧见一脸灿烂笑容,心底的猜疑尽释,嘴边慢慢浮出笑意,拎高手中的竹篮朝她晃晃,解释道:“怕你……”顿了顿,又斜一眼霍去病,方续道:“怕你们饿,给你们送些饭菜来!”
  霍去病却不领情,冷笑一声,转转睡觉时被容笑压麻的肩膀,开始望天。
  容笑肚子很应景,恰在此时咕噜噜叫起来,她忙一跃而起,态度热络地接过食盒:“多谢敢兄,我当真要饿死啦!”
  盒盖移开,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粟米饭、香喷喷的麦面饼、以及色泽诱人的烟熏腊肉,容笑的眼睛直勾勾的,再也转不开,嘴里的口水直要淌成河,险些淹没长安城。
  李敢瞧她那馋样,深感有趣。拍拍脑袋,想起一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光滑的小青瓷瓶,递给她:“喏,给你偷弄的酝酒,不烈,不会醉。你在这里吹了一夜风,快喝几口暖暖身。”
  来到这个世界,陆续碰到好心人,各个对她都比血脉相连的姨妈好……
  用双手紧紧攥住小小的瓷瓶,感受李敢在瓶
  上残存的体温,她的眼泪都快禁不住。
  这个世界有可爱的宝儿,有待她如手足的李敢,夫复何求?
  这么一感动,她瞧霍去病也顺眼了几分,看他还直挺挺鼻青眼紫地站着,突觉这孩子碰上自己也是着实倒霉,入营才一天就被打得容颜半毁,还被意图淹死未遂,从鬼门关绕个圈回来,不但得不到适当的休养,还要洗衣抡槌饿着肚子敲打一夜,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心底一软,便招呼他过来树下分食。
  那倒霉孩子摆出一副看云识天气的模样,其实早趁人不备偷睨了食篮一眼,把里面的东西看了个通透,心底暗骂:“臭李敢,只有一双筷子,明明没带我的份,嘴上却说得好听!”勉力咽下口腔内肆虐的口水,正脸肃容道:“姓容的,你自己吃吧,我可没你的胆量,敢违反军令!”
  容笑正嘴巴大张,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手中筷子夹着熏肉徐徐逼近,心花怒放之际,却听见倒霉孩子危言耸听,天人交战了半晌,她合上嘴,咽咽口水,尴尬地将筷子悬在半空,忍住即将爆发的怒气发问:“什么军令?”
  李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也冷声道:“我给容兄弟送饭,如何便违反了军令?愿闻其详!”
  倒霉孩子抖抖眉毛,青紫的熊猫眼光芒四射,一脸挑衅样:“仆射大人罚我们一夜不准吃饭,请问李敢郎员,现下可到了早膳时辰?”
  不等别人作答,他又斩钉截铁接口:“既是未到时辰,姓容的在这里偷食,可算违反大人命令?更何况,军中禁酒,没有仆射大人准许,谁敢私下在军中饮酒?我知道你李家在军中有几分势力,人人都因令尊,给你李敢几分薄面,凡事不苛责、睁一眼闭一眼。哼哼!可是像你李家人这样的将军,带出来的兵士目无军纪,散漫无行,又如何打得败匈奴外侮?”
  李敢听他言语犀利,暗讽父亲李广当年领军攻打匈奴却全军覆没之事,脸上当即风云变色,想反唇相讥,却惊觉对方字字占理,竟是反驳不得!
  沉默半晌,李敢铁青着脸冷冷道:“霍去病,只望你日后抗击匈奴时,也像今日这番言语般厉害才好!”
  霍去病微微一笑,高傲昂头,朗声答:“日后我霍去病受皇命,领军去擒拿匈奴大单于时,自然不会忘了让李家三公子在我麾下听令!如此功劳,怎会少了李家一份?”
  李敢心中气恼,却感继续口角也是无趣,
  遂跟容笑道别,不及回答,转身便走。
  眼见好端端的早饭被霍去病三言两语给弄成了祸端,容笑气急,心底暗悔昨夜怎么就一时心软,没把他给活生生淹死!现在这饭是吃不得了,自己饿肚子事小,万一消息传出,连累李敢事大。人家一番好心,岂能反让人遭殃?
  可是心底一口气难咽,趁着四下无人,当即边收拾食盒,边高声大骂:“姓霍的,你这人怎么像只好斗的公鸡?是,我也看见了,食篮里只有一双筷子,敢兄忘记给你带饭,你便忌恨如斯!你这人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怎配统帅三军?再怎么说,飞将军也是军中的前辈,战功赫赫,连匈奴人都要做歌谣来传诵他,就算一时军败,也轮不到你这个臭猪头来贬损!”
  见容笑如此维护李家,霍去病的怒意也在胸膛翻腾起来,欺身近前,大喝道:“姓容的,你知道什么!我霍去病只会当面贬损,绝不会在背后诋毁别人!可他李家在背后,是如何纵容手下,诋毁我舅父的!舅父性格温顺谦让,对那些宵小诸般忍耐,他们却以为舅父懦弱怕事,越发嚣张起来!我自幼尊崇舅父,管他是谁,若是对舅父不敬,我便要他们纳命来赎罪!今日对他当面贬损,何及他李家背后行事阴险的万分之一?”
  容笑瞧他那熊猫眼越瞪越大,越逼越近,忙缩身向后,连连摇头,拎起整理好的食篮:“姓霍的,我根本不知你舅父是谁,也不想知道!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指天骂地吧。骂完了,别忘记收衣服。敢兄,等等我,我与你同走!”喊声未落,人早像阵风,朝李敢离去的方向飞过去。
  霍去病伸出一张大脸,骂得正高兴,唯一的听众却表示压根不知在讲谁,倒霉孩子不由得石化当场,等他回过神来,早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抛在桃花林里,
  记起容笑临走时的嘱咐,猛然醒悟顿脚,冲着那条背影哎哎直叫:“姓容的,你别跑!林中挂着这么多衣裳,你想让我一个人收到什么时辰?我会错过早膳的!”
  容笑耳朵灵,边跑,边回头幸灾乐祸大喊:“姓霍的,你骂人底气那么足,我看你再饿个一日两日的也饿不死,你就一个人慢慢收吧!收不完,可以找你那神勇的舅父来帮你收!”
  气呼呼地看看围住半面湖的衣裳,霍去病突然弯腰,不自觉用手掌抵住造反的胃部。抚摸半晌,突然想到:“原来饿肚子的滋味这般难受!我才饿了一顿,便已如此,那些被匈奴人劫掠一空的边城百姓,又该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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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李敢等众将士一起用罢早饭,容笑单独一人回寝帐更衣,正巧同帐的另外那个郎员也在。
  那人个头不高,身材纤细,年纪似乎与李敢相仿,一双丹凤眼细长妩媚,黑瞳仿佛汪着水,悬鼻朱唇,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细细的梨涡若隐若现,不笑都已风情万种,微笑时更是倾国倾城。
  冷不防瞧见那人,容笑差点脱口而出:“姑娘,你怎么也女扮男装?”
  上下打量几番,那人被看得将一张俊脸慢腾腾地红了几分,颧骨处好似匀了上好的胭脂,真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容笑自觉唐突“佳人”,忙干笑抱拳打招呼:“在下容笑,不知兄长高姓大名?”说到“兄长”二字,忍不住自己身上一阵恶寒。
  那人的嗓音轻柔婉转,倒是一把好嗓子,不唱戏可惜了:“贱姓李,名广利,见过容兄!”
  容笑又细细打量对方半晌,只把李广利看得从脸热到脚,支支吾吾找个借口溜出营帐。容笑瞧他走远,附近无人,放好营帐帐帘,用最快的速度将军服换好,这才有闲心坐下来,细细思量。
  李广利喉结明显,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生得却远比自己妩媚风情。别说她昨日跟霍去病大打出手满地打滚,就算没那出闹剧,把她放在李广利身边一比,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个女儿身。
  庆幸之余,又生出几分悲催之意。霍平疆的女秘书玄如是“玄儿”就是妩媚型选手,这样的人,别说是男人,就算女人见了,也少不得要多看几眼,难怪她会落败。
  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了一会儿,霍去病一撩帘,裹着阴风阵阵,走了进来。
  瞧他一脸抑郁难舒,容笑坏笑着道:“是不是没赶上早膳时辰啊?无妨无妨,你严守军令,这份情怀足堪三军表率!如此一想,你便能把自己感动得晚膳都用不下,像我和敢兄这般俗人哀兵,便只有祝你名垂青史万古长青的份!”
  霍去病头发被湖风吹得凌乱,几瓣桃花夹杂其中,满脸神色愤愤,用紫青色的眼睛瞪住容笑,沉默着扯下发带,唰地一声脱去外袍,露出少年精瘦却结实的腰身胸膛。
  略显狼狈的外袍滑落,少年长发垂落,皮肤光滑,四肢修长,轮廓美好。
  帐内昏暗,燃着烛火,烛焰被他动作带出来的风给扇得明明灭灭,少年的影子在帐篷四壁长长短短变幻莫测,发丝间的千重
  瓣飘飘荡荡地一寸寸降落。
  容笑冷不防又将他看了个端端正正,脸颊一烫,忙用手指捏住鼻子转过头去,尴尬无比,暗道:“这人换衣服就不能背着人么?怎么跟个暴露狂似的,知道您身材好,可也不用这样一次次显摆吧?”
  霍去病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举手投足间神色坦荡,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干净军服,一回头,见容笑脸上的嫣红都蔓延到了耳珠,遂凉凉道:“你和李广利都染了风寒么?怎么一个两个,脸都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017偏坐金鞍调白羽:烛泪
  第十七章烛泪
  被霍去病用言语一损,容笑一张老脸更烫,别的不好说,一左一右烤熟两个鸡翅膀基本没什么难度,额头上撩起头发,还可以顺便煎个蛋,省柴又环保。
  霍去病环保意识比较弱,没想到这一层,却好奇另外一件事,是故低头背手,眯着眼睛盯住她红艳艳的面颊,不紧不慢地逼近这只人形煎锅。
  容笑坐在地上,如感芒刺在背,却故作镇定,抱住双膝,放长呼吸。
  少年轻柔的气息突然拂上左耳耳廓,容笑浑身一颤,惊觉全身血脉里都仿佛有蚂蚁在爬,忍不住退缩惊慌:“你、你凑过来干什么?”本该是指责的声音,偏偏变得绵软无力,似夜半月色溶溶,更如池边柳絮淡淡。
  霍去病不理会对方的色厉内荏,伸出右臂,用食指和中指瞄准她散落鬓边的乱发,夹起、掠开,再将拇指指肚准确无误地摁上她左边的颧骨,认真地蹭了又蹭。
  容笑忍无可忍,将脸转了过来,鼻尖恰巧顶上少年的鼻尖。
  猝不及防的,两双幽深似潭的黑眸对住彼此,眼睁睁瞧着有倒影旋在深潭中,一寸寸,一分分,越陷越深。
  木案上,烛泪汹涌,一滴接一滴滑落,一道道凝在烛身,仿佛愈合多年的伤口。
  伤处已复,疤痕难消。
  帐内,空气被烛火灼烫得摇摆不定,两个人的侧面剪影镌刻在篷壁,一高一矮,一站一坐,一俯视一仰头,长长的眼睫一抖不抖,四目相投。
  他和她的呼吸早已凝住。
  原来,投在对方眼眸中的两个小小倒影,是自己。
  目光下行,掠过对方的嘴唇,昨夜的一幕倏然撞上心头,那时他们脸对着脸,唇贴着唇……
  “啪!”
  一朵烛花意外爆开,惊散不合时宜的联想,两个人“唰”地扭脸转身,不约而同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嘴唇,心底多了几分难言的慌乱。
  尴尬沉默中,一个抬头盯着帐篷顶上的纹路学习针法,一个低头用手指扣着木案研究油漆。
  过了良久,抬头的那个挠挠后脑勺,解释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脸上的伤如何好得这样快,不是想,唔,不是想……”措辞许久,无以为继。
  低头的那个继续摸油漆,瓮声接话:“嗯,明白。”
  抬头的那个松了一口气:“明白?